第 67 章 第六十七章

紫宸殿中,刻着花鸟的镂空银炉中飘散着清浅的安眠香,四周摆放着几个冰鉴,使得殿中并不炎热。

可殿外仍旧像是处在火炉之中,热气扑鼻。

赵德看着步履匆匆的宋承踏上丹陛,走进了殿中,忙不迭见礼道:“殿下。陛下近来总是头痛,适才好不容易入眠,若是您没有什么要紧事,便暂且先等一等?”

宋承微微拧眉,摇头道:“是急事。事关四皇弟,孤要立刻禀告父皇。”

赵德闻言,这才退了一步。

宋执锐方才还未真正入眠,外面的动静便听了个大概,知道宋承进来了,便随手将放在绵衾上的衣袍披在了身上,自己则侧坐在了床边,静静地等待着来人。

宋承进了内殿时,发现宋执锐已经在床边坐好,垂头走了过去,见礼道:“父皇。”

“什么事?”宋执锐说着,低低地抬手捂唇轻咳了声,这才又看向了宋承,却忽然发现眼前似是一晃,有些看不真切。

宋承将碧云寺中发生的一切尽数告诉了宋执锐。

宋执锐细细地聆听着,不禁叹了一口气,脸上疲态尽显,好半晌他道了一句:“造孽啊……”

宋承见父皇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便没再说其他话,舌尖触了触齿根,犹豫了片刻问道:“父皇,现在是否要召见四皇弟?毕竟那是碧云寺僧人们的一面之词。若是以此定他的罪未免有些不公平。”

况且,勾结突厥人可是大罪。

纵使他是天家人,又有何用?

宋执锐又重重地咳了几声,黑漆漆的眸子微晃,盯着他看了眼,正欲说些什么,便有一个小太监匆忙跑了进来,跪在了宋承的身侧,对着宋执锐道:“陛下!齐王殿下他……”

小太监有点说不下去,最后他还是鼓起勇气道:“齐王殿下不见了!”

齐王这个时候失踪无疑是让此事几乎没有任何扭转的可能。

宋执锐一时之间说不出心中是何种滋味。

他心里很清楚,宋谨行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很大一部分便是由他导致的。

若非他心中存了私心,一直溺爱着宋谨行。让宋谨行成为了一个没有什么头脑的“废物”,又给了他莫大的幻想,让他觉得这天下以后都是他的,他想要的东西必然都是他的……

宋执锐一生工于心计,他很清楚这样做无疑会毁掉这个孩子的一生,但他实在是不能忍受当年赵含茹对他所做的,所以便将仇恨转移到了宋谨行身上来。

可是如今他老了,现在想想,是不是自己有些过了,毕竟宋谨行也是他的儿子啊!

宋执锐抬手按了按眉心,想让自己那些复杂的想法都偏离出自己的脑中,可是却依旧没什么用。

他又望了眼面前的宋承,无奈道:“此事……朕自会处理。”

这话刚毕,殿外便有人吵嚷了起来,宋承一听到声音便知道这是揽月殿的降香。

降香不顾赵德的阻拦,便冲撞了进去,原以为殿中只有皇帝一人在,进去之后才发现太子殿下也在,登时便觉得希望多了几分,可那眼泪还是汪在眼眶中的,她连忙擦了下,急急地叩首道:“陛下,求求您救救我们公主吧!”

宋承一听到这话,神色一凛,瞳眸都变得幽深了起来,忙不迭道:“她怎么了?”

“公主身子越来越弱了,虽说每日都在喝着太医开的药,但是好似没什么用处。李太医方才还说……还说公主熬不过今晚了……”降香话还未说完,身侧的宋承便如风似地飞奔了出去。

宋承顿时觉得他浑身都是冰凉的,他从未想过会在别人口中听到宋清和熬不过去这种话。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不过是去处理了一件事,回来就告诉他六妹妹要熬不住了?

什么玩意?

揽月殿此时的药味是真的浓郁,让人闻着便觉得苦,即便是婢女故意添上些许浓重的熏香都盖不住那味道。

宋承到的时候长孙晚已经坐在宋清和的床边了,床上的人安安静静地躺着,皮肤惨白,愣是没有睁眼看他,他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几步远处,也不敢上前。

李致就站在他的旁边。

宋承握紧拳头,尽力掩住自己的情绪,用一种平和的语气对李致道:“太医……六公主现在如何了?”

李致轻轻摇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是再明显也不为过的。

随后李致听到了宋承“呵”了一声,立时觉得汗毛竖起,却也不敢多言,只能木木地站在原地。

他听到宋承唤了声:“锦娘。”

那个叫做锦娘的婢女回眸看到宋承,神色明显不太好,慢吞吞地朝着宋承走来,站在了宋承面前,

“你告诉孤,她怎么了?”宋承这话说的平静,可是锦娘隐约知道这不过是山雨欲来的前景,她心一抖,有点不敢说,可是殿下的眸子愈发骇人,若是她再不开口,只怕等下连她都不好过。

想到此,锦娘才低低地开口道:“殿下,公主她只是累了……想要休息了……”

这话说的隐晦,可是聪慧如宋承,怎听不出锦娘这是什么意思。

一瞬间,他腿有些站不住,身形一晃。

“殿下!”锦娘双目猛然睁大,立时上前扶了一把宋承,也是这一声,让长孙晚回了神儿,转而看向这里。

只一瞬,长孙晚便收回了目光,垂眸看不出神色来。她掖了掖宋清和的被角,这才站起朝宋承走去:“阿承,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讲。”

……

随着长孙晚走出殿外的这一段路,宋承也渐渐恢复了理智,他看了看眼尾微红的阿娘,忽然意识到她似乎有些淡然得过分了。

宋承意识到这一点,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了:“阿娘,他们是不是说的是假的?”

不然按照以往阿娘对六妹妹的关爱程度,怎么可能这么平静?

一想到这个情况,他稍稍缓了下来。

长孙晚轻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带着他慢慢走到了四海池边,池中的水被暖风吹过,泛起阵阵波澜。

这里没有旁人,只有她和宋承。

长孙晚心中回味了一番方才宋承的表现,几乎笃定地道:“阿承,你对清和动了心思。”

起初没弄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想法的时候,宋承且还会犹豫一下。如今他这心里清清楚楚明白他就是有那方面的意思,自然片刻的犹豫皆没有,认真地嗯了声。

长孙晚定定了看了他一眼,唇角微撇,心中有点一言难尽:“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不是替你养的,你倒好……”

闻言,宋承仿佛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枯败的东西又活了过来,他小心翼翼地问:“阿娘,六妹妹她没事吧?”

长孙晚也不瞒他,低声道:“她没事。”

宋承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浑身皆松懈了下来,可不过须臾,他又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若非你是我亲生的,只怕我今日一个字也不会说。”长孙晚瞥了他一眼,“清和她不适合这里,我和她父亲便想着让她死遁出宫。这样既可以让她重新活在这个世上,又正好可以推了南齐赵王那个婚事。”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宋承闻言,有些被气笑了:“就因为这个?可是这些我也能做到。”

“你确实能做到。可是她毕竟是你名义上的妹妹,你若是娶了你妹妹,是要遭世人谴责的!”

“谴责?我会怕这些闲言碎语?”

长孙晚不知他脑袋犯迷糊了还是什么,抬手拍了下宋承的肩:“你确实可以不怕,可是天家不行。”

“况且……”她迟疑了一下,才道:“清和自己也说了,她想和宫中的一切告别,她想试试新的生活,这对她来说是有好处的,不是吗?”

宋承心中的恐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没由来的烦躁。他自然明白阿娘说的这话,可是他就是舍不得,更何况她这次走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而且,宋清和说和一切都告别,是将他也算在里面了吗?

可真是够狠的。

平日里他待她也不薄,结果临走之时连一句话都不说。

“再说,你若是真喜欢,以后你见到她了,你再光明正大地告诉她。若是她也愿意,那不是更好?你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娶她。而非像现在这样碍于她是你妹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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