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八月茉莉飘香,云水县依旧酷暑燥热。

在这个没有空调、电风扇的年代,睡在闷如蒸笼的大杂院里,半夜给热醒是常事儿。

反正林瑶晚上一睁眼,那绝对是热醒的,热的睡不着,只能爬起来,往脸盆里倒小半壶热水,兑一瓢凉水,去擦一把脸,擦擦身上的汗,再咕咚一缸子白开水,然后摇着蒲扇等眼皮子打架,打来打去睡神就来了。

好在,公社的大食堂总算是开起来了。

食堂大师傅,也不是别人,就是大杂院的郑大成的徒弟兼侄子郑磊,——人称小郑师傅。

说起来,郑大成这个人,虽然有那么些睁眼看人低的脾气,手艺可真是没话说,对自家亲侄子也是没话说。

他自个儿在轧钢厂当大师傅,虎视眈眈盯着他的人可多呢,轧钢厂一千多员工,没点手艺还真镇不住。

小郑师傅天生一张娃娃脸,一见人就笑,可比他叔讨喜多了。

公社食堂头一天开门,小郑师傅就放了大招。

刚开始葛主任还担心,觉得小郑师傅这么年轻一小伙子,才刚出徒一个来月,用的还是大铁锅,到底行不行啊,可别砸了咱第二公社食堂的招牌!

等小郑师傅一到厨房,葛主任就在角落暗中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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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郑师傅动作娴熟,大火烹油,勾芡汤汁,就连颠勺的动作也如火纯青。

第二公社百来口子人呢,单靠小郑师傅一个人可不行,街道上的妇女轮流来大食堂帮忙,有烧火的,有切菜,揉面蒸馒头的,分工明确。

公社食堂敞开肚子吃,那是葛主任开会自个儿说了的。

蒸馒头一蒸就是两三笼,厨房里烟气缭绕,雾气弥漫。

小郑师傅,干净利落整了三菜一汤。

土豆炖肉、葱香豆腐、凉拌木耳,冬瓜猪肝汤,闻起来香吃起来更香。

葛主任笑的腮帮子都酸了。

小郑师傅牛!

当天来食堂吃饭的社员乌泱泱跟放羊似的,大家伙儿都揣着饭盒往食堂跑,那家伙真是跑出了,千军万马抢独木桥的架势。

废话,今天吃这么好的饭,有菜有肉,还有大白馒头,去晚了连个屁都捞不着。

顾时东一马当先,抱着自己的饭盒子,嗷嗷冲在最前面。

这年头吃公社食堂是要排队的。

有老儿子在前头冲锋陷阵,张翠兰半点儿也不急,甚至还有功夫去自家小菜园拔拔草。

这阵子轧钢产任务重,顾满仓一日三顿大都是在厂里食堂吃饭。

八月艳阳天,虽然下午了,可外头的日头依旧十分毒辣,林瑶皮肤白,在外头晒一圈儿,明艳的小脸就晒的愈发鲜妍。

顾春梅从家里拿了两顶大草帽,姐妹俩一人一顶戴着遮阳。

张翠兰也有一顶。

东子这臭小子见了不乐意了,打好饭,嗷一声就冲了过来,对着他姐控诉道,“二姐,咋就我一个人没有草帽,你偏心眼!”

顾春梅:“臭小子要啥草帽,一点儿去。”

顾时东委屈,凭啥,臭小子就不能用草帽?

孩子哼哼唧唧,想说晚上不洗脚去臭他姐。

张翠兰同志伸手就是一巴掌:“狗儿子,想啥呢,晚上敢不洗脚,看老娘咋收拾你!”

顾时东两只眼睛瞪的溜圆,“妈,你咋知道我想啥?”

张翠兰哼了声,“兔崽子从老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臭小子一撅腚老娘就知道你放什么屁!”

顾时东:“………”

公社食堂摆了二十几张红漆桌子,一张桌子坐四个人,桌上香喷喷的饭菜跟冬瓜汤,带着麦香的白馒头,勾的大家伙儿一个劲吞口水。

葛主任在开饭前还要来个小会,着重强调,公社食堂是让咱们社员敞开肚子吃,可坚决不能浪费粮食,吃多少就拿多少,要是哪个敢浪费食物,逮住可是严惩不怠。

大家伙儿上了一天班,这会儿早就饥肠辘辘了,闻着桌上勾人的肉香味,心不在焉听着葛主任在那唠唠叨叨,等葛主任说完,随便“嗯嗯”两声,接着就跟红了眼的饿狼一样,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开始狼吞虎咽。

一眨眼的功夫,桌上一盆土豆炖肉就下去一大半,葧荠里的馒头也下去不少,有几个老太太也不怕热,抓了馒头瞧瞧揣在兜里。

葛主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浪费粮食,偷偷藏点馒头也没啥,万一晚上饿了,还能当夜宵呢。

谁让现在吃大食堂,街坊家自己不烧饭。

顾时东呼哧呼哧吃了两个大馒头,臭小子瞥见前院王胜才老娘往自己的罩衫里塞了五六个白馒头,那肚子鼓鼓囊囊,刚出锅的热馒头,王家老太太不觉得烫?

顾时□□发奇想,也学着王老太往衣服里塞馒头。

林瑶诧异看过来,“东子你干嘛呢?”

“嫂子,我塞馒头,拿回去晚上吃。”

张翠兰沉下脸,训道,“瞅瞅你那点出息,放回去,别学那些没脸没皮的玩意儿!”

“哦。”

顾时东老实了。

林瑶握着筷子,想想刚才葛主任会上强调的不能浪费粮食,总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傍晚时分暑气退去,寂静了一天的大杂院又喧闹起来。

外头起了风,忙活了一天的满仓叔也带着一身油污回家,他整天在车间里捣鼓机床,一双大手上也满是机油。

顾时东狗腿地跑过去,又是给打水洗手,又搬了顾满仓平时长坐的竹椅放在院子里,让他爸快歇歇。

顾满仓有些不知所措,小儿子也不是那勤快人啊。

等他洗完手,才晓得,小儿子穿的凉鞋底子磨没了,想要双新凉鞋。

顾满仓笑了笑答应了。

顾时东乐的一蹦三跳。

张翠兰白了老儿子一眼,大夏天晚上蚊子嗡嗡叫,林瑶要洗澡,顾春梅点了把艾草,帮她把洗澡棚里里外外熏了一遍。

就这样,林瑶也觉得还有蚊子。

见她皱巴着张漂亮小脸,顾春梅忍不住吐槽。

“你这破毛病真多,你就等着吧,我不管了,等我哥回来给你熏蚊子!”

林瑶嘻嘻一笑,觉得顾春梅就是开玩笑。

谁知道一语成谶,几天后,顾时安真就回来了。

第11章

顾时安回来前,云水县发生了件大事。

一向祥和宁静的云水县,居然出了抢劫孕妇的抢劫犯!

听说那孕妇是县电影院上班的售票员,这年头能在电影院上班,大都是干部子女,家里条件好,模样好,嫁的自然也好,这孕妇是个二十来岁的时髦小媳妇,平时就是坐在售票处卖卖电影票,收收钱,闲暇功夫一大把,不是嗑瓜子就是对着镜子涂口红,头发烫成洋气的小卷,出门不是碎花连衣裙,就是皮质小凉鞋,出门打把伞,走在街上一看就是阔气人家,不差钱!

不差钱就不差钱吧,毕竟现在最流行的就是布拉吉,旗袍啊,像外头大城市,西式建筑伫立在道路边,路上来来往往时髦女郎们,哪个不是这个打扮?

这要再往后几年,这种行为可就是资产阶级作风不正,要被批d的。

刚见建国那会儿,云水县治安真不怎么好,那时国民党逃兵啊,土匪敌特啊,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犬牙交错。

当时,很多野战部队的战士专业回乡成为公安,跟乡村的民兵同志一起,上山剿匪,抓捕敌特,大力整顿各地的治安环境,53年之后,云水县的社会风气肃然一新,虽然偶有偷鸡摸狗的事情发生,偷鸡摸狗的小贼也很快被清除。

云水县的老百姓安居乐业,十几岁的大姑娘晚上独自抹黑出门都不怕。

那怀孕的小媳妇自然也没想到,她就是一个下雨天下班晚了会儿,选了条回家近的偏僻小巷子走,身后就窜出个男人,伸过来一双黑手,捂住她的嘴,抢了手上的手提包,还死命把人往巷子角落里拖。

小孕妇也是个胆大心细的,狠狠一口咬在男人的胳膊上,趁着男人吃痛松手的功夫,抄起随身带的雨伞防身,先照着身强体壮的男人劈头盖脸抽了一顿,然后扭头拼了命的往大街上跑。

也幸亏小巷子附近有个公交站,人流量大,小媳妇从小在这一片长大,她边跑边呼救,后面的男人一瘸一拐紧追,公交站的司机师傅和几个乘客听见有人喊救命,赶紧跑过来这才救下了危机中的小孕妇,抢劫犯见形势不妙,转身就跑,三两下消失在雨幕中。

这桩案子一出,立马云水县引起了轩然大波。

云水县几万人口,哪家没有儿媳妇、待嫁的闺女跟正在上学的女娃,从前治安好,家长放心自家闺女在外面跑跑跳跳。

谁能料到,这才解放几年啊,外头就又有抢劫伤人的恶徒了?

再说那恶徒当场跑了,万一什么时候再冒出来伤人怎么办?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一时之间,云水县人心惶惶,家里有闺女的都把闺女拘在家里不让出门,就连在街上摆摊的商贩都少了。

县委主任是老首长出身,最见不得有祸害老百姓的败类,气的吹胡子瞪眼,发了好大的火。

县公安局全体出动,冒着大雨,在县里各地搜寻作案的可疑人员,忙的焦头烂额。

张翠兰听说这事儿,差点儿没蹦起来。

她是给吓的!

这都啥世道了,人民当家做主了,怎么还有劫道的土匪王八蛋!

他们老顾家可有两个大闺女呢!

不行,以后可得小心点了。

张翠兰一回家,就跟家人郑重宣布,“最近街上不太平,瑶瑶,春梅,你俩姑娘家家的,往后没事别往外跑,东子个兔崽子也是,老老实实在家写作业,让老娘抓住往外溜,打断你狗腿!”

林瑶笑眯眯点头,这阵子老天爷跟发威似的,隔天就下上一场雨,还不是来的快去得快的雷雨,一下起来珠帘般连成一线,没玩没了,大杂院多年未修葺,屋顶就开始漏雨。

老顾家春上屋顶刚换了新瓦,不用操心房屋漏雨。

大杂院另外几户人家就倒霉了,尤其是前院郑大成家,他家婆娘前头修房子的时候,为了省钱没少偷工减料。

这下好嘛,外头暴雨如注,郑大成家成了花果山的水帘洞,屋里盆盆罐罐接着雨,一脚踩下去仍旧湿个透心凉。

郑大成甩着滴水的皮鞋,对着自家婆娘破口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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