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附庸风雅之辈。
不管懂不懂吧，高低也得整两句，这样出门才不会被大家子弟看轻。
故而京城不乏才墨之薮，都是一些文人骚客以文会友之地。
才墨轩却不同。
远离市井喧嚣，会馆设于京城远郊的山野间。
去一趟，骑马要一个时辰，驾车就更慢了，至少得大半天。
是以，往来才墨轩的都是真正的文客。
处于歧视链的最顶端。
才墨轩的文人，别看表面不显山露水，实则打心里瞧不起京城的文会馆。
说那些都是假文人，打着诗文的幌子饮酒作乐，甚至唤来女伴，夜夜笙歌。
少阳坐在车厢前一边赶马，一边对主子讲着这里面的门道。
他说：“以前的才墨轩，是不允许女子踏入的。”
燕无裳好奇：“以前？那现在呢。”
少阳：“自从小文圣来了后，这条规矩也就废了。”
燕无裳兴趣渐浓。
一听里面就有故事啊，难不成小文圣还有什么背景不成？
要知道，那些酸腐文人最是难缠。
破规矩拿捏起来，比老奶奶的裹脚布还臭！
“小文圣究竟是什么人？”
少阳摇头道：“不知，似乎也没什么背景。”
“没背景，那些文人又岂会听他的？”燕无裳奇怪。
少阳解释说：“主子是这样，才墨轩为了不让女子踏入，之前在门口挂了一副上联——女卑婢，又女为奴。”
女字加卑字是为婢，又字加女字是为奴。
燕无裳眉峰拧紧。
她也是女子，听到这句充满暗讽之意的上联，恨不得一把火把那才墨轩给烧了！
又听少阳道：“京城的各家小姐听说后，觉得有被冒犯到，可偏偏又对不出下联来。”
“主子可还记得，前段时间京城流行一股退学潮，那就是各家小姐有气没地撒，索性就不去学堂了。”
燕无裳回忆了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想想也是，臭男人既然看不起我们女子，那咱就撂挑子不干了呗。
“可后来小文圣来了，他给出了下联——女子好，少女更妙。”
燕无裳乐了，不由得拍手称快：“这小文圣很懂嘛，女子好，少女更妙，对本公主胃口！”
本来她今天来一趟，只是抱着随便瞅瞅的态度。
此时听了小文圣的趣事，不免开始期待起来。
要是那个小文圣再长得好看些......
不，要比燕栖寒找的那谁还好看，就更完美了！
“主子别急，后面还有趣事。”
“哦？快说快说。”
燕无裳明眸闪亮，丝毫不顾公主形象，直接趴在车厢前头，把脑袋探了出来。
“小文圣这么一对，京城小姐们倒是高兴了，可才墨轩的男人们又怎么会乐意，纷纷质问他到底是哪头的......”
少阳描述一大堆，无非表达了这么个意思，才子们说小文圣是枚舔狗。
燕无裳却不这么看，她觉得人家小文圣那是尊重女性。
试问，哪个男人还不是女人肚子里钻出来的？
搁那装屁呢！
“后来呢？”
“后来小文圣给他们讲了个故事。”
“说古时有一词女，才貌倾城。
因人事哀怨不得已遁入空门，青灯古佛为伴，从此不问情爱。
或许是不甘吧，词女在出家的寺门外墙上写了一句上联——寂寞寒窗空守寡。
承诺但凡有人能够对出下联，她便重返红尘，以身相许。
小文圣说此上联是女子写的，你们既然看不起女子，那就对吧。”
寂寞寒窗空守寡？
燕无裳不禁一嘶。
好绝的对子呀！
字字同部首，意境就更别提了，简直绝绝子！
难以想象有人能工整的对出下联。
事实也是如此。
在叶飘前世，相传此对联相关的故事发生在明末清初年间。
无数文人雅士纷纷前去对联，然而却都悻悻而归，无人能对出下联。
那位词女终究是心灰意冷，在庙里一辈子空守寒窗，最后寂寞而死。
燕无裳甚至都可以脑补出那些酸腐才子夜不能寐，面红耳赤的模样。
马车终于到达才墨轩。
少阳跳下车，拴好马，在前面带路。
燕无裳打量起周围环境。
云雾笼峰，小桥流水，偶尔可闻几缕茶香，此处倒也担得起‘雅致’二字。
少阳边领路边说：“最开始才子们不服，可绞尽脑汁也没人对得上。”
“后来还是才墨轩一大家站了出来，斥责众人，心服嘴不服，这不是文人傲骨，这是死要面子！”
“大家让人将那句寂寞寒窗空守寡装裱成联，悬于才墨轩大门前，警示众人。”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过小桥。
果不其然，在才墨轩门口右侧悬着上联，左侧却空无一物，似在虚位以待。
“此事过后，小文圣被请入才墨轩。”
“所有人这才发现，他除了吟诗作对以外，琴棋书画竟然无一不通、无一不精，造诣高到让人高山仰止的地步！”
“慢慢的，大家也就心悦诚服了，尊称其为‘小文圣’！”
听罢，燕无裳对小文圣已经不能说是感兴趣了，而是迫不期待想要一睹真容。
两人站在门口朝内看去。
大门之后，是铺满碎石的庭院，栽着桃树，花香蝶自来。
确实，如今的才墨轩男人只占到一半，女子们靓丽的身影艳压半边天。
但......
跟想象中茶一碗，清酒一盏，三五知己围桌笑谈的画风迥异。
此刻庭院中，氛围稍显剑拔弩张。
文人们尽皆肃立。
神色或凝重、或颓败，竞相投注不那么友善目光。
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有两名穿着异域僧袍的僧人站在对立处。
其中一位胖僧人，双掌合于胸前，微微欠身。
“贫僧与师弟来自西竺文仙寺，素问东方大燕文道昌盛，还望诸位请出大家，不吝指点。”
话中信息量不小，燕无裳却是听明白了。
首先，这两个文僧是来踢馆的。
其次，人家都说了，请‘大家’出来，反之就在说你们这帮人都是‘小家’。
情况显而易见。
眼前这帮才墨轩文人，被远道而来的异域僧人给教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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