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秋收时节

第60章

说着, 他便弯腰扶住唐雎的手臂,笑道,“寡人这就命人备车送您回去。”

以魏王的性子, 本不会这般客气地对待一个臣子, 哪怕他为魏国做过天大的贡献,说到底, 不也是臣子的本分么?

而他之所以对唐雎格外温和,乃是看在对方活到百岁高龄的份上。

在人均寿命只有三十多岁的时代,一个精神矍铄的百岁老人, 难免让痴迷丹药的魏王多了几分敬意——用张天师的话来说,唐雎这是与天争嬴了寿数哇。

但他不知道的是,唐雎能活到这把年纪且神清志明, 靠的是从不执拗于回天乏力之事。

譬如此刻,他已试探出魏王的治国底线便是没有底线,便从善如流缓缓起身,言辞恳切告辞道,

“王上,您既不愿听臣啰嗦, 待臣说完此言便即刻告退——民者,乃国之源也,眼下韩国已灭, 五国虽有盟约却是一盘散沙,魏国若想要扛到最后,唯有善待万民,以民心之力与强秦对抗,方有一线生机。人之寿数有天定,炼丹一事过于空无缥缈, 王上若执意要与秦国换五万石之煤,不如将之分些与民...”

站在一旁笑眯眯的魏假,闻言顿时面色一变,还来不及观察魏王的神色,便听对方震怒道,

“原来,唐公竟如此看好秦王而轻视寡人?寡人原以为,你对我大魏一片赤胆忠心,没想到你心中惦记的竟是秦国!说甚寿数天定,不过是想阻拦寡人的长寿之道...”

说到这里,魏王便气腾腾抽回手臂,一把推开唐雎,“去罢,我魏国出过叛逃的卫鞅,出过背主的张仪与魏无忌,多你一个唐雎也无妨!”

唐雎脚下猛地一晃,眼看就要摔在地上,魏假忙冲上来扶住他,口中忙不迭劝道,“父王,唐公此言,并非是为秦国说话啊...”

话还没说完,魏王便怒目瞪他,斥道,“闭嘴!来人,立刻将唐雎给寡人赶出大梁,此后不许他再踏进王宫半步!”

唐雎站稳后轻轻推开魏假的手,不慌不忙拱手拜道,“臣不敢劳烦王上兴师动众,自会走出这大梁王宫。但请王上相信,待秦军攻取大梁之日,臣定会守于城墙之上,与万千魏国士卒百姓共赴一死,绝不叛魏!”

魏王闻言,更是气得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接连猛咳起来。

魏假急忙放开唐雎,冲上去扶魏王,被他一巴掌狠狠拍在手上,“滚!”

唐雎微微叹了口气,颤巍巍往殿外走去,却听身后传来魏王变了调的咆哮声,

“我大梁城百年来,被秦军围攻不下数十趟,他又能奈我大魏若何?你这入土半截的老东西,竟妄想与寡人的大梁同日而亡?做梦!来人,将唐雎拖下去,腰斩于市!”

殿外的侍卫们面面相觑,看着面无惧色、一步步缓缓朝外走来的老人,头一回抗令,齐刷刷跪下来为对方求情。

在这屡屡被强敌攻打的乱世之中,所有的魏国人都需要一个精神支柱,来寻求继续坚守的勇气。

而无论是眼前求仙问道的魏王,还是沉迷美色的先王,都远不能胜任这样一个角色。

自从信陵君黯然离世后,魏国就剩下唐雎这唯一的精神支柱,让这些侍卫亲手捆绑押送这老人前往闹市刑场,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魏王见殿外侍卫这般作态,更被气得怒火攻心,但他到底还有几分理智,深知众怒难犯——既然这些侍卫敢冒死公然抗令,若他果真命人将唐雎捆去闹市斩首,岂非要引发大梁民乱?

想到这里,他便一脚将跟着求情的魏假踢出老远,怒吼道,“好,既然你要为这逆贼求情,寡人便成全你!来人,拟诏废黜魏假太子之位...”

唐雎对身后的喧嚣置若罔闻,在夕阳的余晖中一步步往丹墀下的殿阶走去,待行至最下方一阶台梯之时,他才慢慢回首往宫殿望去,喃喃道,

“五万石煤石换一颗丹药,来年若不继续征九成之税,他该如何补上这亏空...只盼魏国被攻破后,秦王能如善待韩民那般,给我魏国百姓留条生路...”

...

待魏国废除太子的消息,被探子传回列国之时,已是农历八月金秋,随着各种作物的陆续成熟,又一个农忙时节到来。

在纯粹靠天吃饭的农耕时代,这是一年之中最能牵动所有人心绪的大事所谓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农人来年的口粮、豪强来年的开销、朝廷来年的税收,全指望着这承上启下的“秋收”来延续。

在如此重要的时刻,自然谁也没心思关心魏国那点破事——难得遇到个风调雨顺的好年头,若不赶紧抢收庄稼,只消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水,这一年就彻底白搭了!

正因如此,秦国咸阳工坊和各地煤场全部停工一月,大伙正热火朝天奔波在田间地头,高兴收割着黍米、菽豆、水稻、小麦,除了这些秦国原本就有的作物,他们还要拔花生、摘芝麻、收糯米、挖土豆...

这些从前压根没听过的新作物,让每个秦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比往年丰收更灿烂的笑容——

秦国关中肥沃之田种植的小麦,最多不过亩产一钟,而产量更低的菽黍则只有三四石,至于其他贫瘠些的土地,产量则更低。

可现在,这些高产种子种出来的粮食,在众人瞠目结舌的见证中,得到了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大丰收土豆亩产达十钟,玉米亩产八钟,糯米亩产四钟,水稻与小麦亩产六钟,花生亩产四钟...

这意味着,秦国来年若全种上这些高产之粮,一年能得从前六七年之总数!

如此一来,老秦人家家户户能吃饱,也就是两三年的光景。教他们如何不狂喜?

更别提还有挂在枝头红彤彤的辣椒,埋在地里的胡萝卜,七七八八种的各种“调料”...

在这令人恍惚又心跳加速的秋收盛况中,从前因畏惧秦法而讷讷寡言的秦人,这些日子也时常在干活之时攀谈几句。

他们翻来覆去讨论的话题,无非也是同一个等从官府领完粮食后,他们要挑上满满一筐小麦去磨粉,让全家能饱饱吃上一碗满满冒尖的手擀面!

说到这里,他们仿佛已经闻到了雪白的麦粉揉成面团后,那劲道又喷香的面香味,纷纷忍不住砸吧了几下嘴,手上的动作倒半分也没落下。

一碗清水手擀面,对无须亲自下地劳作的富户而言,自然算不上美食。

但对这些底层百姓而言,他们从未吃过稻米饭,也想象不出精贵的水饺是何滋味,用小麦磨粉制成的清水手擀面,已是他们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食物,平日还只舍得吃半碗呢。

大伙想到这般美味的吃食,来自王上特意为各地传下来的“面食食谱”,干活的速度顿时更快了——这等珍贵的食物方子,哪个大户人家不当传家宝藏着?就我大秦王上对草民最慷慨,里正宣读的食谱上,不但有面条,还有馒头包子水饺煎饼...

如此多美味,不多干活怎能吃到?

原本一脸严肃的监田吏们,在史无前例丰收的喜悦冲击下,也难得露出了几分笑容,捧着竹简站在一旁,目如鹰隼地记录着农人们收进箩筐的粮食,与往年不同的是,很快就有一辆辆马车驶来,将这些留来做种的高产作物运往郡中粮仓。

此事还要从嬴政颁发的一个新政说起,他考虑到今年高产种子数量不够,至少有大半田地种植的仍是秦国原本的种子,若按原本的征税之法,将对大部分百姓不公。

故而早在春耕之时,他便下诏临时变更了征税办法所有秦国之民,今岁田地不论何种作物,皆尽数先收入官府粮仓,官府则以每亩一钟菽麦的标准,统一计算他们的收成,再按各户种植的土地数量抵扣泰半税赋后,以足额的菽麦黍交付给百姓。

而按许多地方原本的产量,根本达不到亩产一钟,同样是泰半之税,亩产两石和亩产一钟比起来,自然是产量更高的算法对百姓更划算。

这道诏令,既是嬴政在继续试探朝堂的反应,也是有心给老百姓多留点口粮。

秦国这番热火朝天的丰收景象,让开荒的赵魏之民看得羡慕不已,许多人想留在秦国的心愈发坚定起来。

辽阔的耕地,高产的种子,宽仁的君王,这三样叠加起来的诱惑,足以让他们义无反顾抛弃母国。

作为小老百姓,他们固然会在战时奋力为国坚守,但缘由却很朴实不过是担心土地和房屋被敌国夺走,往后再也没法活下去罢了。

而现在,既然秦国能让他们更好地活下去,秦王更是一位难得的仁君,那还跑回去做甚,等着被君王盘剥饿死吗?

秋收才刚开始,这些前来开荒的男女壮劳力,在悄悄询问所在乡闾的里正,得到肯定答复后,纷纷托人给家人写去了木牍家书。

为掩人耳目顺利将家人骗来秦国,他们甚至不惜冒着时人最在意的诅咒之危,声称“病重恐不治,欲见全家一面,速来秦国”——

相较于对鬼神的畏惧而言,许多人还是更在意亲情。即便这诅咒来日真会将他们克死,至少,也在死前为家人寻了一条好出路。

而有些先一步行动的魏人,早已悄悄把全家“骗”来,在得到里正的允许后,眉开眼笑地在秦国傅了籍。

从此,他们就是真正的秦人,这茅草屋,这开垦出来的官田,均是秦国授予他们的家当,只要肯卖力干活,还愁过不上好日子么?

当然,亦有少部分故土难离的赵民,默默开始收拾行囊,等着领到扣除税赋后的四成粮食,便随使者返回赵国。

待秋收甫一结束,望眼欲穿的赵王与魏王派出催收的使者,便已抵达秦国,好在高效的各地秦吏,早已统计出赵魏之民的收成汇总。

赵国两万庶民所垦之荒地为18万亩,收获黍菽43万石,算上秦国补贴的奖励,足足有86万石之多;而魏国的一万庶民则垦出8万亩荒地,收获黍菽20万石,算上秦国补贴则有40万石。

平均亩产两三石,对肥力贫瘠的荒地而言,已堪称是大丰收,毕竟,秦国源源提供了诸多耕牛、铁具和粪肥。

按赵魏的本意,乃是想把这些粮食先全运回去再分发,但秦国各地郡守喜提各乡报上来的“投诚”名单,怎会让自己人吃亏?

秦吏当场便义正严词拒绝了既然他们在我秦国土地上收获粮食,便应在秦国土地上领取。

赵魏使出浑身解数,终是拗不过一板一眼的秦吏,只得互相“谦让”着,让对方先拿出君王的征税诏令,最后,魏使一跺脚递给了秦吏,秦国众人一看,不由露出了嘲讽的笑意——如此一来,那三万新秦人只会愈发对我秦国忠心耿耿。

原来,魏王所说给百姓留一成,是只算他们的收成,不算奖励,如此一来,他便可独吞20万石换煤,再拿剩下的20万取其一分给百姓。

可是即便如此,这收获的数十万石黍米,抵扣掉先前运去大梁的一万石黑煤后,也只能再换上几千石煤石,远远不够魏王炼丹所需的五万石之数...

魏使大失所望,又不敢对着秦吏发作,只能悻悻站在一旁,暗道,待回去后,吾定要如实禀告王上,狠狠惩戒那些无耻偷懒之贱民!

而赵使拿出的诏令,亦让众人恍然明白他方才为何要“谦让”与魏王比来,赵王算有点良心,可惜不多。

他也按“奖励全归朝廷所有”的算法,先独吞秦国之补贴,再以收成的八成来征税。

如此一来,86万石黍米,赵国朝廷就收走83万4千石,赵使兴奋得当场取出黄金塞给秦吏贵国来年若还缺人手,请大人一定要为赵国多多美言几句。

秦吏面不改色收下,命人将赵魏使者送去驿馆歇息后,便将黄金与今日之事,尽数上缴禀告于上级。

只因秦法对地方官吏,每岁十二月皆有“上计”考核,除政绩外,廉洁奉公亦是良吏之重要考核标准,上佳者为“最”,恶劣者为“殿”,而连坐制,又有效降低了官官相护的可能性,所以秦吏并不敢贪墨此金。(1)

在郡守的授意下,赵王也要突然征收高额税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各地,那些原本盼着回乡的赵人,当日便模仿前些日子的同乡,决绝地托秦国里正写了书信送出去已病入膏肓,速带全家来见。

如今,秦王在为各地收成高产之民发奖励,赵王却在忙着薅他们的命,两相对比之下,高低立现。

当这消息传到章台宫时,身上红疹早就消退的明赫,正站在五黑为他打造的麻绳木轮学步车里,欢快地扶着木头把手推来推去。

这些日子以来,姬丹与赵太后如同人间消失,再也没折腾什么幺蛾子。

此事还要从系统的报复说起,为了帮明赫找回一口气,它找同事换了一些商城没有的“霉运道具”,趁着嬴政抱明赫出宫的机会,悄悄定位到这两人的身上。如此一来,只要他们迈出房门一步,便会迎来鸟屎降临、瓦片天降、连续摔跤等霉运,被折腾得快去了半条命的两人,只好选择闭门不出,一应吃喝拉撒便只在最后迈进的那间屋子进行。

留在殿中与君王商议冬日攻伐大事的李斯,忙笑着贺道,“此番我大秦喜得十万人口,全赖王上之英明!”

明赫忙停下来,仰起头好奇看向李斯,难道,冬天还要忽悠一波人来秦国?

年轻的君王满怀笑意,慢慢抚着睁大眼好奇张望的幼崽脑袋,眼中闪过一丝丝了然的流光溢彩,却为让小崽听懂其中关节,明知故问道,“大秦只得三万赵魏之民,十万人口又从何而来?”

李斯神情激动道,“王上,那三万赵魏之民既已彻底归心我大秦,定会喊上他们的家人前往秦国!”

嬴政见小崽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这才不再打绕弯子,爽朗笑道,“是也,此番赵王得到数十万石黍米,魏王得到万石黑煤,而寡人,得到了十万活生生的劳动力!将来,他们的子孙还将在我大秦的土地上,世代繁衍出更多子孙,这便是竭泽而渔与长远之利的区别!”

明赫顿如醍醐灌顶,急忙放开扶手,双眼亮晶晶地仰头看向嬴政,张开了小手,成功被面前英姿不俗的君王高高抱起后,甜甜喊了几声“巴巴”后,便撑起脖子把自己变高一些,往父王的额头、两边脸颊和下巴处,各深深地吧唧了一口。

然后,他才心满意足地拍起了小手手,欢快的心声传来,“我的父王,才是这乱世之中最睿智的智者啊,他样样都好…”

下一瞬,童音猛地变得变了调,“帕梅拉?刘畊宏?八段锦?站桩?不管动态健身还是静态养生,我都可以先学会再教他!我是爹宝男,我要帮父王克服唯一的短板,我要助他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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