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氤氲法光亮起。
墙壁上悬挂的画卷，内容发生了变化。
画中白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名清瘦男子。
身着官服，相貌斯文儒雅。
男人是青仙城的知县，刚来此地上任。
在入住府邸的第一天晚上，知县挑灯夜读的时候，一只受伤的白狐敲开了他的窗。
男人心生怜悯，于是救下了它。
他在青仙城无亲无朋，收养了一只小狐狸，也好给自己作伴。
白天办公审案，晚上小狐狸陪他读书。
新知县属于什么都会一点，但又什么都不是特别精通的那种人。
他会写字，但书法只能勉强看得过去。
他也会画画，但在丹青之道上的造诣，只是堪堪入门。
白狐有灵，并非凡兽。
他看书的时候，小狐狸就窝在他怀里，跟他一起看。
他写字的时候，小狐狸就会帮他磨墨，两只爪爪被染得乌黑，然后被知县笑着拎过来，在自己写好的字上摁下一个爪印，好像印章一样。
当知县作画之时，画中的主角，同样是这只小狐狸。
小狐狸不懂书法，也不懂丹青。
但它觉得他写的字很好看，画的画也很好看。
在青仙城待久了，就不可避免要和三大家族、要和青仙会打交道。
可这样一位斯斯文文、普普通通的知县，骨头却格外的硬。
他不肯向三大家族低头，他想拆穿青仙城虚伪的信仰，把城中的百姓拯救出来。
于是在某一天，知县出了城，就再也没能回来。
小狐狸等了好久好久，都没有再见到他。
在一群青仙会的人闯入知县府邸，要把他留下寥寥几样家当搬空的时候。
小狐狸叼起那幅知县为自己画的画，离开了青仙城。
再到后来，小狐狸也不见了。
她成了大妖，成了妖皇，成了让世间神明颤栗畏惧的存在。
凡妖皇所至，天哭地恸，神国崩塌，诸神皆陨。
先天为神，后天为仙。
神者因灵而圣，仙者因圣而灵。
那是一个很古代的时代。
在她成道之前，神明行走于人间，建立信仰，世间神国林立。
自她成道后，沧元界神尸遍地，乾坤清朗。
她以一己之力，杀得诸神不敢下界，杀得世间再无神国。
她以殁为名，终结一个时代，活成了诸神的劫。
在沧元界的历史中，诞生过许多天尊、圣人、天子、妖皇……
妖皇殁未必是实力最强的那个。
但她一定杀的最多的那个。
谁能想到，让妖皇殁走上这条屠神之路的，仅仅是一尊名叫“青仙”的乡野小神呢？
正因如此，这位存在留下的考验，才会如此特别。
她以无上神通，截取了时间长河中的一段历史碎片。
唯有身处那种环境下，实现绝地翻盘的，才有资格接受她的传承。
值得一提的是，青仙虽然籍籍无名，但黑莲教却和一尊真正的神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凡俗之中的黑莲教，其创立者来自仙道玄门【不净天宫】，仙宫供奉的便是名为【不净天】的真神，后被妖皇殁所斩杀。
妖皇殁的一生，如走马灯般呈现在了两人面前。
直到画面重新归于沉寂。
“妖皇前辈这样设计自己的传承，或许在她心里，也想以这种方式，弥补曾经的遗憾吧。”
程灵竹说道。
“是啊。”
陆玄呼出一口气。
一道金光从画卷内飞出，一分为二，分别落在了两人的手中。
陆玄手里的，是一根玉簪，像是以上等灵玉雕成。
甫一接触，他便感知到了其中留下的信息，脸上浮现出惊诧的神情。
而程灵竹手中的，则是一本玉质书册——
《大屠神法》
“看来你被殁前辈选为继承者了。”
陆玄笑道，“此法门与你修行的杀道相合，一同修炼，大有益裨。”
程灵竹托着玉质书册，心神沉浸其中。
而后她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殁前辈在里面留下了一道讯息……传承者进入仙宫后，仙宫会自我封禁，直到大屠神法小成后，传承者才能掌控此地，自由开启仙宫。”
“要小成才行啊……”
陆玄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时间：
“那岂不是要错过飞舟大赛了？”
他心里还惦记着这件事呢。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程灵竹忽然开口，面颊有些泛红。
“嗯？”
陆玄看着她。
“我一个人修行的话，肯定是慢的，但是如果……
你……伱跟我过来。”
她牵起了他的手，向寝宫深处走去。
在那里，有一顶香帐。
程灵竹按着陆玄的胸口，让他坐在了床上。
“带酒了吗？”
程灵竹问道。
“呃……带了。”
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女，陆玄的心跳略微加快了几分。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陆玄从储物法宝里取出一只小酒坛，程灵竹接了过去，便要打开。
“嗯……等等，我拿两只杯子过来。”
陆玄说道。
“要什么杯子呀。”
程灵竹将酒坛的盖子打开：
“我跟你又不是再婚，再喝一次交杯酒……怪怪的。”
陆玄很想说，其实按这辈子来算的话，还是可以再喝一次的。
程灵竹抬起手，将自己头上的发簪抽了出来，一头柔顺的乌发垂落。
她拎起酒坛，仰头喝了一口。
她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程灵竹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
如果是从前的自己的话，肯定不会这么紧张吧。
程灵竹心中这样想着。
不过不紧张是一方面，不主动又是另一方面了。
于是她抱着酒坛，又喝了一口。
陆玄看着程灵竹的模样，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我来吧。”
这种事情，一直是他在照顾她的。
正如当年，在双方的感情上，陆玄一直是主动的那个人。
“……不行。”
程灵竹咬了咬牙，断然拒绝。
明明说好了，这辈子要她来追他的。
程灵竹将酒坛放在了一旁。
她上前一步，踢掉自己脚上的小鞋子，坐在了陆玄的腿上。
两人面对着面。
程灵竹看着他的眼睛。
“我喜欢你。”
她贝齿轻启，呼出的气中带着一股微甜的酒香。
陆玄怔了怔。
他看到，在程灵竹的脸上，浮现出了格外认真的神情。
“这句话，本来上辈子就该说了，只是一直开不了口。”
“所以这辈子，要把以前积攒在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
“我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我会有很多时间黏着你，嗯……你不许嫌我腻歪。”
“谁让我喜欢了你两辈子，有好多好多话都压在心里，想一直跟你说下去。”
程灵竹看着陆玄，眼里亮晶晶的：
“夫君，余生请多指教了。”
她捧住了他的脸，吻了下去。
香帐纱帘垂落。
宫中灯火渐息。
窸窣的衣料摩擦声响起。
两道人影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
第二天。
陆玄醒来。
他偏了偏头，怀里的人儿睡得正香。
程灵竹枕着他的胳膊，一条修长玉腿搭着他的腰，整个人八爪鱼似的挂在了自己身上。
陆玄侧了侧身子，好让自家娘子抱得更舒服些。
看着怀中的程灵竹，他嘴角上扬，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到底不是当年的那个大修士了，昨夜又算是“初经人事”，难免有些疲惫。
至于双修……
洞房花烛这样美好的事情，若是跟修行挂了钩，未免也太煞风景了。
更何况，妖皇宫虽然主动封禁，却困不住陆玄。
以他的实力，带着程灵竹离开，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不过跟以前相比，感觉是大不一样啊……
陆玄鬼使神差地想到。
上辈子的程红檀，可以说是……板上钉丁。
以上这句没有错别字。
而现在……
陆玄勉强才能把握得住。
修士心中有尺，不需要工具，也能丈量世间万物。
对于其中的区别，陆玄手拿把掐，估摸的很准。
伴随着两人的关系更加亲密。
陆玄开始计划起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比如从今天开始，他要开始裸睡了。
这是陆玄的生活习惯，保持了好几千年的那种。
因为适应性训练尚未完成，之前跟程灵竹在一起的时候，他都穿着睡衣。
陆玄扪心自问，自己算是个好涩的人，但他并不急色。
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只是抱着睡觉，什么都不做，也会感觉很舒服。
怀中娘子睡颜恬淡美好，陆玄将自己放在床头的储物扳子摄了过来。
他将妖皇殁留下的那枚玉簪取出，放在眼前端详。
玉簪半透明，散发着淡淡的清光。
在修行界，能发光的灵玉并不稀奇，但这枚玉簪的材质，是陆玄从未见过的。
这位妖皇前辈，在玉簪中留下了一段信息。
……和梦天尊有关。
看着跟玉簪，陆玄沉吟不语。
思索一阵后，他运转起了法诀。
陆玄眉心发光，一个神魂小人浮现。
陆玄心神沉浸其中，带着玉簪，进入了梦墟。
程灵竹还没醒，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做。
陆玄决定利用碎片时间，先把这个支线任务给完成了。
………………
梦墟。
某地的一处角落之中。
一只木人从地上坐起。
它的手中握着一根发簪，像使用拐杖一样拄在地上。
陆玄运转法力，注入玉簪之中。
玉簪震荡，像是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一般，化作一道流光，向远处遁去。
陆玄驾驭木人，跟在了它的身后。
实际上，对于陆玄而言，哪怕不用木人，他也能在梦墟活动自如。
但陆玄有自己的想法。
驾驭木人飞行，会有一种……开高达的感觉。
若让外人知道了，大抵会用一种“合法但有病”的眼神来看待他。
玉簪的飞行速度极快。
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它来到了目的地。
陆玄向下看去。
这是一处极深的裂谷，绵延数百里，像是有巨人将大地撕开，形成了这种地貌。
玉簪悬浮在了裂谷上方。
一声脆响，玉簪震颤崩碎，化作点点星光，落入了裂谷中。
几乎就在同时，天地之间，忽然有莫名的道韵弥漫，
大地震动，一道金光从裂谷中遁出，落在了陆玄手中。
这是一枚金色的莲子。
莲子之上，有一道信息流淌出来，被陆玄读取。
“……墨守城？”
陆玄头顶浮现出一串问号。
怎么跟这个地方扯上关系的？
“让我捋捋。”
陆玄陷入了思考。
“我从妖皇宫内得到了一件信物，而这件信物是开启梦墟的秘密的钥匙。
利用它，我得到了一颗莲子，而这颗莲子跟墨守城有关……”
这里面涉及了三位大能。
妖皇殁、梦天尊和墨门圣人。
但问题在于……
“这三位，根本就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吧？”
陆玄想到了这一点。
按照时间来排序。
妖皇殁应该是最古老的，其次是梦天尊，最接近“近代”的是墨门圣人。
这中间差的岁月要以纪元为单位来计算。
这是怎么联系起来的？
“而且这也太巧了吧？”
陆玄心生怀疑。
墨守城，当年百家之战后，留下的传说之地。
开启此城的令牌被陆玄和纪凌尘寻到，现在令牌在陆玄手里。
梦墟，古往今来最强天尊留下的遗留之地，哪怕梦界崩塌，梦墟仍然维持着运转。
陆玄进入此界，斩杀幽冥天尊，与梦天尊结下因果。
妖皇宫，强大存在的传承之地，留下此宫的是屠尽诸神，开启一个新时代的古妖皇殁。
这里面随便拿出来一个，都够一名修士把自己这一生的气运都用上了。
偏偏三处道场联系在了一起，还都被陆玄给遇上了。
若说全凭运气，陆玄是不信的。
他想到了天子墟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被前辈们委以重任，倒不是什么坏事……”
木头人摸了摸自己的木头脑袋：
“这种感觉就好像一名山村少年，一出生身上就背负了某种责任，在命运的安排下要去办成某种大事一样。
但问题是，世间哪有九千多岁的气运之子……我都到退休的年龄了，这命运是不是来得太晚了些？”
他抬起头，看着梦墟的天空。
梦墟的天灰蒙蒙的，没有回答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