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一阵阵踹门声在女厕所响起。
周旭哲沉下脸，朝着门把踢了过去，手腕上青筋显露，眼底泛红，透出一丝焦灼，外面的人都在探头围观，窸窸窣窣议论。
路云博也冲了上去，双手搭在门上，用力一跳，发现晕倒在厕所里的张子涵，伸长着手，在触碰到门栓上，突然门把被踢烂。
门随着推移，他被悬挂在门框上。
周旭哲伸手摸了张子涵脸蛋，有点发烫，脸色苍白如纸，眼睫湿润，一手穿过她腰肢，另只手抱起腿，用力往上一提，边走边说：“很难受对吗？”
他眉头紧蹙，像发了疯一样，急促又惶恐，手指尖紧紧攥着手臂，待送到急诊室，喘息声遍布室内，被护士推到诊室外，通过玻璃窗只看到白色窗帘布。
一早上经历的事堪比过山车，人生终点站下车了，以及面对死亡有着恐惧。
阖上眼又想到施茵茵躺在床上盖着被单，他霎时间喘不过气，连续滑动喉结，微弯腰肘搭在膝盖上，像个石化的雕塑，一切都静止不动。
周遭环境嘈杂无比，但他脑袋空空，听不见声音，耳鸣声渐起，倏忽，一双褐色皮鞋出现在他眼前。
“现在怎么样了？”路云博小声问道。
周旭哲视线漠然盯着地板，过了几秒他开口说：“刚刚她都看见什么？”
路云博坐到他身侧，眨着促狭的眼，也许是看惯生死，眼底没有太多波澜，轻声道：“是听到机器声传来长久又刺耳的响音，她突然喘不过气，扶着墙。”
他瞥了周旭哲，语气顿住，又说：“是一种心理创伤，也许跟她亲人有关系吧，现在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她们都去世了。”
周旭哲大概明白了，病房内的她应该目睹到亲人离世场景，所以才有这样的反应，那种无助他深有体会。
经历过亲人离世，有那么一刻想起了父亲与姐姐，他掀起回忆，那是刺痛周家人的深夜，在医院走廊哭泣的声音以及那机器传来永无止休的声音，在icu看着两人盖上白布。
医生沉重宣布消息：“尽力了。”
恍惚间，生与死离得很近，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路云博看他垂丧模样，试图转移话题，说道：“吉人天相，放心吧，她生命力很强的，就是倒霉体质比较不一样。”
周旭哲苦涩一笑，坐直身子往后靠，头抵在冰冷墙上，眼神放空许久，蓦地想到什么，耷拉着面部瞬间严肃起来，歪头问道：“你们俩为什么会来住院部？”
“张子涵说昨晚出现的那群人提供一条线索，就带我到住院部，还没来得及说就发生刚刚那一幕。”
他听到这话，深邃双眸蓦地清澈，眼中簇起一团火，低哼一声，心中似乎有了答案，从口袋掏出一个护身符，又微弓腰双手重叠紧紧握住，双肘撑在膝盖，虎口抵在额头，祈祷着。
“还好你平安了。”
路云博皱眉却没多问。
但接下来又听到他说：“我给你提供一个线索，是刚刚我朋友去世的哥哥，他就是主犯。”
路云博反问：“你怎么知道？上次录口供那几个犯人也没说，就是侵犯她。”
周旭哲睁眼，给他捋着思路，声线冷硬：“你刚不是说她体质倒霉吗？其实不是，有人刻意安排的，计划者是刚去世的那位，行动者是她哥。”
“……”路云博嘶了一声，更加纳闷，一脸百思不得其解，不敢置信问着：“张子涵跟她有仇吗？”
“没有，她很乖，只不过遇到我罢了。”他语气平和说出这话，把错归咎于自己，也是，没遇到他之前都是平平安安，现在都成克星了。
周旭哲站起身子，把平安符放回口袋，与此同时，急诊室的门打开，医生出来说道：“有点低烧，现在没什么事，她睡着了，等会就转去普通病房。”
“好。”
路云博附和道：“你不用比赛吗？”
他没有答复，走进病房看到她侧躺着，胳膊垫着脑袋，唇白无色渐渐有了血色，头发凌乱着，两侧鬓发都湿透了，手背上扎着针还喜欢乱躺。
走到身侧，睡着模样像一个布娃娃，毛茸茸的脑袋蹭在软枕，恬静又带着几分调皮，呼吸声均匀又浅。
抬手把她头发别在耳后，摸着她额头，冰凉的手给予发烫的额头，似乎缓解不少，张子涵猛然翻了个身，昏昏欲睡又呓语：“难受。”
周旭哲嘴角弯弯却又收回手，静静看了她许久，把她的打吊瓶的手直直放平，小声又无奈语气说道：“平时还说姐姐，现在跟个小孩似的。”
“怎样？还喜欢吧？”路云博站在他身后，这话犹如戳中什么东西一样，像是洋葱被一层层剥开，看到最深处隐藏着一颗赤诚的心。
但周旭哲立即反驳：“不是喜欢，只是愧疚。”
路云博对他这个答案模棱两可，既看到他对张子涵的关心，却又撇的很快，是出于警察的敏锐感吧，总觉得有个人在撒谎，但又不好揭穿，毕竟感情又不能第三人插足。
“你照顾吧。”周旭哲又再一次把她推给另外一个人，似乎不是喜欢，更多是出于愧疚。
路云博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周旭哲离开时又回头望了好几眼，深情双眸有种恋恋不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故以为然是一种朋友关系。
在朋友与恋人他选择朋友。
曾说过，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恋人。
就这样，一切好像恢复正常但有些人再也回不来。
夜色浓郁，外面街景并不宜人，下着沉甸甸的雨，夜里起浓雾，料峭之寒，医院旁白炽灯光照着树影参差迷离，错落有致。
张子涵站在楼梯间口望向窗外，眼神变得朦胧，窗户氤氲一股雾气，一时半会看不清，再阖上眼又想到今早的情况。
她好像做错了但现在又没错了。
是她的离世然后开始释怀了。
正发呆得入迷，手里紧握的手机倏地亮屏，是邮箱发来一条消息，张子涵吸了吸鼻子，有着一种压抑情绪又忐忑不安。
那封邮件是匿名且是定时，但寥寥几行字又明显看出破绽。
写着：“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没遇见你，我根本不知道原来我才是替代品，其实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一切都不属于我，咎由自取的都是我，但我真的很感谢你那天晚上，那种本能反应，也许我们下辈子会做好朋友，那是我的愿望，祝你平安。”
张子涵视线逐渐朦胧，她吸了一口气，胸腔自上而下也压抑不住，眼泪却无措地啪嗒掉下来，整个手机屏幕都沾满水滴。
她熄灭屏幕，慢慢蹲了下来，曲膝环臂，无声啜泣，眼圈被泪水淹没，抿紧唇紧闭双眼，而后抬手抹干净眼泪。
对于你犯得错已经原谅了，也许不是恨了，大概是对于生命有了感触，有些人活着就不容易了，很想珍惜那一分一秒的时间。
接下来的日子，也没人再问起那些事，不过多得是更多的关心，她看着眼前一堆苹果，情绪更加纳闷了。
在单间病房里，传来唰唰声音。
她瞥了一眼正削着苹果皮的周旭哲，刀口向着自己，两手特别使劲，手背上青筋微突，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微垂背，一股痞劲又带有生疏感。
他抬眼，两人互相对视着。
张子涵看着他眼底盖住诸多情绪，他这个人就是那样，什么时候都会藏着掖着，等他吐露心声，要么遇到一个听他说着心底秘密的女生。
她像出魂似的，垂眸目光移到他手上的苹果，肉都被削没了，都快只剩一个核，眯了眯眼：“这能吃吗？”
周旭哲停下动作，一脸茫然递了过去，“吃。”
“……”张子涵抿唇，接过手想吃又不想他难为情，给他台阶下又想不出词语，索性直接说了句：“我想吃草莓。”
她咬着苹果满心期待的眼神望向他。
周旭哲瞟了她一眼，心如死灰选择闭上眼，靠在椅背上，脸上愁云密布，绷紧下颚线，倦怠且姿势懒散。
也是，又要比赛又要来医院负责。
张子涵吃完苹果，剩下苹果核朝垃圾桶扔了过去，下床走向门外，手扶在门把手，指尖轻轻敲打，垂着脑袋思绪好久，像是鼓起勇气，用力一扭。
大量空气涌了进来，冲散房内尬聊。
周旭哲睁眼望了过去，单穿一件薄薄的病服，头发披散在肩上以及背部，光看后背那股瘦弱且纤细的腰，走廊上的灯忽明忽暗，有点诡异。
她站在那里许久也没说话。
“怎么？”周旭哲也忍不住了。
“回去吧，不用负什么责任，压根是我死皮赖脸缠着你要你负责。”张子涵语气坚定，她没有否认自己的私心，更多是坦然。
周旭哲站起身子，低嗯一声，顺着她的意思，走向门外，路过身旁也没有太多表情，目光直视前方，走廊上声音只有放慢的脚步声，“哒哒”一步一步离开。
张子涵倚在门框上，看着毅然离去身影，心中酸涩溢满，自施茵茵去世已经有一个星期了，一定很难受吧，无意间看到他邮箱是她定时发出的邮件。
也许他们两人有许多回忆。
她曾想过一个很傻的问题，要是我不在了，你也会难受吗？也许得不到答案才是最好，没人惦记着的日子还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