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站起来的李晨旭遭遇迎头重击, 在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就栽倒下去了。
陷入昏迷后疯癫状况不再，呼吸十分均匀。
“……”三名特种兵、退伍陆军、刑警沉默地扭脸，看向对他们施以援手的人。
“呼。”叶汐重重地松了口气, 放下拎在手里的灭火器。
她刚才暗搓搓地尾随过来, 原本是想等战斗结束看看在问话阶段有没有她能出力的地方。走到门口却发现状况跟想象中有点差距, 他们好像没在打一个玩家，而是在打一个攻击力高超的精神病。
她因此立刻想冲进去帮忙, 可心里又很清楚自己在体力方面是绝对的战五渣，这仨人都打不过对方的话, 她冲进去起不到任何作用，搞不好还会被挟持为人质给他们添乱。
她于是陷入纠结, 就地取材地抄起了旁边消火栓里的灭火器, 却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进去。
直到他们决定把对方敲晕又腾不开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沉甸甸的红色大瓶子：敲晕？这不就正合适。
“草。”周雅然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地毯上，“这人用了啥道具啊这么有劲儿？特么吃大象了？？？”
“不知道……”韩亮同样坐到地上, “咱先给他绑起来吧？不然一会儿醒了还疯咋整……”
周雅然哑了哑：“可是，有绳子吗？”
叶汐点头：“可以有。”
她说完立刻出门，随便找了个蓝衣服务员, 要求提供几个床单。这不是个过分的要求, 蓝衣服务员又怕被投诉, 问都没问就把床单拿来给她了。
叶汐拿着床单返回小厅, 三个人已经把李晨旭扶到一把椅子上，叶汐动手把床单拧成粗绳，周雅然提到布料如果浸湿会变得更结实，韩亮就又出去打了一桶水。
是以李晨旭在几个小时后悠悠转醒的时候，就看到自己被湿床单拧成的绳子绑得跟木乃伊似的。
除此之外, 他还隐隐感觉脑后鼓了一个硕大的包，还在隐隐作痛，痛得他反应迟钝。
四个人悠闲地坐在周围观察他的动静，直到他慢慢回过神、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开始歇斯底里地咆哮：“放开我！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四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从这种状态看，他应该是不疯了。
叶汐坐在他左侧三米远的地方，支着膝盖托腮：“这位先生，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那你想先听哪个？”
“……放开我！”李晨旭目露凶光。
叶汐很有闲心的样子：“选嘛。”
“……”李晨旭感到被羞辱，但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况，只能咬牙服软，“坏的！”
“哦。”叶汐起身走近几步，将一块牌子扔到他身上，“坏消息是我们在你身上发现这个东西，最初显示7/10，后来不知为何变成2/10了——我觉得这是某种任务进度，没猜错吧？”
李晨旭浑身紧绷，双眼紧盯那块牌子，心情几近绝望。
【屠夫】道具生效的10分钟内如果没能成功杀掉任何一个人，任务进度会直接-5。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大概很难完成任务离开这里了，但还是带着侥幸抬起头：“那好消息呢？”
叶汐抱臂：“好消息是你还活着。”
李晨旭：“……”
“所以我诚挚建议你配合我们，否则死得更快。”她道。
李晨旭僵硬地吞下一口口水：“你们要干什么？”
“问一些问题而已。”叶汐耸肩，目光定在他脸上，“你也是怪谈参与者，不是NPC，对吧？”
李晨旭瞳孔骤缩。
蓝衣服务员阵营有一条规则是：你是一位在酒店工作多时的优秀员工，应当拥有专业的服务态度并能使用专业用语，请牢记这一点，尽量不要被投诉，更不要让顾客和同事对你的身份产生怀疑。
现在身份被戳破，他很有可能会直接丧命。
叶汐并不催促他回答，问完问题就气定神闲地看着他。
从他的神情，她已经得到了答案。然后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另一个真相也慢慢浮现。
她侧首看向“王五”：“看来蓝衣服务员那条不能让顾客产生怀疑的规则是假的。”
李晨旭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拿到了规则页。
……也对，规则页就收在他的制服口袋里，和记分牌放在一起。现在记分牌都被他拿到了，规则当然也会被发现。
不过叶汐的话让他有些意外，他完全没想到那条规则是假的，其他蓝衣服务员似乎也都没有发现。
但这种失误是合乎逻辑的。因为经验越丰富的怪谈参与者就越会根据规则漏洞分析真假，而那条规则本身看起来没有漏洞，和其他规则也没有冲突，正常人都不会怀疑它存在问题，哪怕有满级道具也不会用在它身上。
至于“前辈”留下的手册里也没提到这一点，李晨旭倒没觉得是“有史以来都没有玩家发现真相”，只不过这是“祂”的地盘，祂如果想抹去这种直接影响游戏平衡的记录大概也很方便。
然后，他很快意识到面前这个女孩子恐怕也不是分析出了规则真假，而是出于某种原因期待这条规则是假的，所以正好拿他做实验……
这个认知让李晨旭打了个寒颤，他紧盯着叶汐，叶汐从容地抛出下一个问题：“规则上说你要招募住客成为员工，你那个记分牌上的进度，是不是这个任务进度？”
“……对。”李晨旭失去了反抗的底气，毫无隐瞒地承认了。
“那红衣服务员呢？”叶汐又问，“他们是不是也是玩家？任务和规则是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李晨旭说，周围一瞬间杀意升腾，吓得他连忙解释，“真的！我、我觉得他们应该也是玩家吧，但不确定，任务和规则我就更不清楚了！”
说完好像怕他们不信，他又急切道：“你看，你们也是玩家，原先不也不知道我的任务和规则？阵营和阵营之间有壁啊！我没办法了解他们的情况！”
叶汐觉得这听起来不像假话，便看向“王五”。
肖冷侧坐在一把塑料椅上想了想，告诉周雅然：“先把他关起来，让人盯紧。红衣服务员的问题，我们再想办法。”
李晨旭闻言张了张口，好像想为自己争辩什么，但没说出来。
周雅然没给李晨旭松绑，直接连人带椅子一起拎了出去。这样子看起来有点滑稽，叶汐目送他们笑了一声，又跟“王五”说：“蓝衣服务员那边，我去试试？”
肖冷摇头：“我来吧。”
三个字虽然简单，但明显透着想自己去承担风险的味道。
叶汐打量着这位17号的“同事”，轻轻啧声：“我不知道你在17号的实力排行怎么样，但我知道我好像算是比较受认可的一个。”
肖冷噎了一下，抬眸就见她向他走近，居高临下地拍了拍他的肩，以一种“老人照顾新人”般的语气跟他说：“所以，交给我吧。放心，我肯定能办好。”
“嗯……”肖冷拖长尾音，一副挺乖的样子。
叶汐见他没有再表达反对就平静地离开了这间小厅，按照计划去完成下一步。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说辞装得一比，但她是故意的。因为这件事从她的角度看，道理很简单——那位“王五”进入这个副本的时间比她短，对细节的了解远没有她多，去做这种游说其他阵营玩家的事就算不存在风险，也不如她的成功率高。
更何况规则怪谈副本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不存在风险”的事。就拿她现在要去见蓝衣服务员的事情来说，虽然只是说几句话，看上去很简单，但双方阵营天然对立，再简单的话都有可能被曲解，一不小心就会发生恶性案件。
17号的在编成员都是把“保护人民群众”作为责任的，如果他死了这里的玩家们将失去保护，她对自己的认知又没有那么无私伟大，在把自己的命看得更重的前提下，她怕自己会临阵脱逃，无法很好地担起这个联盟的责任。
相比之下说服自己小小地冒个险“保护同事”对她来说则比较容易。她就当自己只是小小地赌一把，即便赌输了的结果同样是死，为保护同事而死她也不会太后悔。
她用一种自欺欺人的方法在“舍己为人”与“怂逼苟命”之间找到了让自己不太为难的平衡点。
再次走进室外温泉区，叶汐漫无目的地在山坡上闲逛。
这里的蓝衣服务员很多，每天都有几十人值班，穿梭在个个温泉池之间及时为住客提供服务。
很快，她物色到一个看起来挺面善的女孩子：“你好，打扰一下。”她上前将对方拦住，笑吟吟道，“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什么……”田晴晴看了她一眼，被她意味不明的话搞得紧张。但回忆了一下住客阵营的规则，确定住客除了可以投诉之外并没有什么针对蓝衣服务员的任务，同时住客又不知道他们也是玩家，混沌者和厄运者应该也不会把他们作为目标。
田晴晴就放松了一些，“请问有什么事吗？”
叶汐没再说话，转身就往旁边没人的地方走，田晴晴迟疑了一秒还是跟上了她。
叶汐在角落处停住，开门见山地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我们已经知道服务员同样是玩家了，想和你们联手过关，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你如果方便的话，帮我给你的同事们带句话吧。”
“这是我的微信，你直接加也可以，先拍下来等商量好再决定加不加也可以，我等你的消息。”
“什么……”田晴晴猝不及防。
叶汐不急不慌地进行补充：“不能让顾客怀疑身份的规则是假的，我们验证过了。”
田晴晴：“……”
空气安静了足有两分钟，田晴晴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她看看叶汐、又看看手机、然后再看看叶汐，最后一声不吭地把自己的手机也拿出来，扫码加微信。
叶汐不忘询问：“红衣服务员是不是玩家？”
“应该是吧……”田晴晴的答案和李晨旭差不多，叶汐看她这么不确定就知道关于规则的事不用问她了，她肯定不知道。
“那你忙你的，回见。”叶汐不再多耽误时间，干脆利落地走了。
田晴晴又在那里待了半天才完全接受叶汐的话，想了想，给几个还算熟的同阵营玩家发消息：“忙吗？不忙的话我们现在见个面。”
10分钟后，二十多个蓝衣服务员再次聚在办公室里。人基本还是先前一起商量过事情的那些，氛围也依旧沉默，但沉默里多了一点点跃跃欲试的味道。
田晴晴首先表示了动心：“我觉得结盟没什么不好？他们那边明显有高级玩家，可能真有办法能让大家一起安全通关呢？而且我认真想过了，咱们和住客虽然对立，但光从规则看不是不能卡bug通关，那有对大家都好的办法为什么不干？”
一个叫方然的男生提出反对意见：“那万一对方的高级玩家心狠手辣呢？”
田晴晴不解：“什么意思？”
方然：“就算真有bug可卡，两个阵营也还是对立的。把咱们拉入联盟，大家或许可以一起无伤通关，可也存在有人搅局导致事与愿违的风险。”
“但如果把咱们团灭，住客阵营就没有‘天敌’了，每个人可以安安静静地等倒计时结束离开副本。”
“你怎么知道对方的组织者相信的一定是前者，而不是在筹谋后者？”
“……”田晴晴哑口无言。出于感性，她不觉得人性会那么坏，但站在理性角度考虑，对方的脑补也不是全无道理。
这个世界本来就什么样的人都有，在怪谈模式降临之前，一个互联网就足够呈现很多恶意，充满戾气的氛围让人避之不及。
现在他们身处规则怪谈，一方面是真的在面对生死，一方面又完全没有法律制约，人性的善不一定能被放大，但恶必然会不受遏制。
所以，如果杀了所有蓝衣服务员是更保险的办法……谁知道对方会不会选呢？
方然的思路让原本动心的一部分人再度陷入纠结，屋里的沉默也更深一重。过了半晌，靠墙而立的一位中年女士开口：“我还是倾向于相信他们。”
方然皱眉：“你确定？万一……”
“别急，你听我说。”陈馨心平气和地应对方然的急躁，“我是退伍军人。前两天突然发布广播的时候，我摸不清状况，差点也去报名。后来发现去报名的基本都是住客才没吭声。”
“但我还是观察了他们一下，被招募去的军人一共三四十个，基本都在担任志愿者，起到的是很正面的作用。”
“所以，怎么说呢，我很清楚任何一个群体都有坏人的存在，我曾经的战友也有不干好事的。可如果作为一个整体来评价，我相信我国军人的整体素质。”
方然不耐：“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你也说了，他们只是志愿者，真正负责这件事的那个……”
陈馨打断他的话：“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个牵头这件事的‘高级玩家’真的打算做一些把咱们全灭之类的事情来保证住客阵营的安全，这几位志愿者一定会跳出来阻拦。我们训练时流血流汗，不是为了把枪口对准自己人的。”
“另外我还有一点想法，可能不够客观，但还是想和大家分享一下。”
方然复杂地打量着她：“什么？”
“现在这种玩家对立的模式，我很不爽。”陈馨声线发冷，配合军人特有的那种严肃，看得人心底一震。
陈馨继续说：“我觉得，‘祂’好像在故意玩弄人心，拿准人类之间会互相猜忌，不可能建立信任——这是在羞辱咱们啊？你们就不想打祂的脸，证明一下人类没那么不堪，让祂笑不出来？”
“嗯……”玩家们犹豫地看来看去。
如果说陈馨之前的发言多少让大家有所松动，最后这几句听上去也有点道理的话，起的就完全是反效果了。
没人想拿关乎生死的事情打祂的脸。陈馨现在这样说，让大家对她先前的说法都存疑了，开始怀疑她是为了打脸才说服大家。
于是叶汐等了三个小时都没有等到蓝衣服务员的回复，好在之前她加上了田晴晴的好友，很方便实施下一步计划。
吃完晚饭之后，叶汐把田晴晴约在了15楼见面，田晴晴敲响她的房门，她走到楼道，望着田晴晴眨了眨眼：“你们是不是很担心我们坑你们，所以迟迟拿不了主意啊？”
“……对。”田晴晴有点尴尬，但没有否认。
叶汐耸肩：“这个很好办，主意是我提的，你先招募我，咱们就在同一个阵营了。假如接下来有什么计划需要实验，先让我去。”
田晴晴：“？？？”
叶汐从口袋里摸出房卡递给她：“没有房卡是不是就可以被招募了？”
“……”田晴晴犹豫了足有半分钟，还是没敢接，噎声道，“我……带你去见一下我的朋友们吧。”
“也好。”叶汐耸肩，主动把放开塞进了田晴晴的制服口袋，“我的房卡你先拿着。建立信任最重要，我真的不介意加入你们的阵营，”
“那那那……那我还是招募你吧！”田晴晴舌头打结，磕磕巴巴地解释，“因为没有房卡你就会收污染，可能会有别的危险。正好……我先带你去拿东西，顺便渐渐大家。”
“好呀。”叶汐笑得很友善。
几分钟后，她在田晴晴所说的办公室里陆续见到了一些蓝衣服务员。
田晴晴对她的招募已经完成，任务进度条跑到了9/10，离怪谈只差一步。相比之下，叶汐的时间只剩2天1时，进度条是0/10。
这种状况有效地让蓝衣服务员们前所未有的动摇了——虽然即便如此，对方也还是有可能在设套坑他们，但他们多少从这种操作里感觉到了诚意。
方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叶汐：“能问问你们到底什么打算吗？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们蓝衣服务员没有你们住客那样几乎囊括所有人的大型联盟，我们这边二十几个人，已经算比较大的队伍了，我们就算做什么决定，也不能代表所有蓝衣服务员啊。”
“我知道。”叶汐缓缓点头，“我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尽量多带一些人安全出去。现在住客那边情绪稳定，基本已经不存在风险了。你们这边有多少人加入，我们就尽力保障多少人的安全，实在不愿意加入的，我们也不强求。”
“……仅此而已？！”方然双眼瞪大，觉得难以置信。
“仅此而已。”叶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有人出来无私地保护所有人的安全，是很离奇的事情吗？”
“这个……”方然惶惑无措。
他想说，这的确很离奇啊，规则怪谈里怎么会有这种圣母？！
但同时又想说，好像也说不上离奇。
地震、洪水、疫情，哪次突发状况里没有这种伟大的存在呢？
世界或许从来没有那么糟糕。
叶汐啧了啧：“你们如果拿不定主意，我提个办法，你们看看能不能接受。”
好几个人异口同声：“什么？”
“你们先见见我的队友们。”叶汐抱臂，“大家先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如果可以的话，直接帮你们完成任务把你们送出去也不错。”
方然：“……直接送出去？”
叶汐理所当然：“最终目的就是把大家都送出去啊，那如果能早点出去，当然早一点更好？”
“也是……”方然无法反驳，迟疑的神色投向周围的朋友们。
“那就……”大家在犹豫中交换了一轮视线，最后陈馨做主拿了主意，“那就先见见吧，反正见一下也出不了什么事。”
“行。”
“我同意。”
“见见就见见吧，像现在这样僵持下去，吃亏的明显是咱们。”
气氛瞬间松弛，叶汐见大家都认同，衔笑舒气，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给备注为“叶先生·王五”的17号队友发去消息：“蓝衣服务员阵营想和大家见一下面，有空吗？”
说完想了想，又告诉他：“我按照Pn B加入蓝衣服务员阵营了，目前见到了二十多人。”
1121房间，微信提示音的灵动节奏在紧张的气氛里显得格格不入。
红衣服务生被扼住喉咙按在墙上，几乎窒息。肖冷听到提示音，扣在他脖颈处的右手依旧没有松开，左手拿出手机，解锁查看消息。
红衣服务生见他走神，立刻挣扎着抬手想要袭击，肖冷眼皮都没抬：“劝你别乱动，经过专业训练，拧断脖子只需要一只手。以现在掐住你的姿势，拇指和食指用一下力你就会很危险。”
“……”红衣服务生僵住，三秒之后，讪讪放下了手。
想动手又直接退缩，怎么想都有点尴尬。
肖冷把手机收回口袋，这回抬起了眼睛，笑了一声：“刚才那句话是骗你的，现在这种姿势没可能掐死你。”
红衣服务生：“……”
肖冷话锋一转：“但我如果松开你，两只手都腾出来，杀你就会很方便。假如你没受过任何专业训练，我劝你冷静点，做得到吗？”
“……”红衣服务生瞪大双眼，疯狂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