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15·

进入十一月后,天气变得非常寒冷。

埃利芙早上醒来都能从寝室里的窗户远眺,学校周围的大山上灰蒙蒙的,覆盖着冰雪,湖面像淬火钢一样又冷又硬,地面都有了霜冻。她还可以看见海格,每到这个时候,他全身裹在长长的鼹鼠皮大衣里,戴着兔毛皮手套,穿着巨大的海狸毛皮靴子,在魁地奇球场上给飞天扫帚除霜。只有在这个时候,恩雅才不会一早就不见踪影,她会钻进埃利芙的被窝里,或者就是团成一团压在埃利芙的被子上,在大腿和小腿的膝盖窝里侧。

埃利芙嗅到了股风雨欲来的味道。这并不是关于她自己,而是她那三个格兰芬多的朋友身上,尤其是哈利。

她免不了地涌上一股担心。这总是在埃利芙每每做着事情的时候悄悄爬出来,有一点点痕迹,却并不浓重,好多次总是被打断而回想不起来。而终于在她思考这种忧虑的源头是来自她的朋友之后,埃利芙才顺着这些想到了哈利,可她能做些什么呢?

她过于担心分寸。因为她知道即便大家都是朋友,却仍然分了等级,只是没人会失礼地提出来。哈利身边就有他最好最熟悉的朋友,他们无可替代。走近一个人心需要契机,一个得天独厚的机会,然后才是两个人恰到好处的延续,互相增加感情。

你成为不了某个人的挚爱。这是埃利芙到霍格沃兹前就学到最血淋淋的教训,即使你有付出努力,提到这点她的心就沉了下来。

你想成为他们其中一个必不可少的人吗,埃利芙这么问自己。

她不知道。这当然很难说清楚,他们的友谊只从日常接触诞生增进,如同温室的花朵。描述开始是一种普遍,讲述过程又是一种常见,生活在学校里,并没有特殊秘密。他们没有分享过彼此的自我,他们没有经历争吵,和好,还基于一种兴趣之内加之同校学生的好感之中。

不要轻易许诺,埃利芙,不要轻易踏出去。这不仅仅是尊重他人意愿,也是不让自己受伤。

因此在她眼睁睁瞧着哈利他们被斯内普教授羞辱的时候,她只是和班上所有人一样缄默。只有赫敏和罗恩为他扣分责骂,受罚关禁闭。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一定会是最后一次,这点冥冥之中的意会,使得埃利芙好像才感受到手指冰凉,她无话可说。他们会是很好的朋友,而不是像她可有可无,她发觉了这点,却没想让这段友谊更深入一点。

她过分在意感情应该纯粹自然,经得起敲打,又忍受不了一点不等同的付出,一丁点不合时宜地迟疑,最重要的是她太害怕重蹈覆辙了。

那她宁可一开始就没有,她宁可一开始就有分寸地停在那里。

……

说不上是命运使然还是果真如此坏运气。哈利在格兰芬多对赫夫帕夫的魁地奇比赛中被摄魂怪袭击从高空中摔下来,格兰芬多输了比赛,哈利的扫帚还碎成了渣。

这天天气坏透了。时不时闷雷声响起,狂风撞击城堡墙壁,一靠近窗户还能听见树枝给风吹得嘎嘎折断的声音。埃利芙没有去看那场比赛,她仍然专注自己的事情,学到了个淋漓尽致之后才舍得出来,到了公共休息室的时候才听人讲起魁地奇球场上的事。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你当时看到了吗?他们看起来就藏在乌云里——”

“对没错,但你还是能看出完全不同的阴冷,”有人压低声音描述着:“感受不到丁点快乐,连声音都变成惨叫......”

“有人掉下来了不是吗?五十英尺高!他还活着吗——”

“是的是的,邓布利多校长从没那么生气,那魔力直接击退了他们......”

周六的晚上休息室里人格外的多,有些人浑身湿透了,带着一身泥浆回来,弄得那块铺满星星的蓝色大地毯脏得这一块那一块的,佩内洛略有不满地挥着魔杖对地毯清理一新。也许是这群归来的人携带了冷气,米娜将壁炉的炉火弄到最大,木材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火光跳跃在每个人的脸上,她一瞧见埃利芙,就拉着她的手坐到温暖舒适的沙发上,问埃利芙学得怎样。

“是那个哈利·波特吗——”

“只有他伤得厉害,我去校医室看望的时候他还昏迷着——”

“庞弗雷女士会治好的,我比较想知道他有没有——”

“他醒了,下午的时候我才去看一眼——礼物都挺多的,毕竟他挺有名的不是——”

“没人关心比分吗?那我得说一句,接下来要跟斯莱特林打了——真讨厌啊——”

“喔男生——”

“你肯定不懂。我是说你肯定没听出来——我们能直接打过赫夫帕夫,我们只需要担心斯莱特林,女孩们!”

“别以为这样就能逼我去看魁地奇!”

“你怎么能不在乎魁地奇呢!”

埃利芙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其他学生都议论纷纷,那些摄魂怪,这场比赛,坏天气和哈利·波特,并不是只有她听得出神。可她知道,她心里清楚,平时怎样不闻不问都还说得过去,毕竟只是一些普通的打招呼罢了,可现在,这是他们成为朋友以来,哈利遇到最坏的事情了。

于情于理,埃利芙也该去看望他。

“嘿,埃利芙,”正在人群里大谈特谈的艾尔·克鲁斯眼尖地瞧见了她刚爬上楼梯,他甚至停下了在人群中的侃侃而谈转而问她:“你怎么上去了?你才下来不到二十分钟。”

“呃,是吗?”埃利芙蹙眉思索着时间,因为他的声音有点突兀,埃利芙能感觉一些目光投向了她,只好找个借口说:“我忘记洗澡了,呃嗯——还有点冷。”

“喔,喔——你生病了吗?”艾尔·克鲁斯的眼睛闪了闪,还一直点头,他看起来还想说点什么,甚至走了过来:“你觉得冷吗?要不要来点热的?需要我到厨房给你拿一些上来吗?”

“嗯?啊不用了,我没感冒,”埃利芙稍显奇怪地歪了歪头,她甚至没料到会被问这个,她礼貌地道谢:“就是简单的洗个澡,谢谢你克鲁斯。”

“艾尔,你可以直接叫我艾尔,”他飞快地说,“别喊克鲁斯行吗?你看佩内洛一直抓着我学习,好吗?”

“喔好吧,好吧,艾尔。”可是这跟喊名字有什么关联吗?埃利芙在心里想,不过这无关紧要。她只想上去了。

然后他们互道了晚安。埃利芙都忘了自己怎么回到房间,怎么洗澡,直到发现她坐在自己床上发了一阵子呆,接着——接着,她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使得她说不上哪根筋不对,竟然还是冲动得带着恩雅偷偷溜了出去。

等视线里一片漆黑,只有少许的烛光点缀在走廊里,带着霜气的夜风毫不留情地吹在埃利芙的脸上,她好像才恢复了些许理智。时间已经到了凌晨深夜,早就超过了宵禁的时间。

恩雅发挥出了一个隐形兽绝妙的天赋,她替埃利芙探路,她敢说恩雅绝对比她还要更熟悉霍格沃兹了,毕竟埃利芙从来就不会在宵禁时间出门,这是第一次,周围安静极了,经过那些可动画像时,都没一丁点声响。她心跳得厉害,脑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可她的脚坚定地跟着恩雅一步一步探着走,埃利芙以为自己会心虚、害怕或者兴奋,可这些也通通没有。 m..coma

她冷静的灵魂被劈出一半,在一旁冷漠而公正地看着,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瞧着这个胆大女孩夜半偷溜只为了看望她的朋友,他们甚至还不那么要好。

直到恩雅带着埃利芙一路顺利无比地来到校医室,庞弗雷女士坐在她的办公室里,埃利芙路过门口的时候一点也不紧张,她似乎有计划,绝妙的万无一失,可实际上呢?当她瞧见整个房间的床空荡荡,只有一个位置上躺了个人,那就是哈利了。她才开始担心起来,她要干什么呢?要怎么说呢?好像无论怎么说都很奇怪。

说哈利你伤的怎么样吗?这个问题就是让人揭开伤疤,问他感觉如何,会不会反过来被问自己怎么会挑这个时候来看望他呢?论补偿,埃利芙不知道有什么资格,也不会清楚哈利更需要什么,可连干巴巴的安慰,她现在都不敢说出口。

存着这样的忧虑,埃利芙只敢挪进去以确保安全地躲着,屏息凝神地注意着哈利的方向。她那一半灵魂在冷嘲着她幡然醒悟的胆小,明明是抱着担忧和祝愿的心态而来,现在却脱不下鬼祟的壳子。狡诈的另一半仍旧谨慎着,因此埃利芙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希望哈利醒着,或是睡下。

空间在黑色里凝固,时间化作流沙被偶然经过的夜风袭走。

他已经睡了。埃利芙的理智告诉她,从她的脑海里冒出来的声响,也是安静无声的。所以为什么不去看一眼呢,在你离开之前?一道蛊惑的低语从她心底里爬上来,牵着她的手,引着她踱近。

于是她走近。

一个人隐藏起来的部分比他展现出来的更接近真实。真相总是在体内坚硬地沉默着,在平凡又日复一日的日常生活里隐隐作痛,只在无人可见的梦乡里反馈于毫不自知的躯壳时,才有着必然性的哀痛抽搐。埃利芙静静地注视,除却呼吸,她跟这黑暗空间里的物件没有什么不同,哈利已然睡着,她存在着也如同不存在一般。

哈利身上没有一处不疼,好像遭了毒打似的,他的身体忠诚着微微抖着,他的眉毛总是拧着,即便是这样,他也紧闭双眼没有醒来。他被困在梦里,他专注于梦,噩梦中充满了冰冷黏湿的、已经腐烂的手和恐惧的哀求。只留着那副躯壳,可怜巴巴又固执地躺在病床上,额头上冷汗淋淋,嘴唇无意识呢喃着,这些不连贯的词汇,都是给梦里击碎的。埃利芙看个一清二楚。

埃利芙觉得哀伤。这是一种被激发出来的忧郁,她描述不清,只有她的灵魂和躯壳说话,她偷窥到了这个男孩的脆弱,那些平时被文明所掩盖的秘密。

这秘密沉重得让人压不过气来,她提不起任何警惕,就直接摔了下去。

哈利被困在他的噩梦里。她则是被困在这个凝视脆弱的黑夜里,他们无法走向对方,也意识不到彼此的存在。这一秒重复上一秒,是一幕哑剧。只是出于种种意外,人才有了现在的自己,你说不上好坏,你总是有选择,你也没选择,这些看不到头的哲学只是拿来在这样一个夜晚的时候哄人入睡。但它们总是在那里,孤独总是在聆听着你,跟着你——埃利芙将手伸出去,轻柔、缓慢,带着微不足道的暖意握住了那只手,哈利的手。

两只手交叠。掌心贴着掌心。

没有重量。不需要意义。只是一种天性。

他的情感可以在任何地方四处游弋、狂暴奔跑,或是窒息式缄默,不必被人发现、告知。她不敢使力,她还有点惧怕灵魂里带来的哭意,那些酸涩全拧在她的眼眶里——这究竟是怎么了......但她就是深受影响。

埃利芙伏在病床边上。她歪着脑袋枕在她伸出去的那只手臂上,地板上的寒意从小腿爬上去,这一点也不舒服。她的灵魂发出虔诚和高洁品质的嘘声,她勒令躯壳坦率接纳苦头,因为她的心发出了感同身受的共鸣:他看起来的这副模样,就像曾经的她。

在这里,在此刻,因为不会被发现,所以心安理得。谁都不会发现谁,这种安全,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弥补,埃利芙软弱地假想着握住那个小小的自己。

以至于她错失了黝黑里的一抹绿。

它潜藏得更深,蛰伏在一个极致的尽头才爬出一点点端倪。这股绿意既冰冷坚硬,又柔软轻盈,不停地徘徊所有地方,警惕、戒备,带着针刺的自卑,忧郁的暴躁......最终还是落在了那个圆润的,泛着凉意的手指头上。

Sodark.

Sodark.

Nightsod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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