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生机

内间的门被关上,外间便只有宫远徵和云为衫两人了。

气氛又些尴尬,还是云为衫率先打破了沉默,她低声问道:“安姑娘的身体……如何?”

宫远徵面色沉重的摇了摇头道:“越来越差……我先前用蛊毒给她化去的寒毒,如今几乎可以说是成倍的反扑回来……虽然我一直用药控制着,但效果却是微乎其微……”

“所以你才这么在意时间?”云为衫了然道,“你是怕,她坚持不到成亲的日子吗?”

宫远徵毫不掩饰的承认道:“是。我怕她坚持不到……甚至就连惊蛰,我都怕我没法帮她撑到。”

“即便这样,你还执意要娶安姑娘吗?”

“要娶。”宫远徵坚定道,“且此生只娶她。”

云为衫舒心一笑道:“我觉得,安姑娘会平安无事的。她前半生太苦了,老天不会让她继续苦下去的。”

“你似乎对她的一些事很了解?”

“不太了解的,可能还没有远徵弟弟你了解的多。但我能猜到,她在无锋过得是什么日子……”云为衫的目光变得悠远起来,“毕竟,我在无锋待过二十多年。”

“她在无锋地位很高。”宫远徵不知是在说给云为衫听,还是在安慰自己。

“但她为了将无锋研制的药带出来,所有的试药步骤她都要经历。而在地牢里的折磨,更是无人会手软。甚至最后她为了回宫门做的戏,那些外伤,都是不掺水的。”

云为衫的话,将安晚晴之前三言两语粉饰过去太平,直接打碎,让宫远徵久久不能回神。

“你为何突然跟我说这些?”宫远徵反应过来,低声问道。

“私心吧……”云为衫轻叹口气道,“若不是她,我跟上官浅怕是早就死了……我只想她之后能过的自在开心些。”

“不用你说,我也会做到的。”宫远徵端起茶杯,掩去脸上的神情。

里间内,安晚晴关好房门,坐下看着宫紫商,一言不发。

“你找我说什么事?”宫紫商打量着房间,感叹道,“宫远徵这是把自己的房间给你做闺房了吗?这小子可以啊!”

“无晴怎么死的?”安晚晴打断宫紫商的喋喋不休,一句话让宫紫商没了声音。

宫紫商低头安静的坐着,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

安晚晴继续说道:“我当年下山时,无晴和怀徵姑姑都很康健,完全没有油尽灯枯之象。为何第二年,她们二人就双双离世了?紫商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她们在研究如何让使用无量流火之后,还能平安活下去的方法。但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你也知道,我是你的随侍。你离开后,我便只是商宫的大小姐了……”

“其他的,你一点都不知道吗?”安晚晴泄气道。

“不知道了……”宫紫商看着安晚晴难过的样子,面上闪过些愧疚。

当天晚上,安晚晴卷着厚厚的棉被,蜷缩在床上时,突然感到身侧躺下了一人。

“宫远徵?”

“嗯……”

“你怎么进来了?这屋子的热度,你受不了的……”

安晚晴从被子里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到了宫远徵的手,果不其然,掌心早已潮湿不已。

“但你还是很冷,不是吗?”宫远徵握住安晚晴略显冰凉的手,低声道,“疼吗?”

“什么?”安晚晴没反应过来宫远徵在问什么。

“你身上的那些伤口…受伤的时候,疼吗?”

“已经很久了,早就不疼了……”安晚晴轻松的回道,只是话音,随着宫远徵的动作突然消失。

“这里呢?”

宫远徵隔着棉被,指着安晚晴心口的位置,低声问道:“这里还疼吗?”

安晚晴微微抿了下唇,笑道:“不疼了。”而后,她又轻声说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会那样……”

“你道什么歉……是我伤的你啊……”宫远徵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问道,“安晚晴…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安晚晴愣了一下,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借着屋中碳火的光亮,隐约看清了与他对面而卧的宫远徵。

明明已经及冠了,是个成年男子了,但他好像还是当年初见时那般,少年意气怎么都散不去。

安晚晴紧紧握住宫远徵的手,轻声道:“愿意的。”

那晚过后,安晚晴就搬回了自己之前的客房,静静等待惊蛰那天的到来。

艾菊捧着嫁衣进来时,安晚晴有些惊讶道:“这衣服首饰,何时准备的?怎么这么快就送了过来?”

“是徵公子早就备好的。”艾菊笑着将衣服搭到衣架上,开始为嫁衣熏香。

安晚晴则是望着嫁衣开始发呆。

她感觉得到的,即便每日药都没停过,但她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差了。甚至她自己都不能确定,是否能坚持到成婚那日。

但是,若没坚持到成婚那日,自己才应该高兴不是吗?

毕竟,这是自己当时让云为衫这么做的啊……

然而一想到这里,心脏便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之感,清晰的告诉她,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想要活下去,想要一直陪在宫远徵身边。

宫门之内挂起了红绸,众人脸上都浮现了笑意。只是这笑意之下,是说不尽的忧愁。

宫紫商再次抚上头上的簪子,确定没有问题后,看向一旁的雪长老,轻轻点了点头。

宫远徵虽然对他们说,安晚晴的身体暂时无碍。但月长老在看过后,也告诉了他们,安晚晴的大限之日,估计也就是这两天。

宫紫商闻言,想起无晴当年的嘱托,开始提前安排事宜。

直到仪式过后,蒙着红盖头的安晚晴被宫远徵牵入洞房,三位长老便起身往后山而去。

而宫紫商,则带着其他人,守在徵宫的主殿之外。

“姐…不会在今天出事吧?”宫子羽满面愁思的看着主殿。

“哎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守在这里,若是出了事,也能及时赶到。当然了!没出事的话,更好……”宫紫商不错眼珠的看着主殿,脸上的担忧是再也藏不住的。

“紫商姐姐这么紧张的守在这里,是有什么办法吗?”云为衫觉得事情不算简单。

“算不上办法……只能说试一试罢了……”

屋内,宫远徵除去安晚晴的盖头,看着烛火下气色稍好的安晚晴,将一旁的合衾酒递给她。

安晚晴伸手接过酒杯,冰凉的指尖泛着淡淡紫色,险些没能握住。

她抬头看向一旁的宫远徵,眼中的泪花映射着烛火,本来艳丽的口脂,因为发紫的唇色而显出一丝诡异。

宫远徵也看着安晚晴,缓缓抬起手臂,与安晚晴环绕,“喝完这杯酒,我们就是夫妻了……”

“嗯。”安晚晴轻声应道,随即将酒杯贴至唇边,仰头喝下。

然而这杯合衾酒终究没能咽下。

酒入喉咙,本不算烈的酒,却是引得安晚晴呛咳不知,甚至直接吐了出来。

本就只是一杯酒的量,却不知安晚晴为何,好像怎么都吐不完一样。

口中铁锈味慢慢弥漫开来……安晚晴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吐血了……

她感觉自己变得轻飘飘的,宫远徵的声音好像都离她有些远了。

宫远徵抱住安晚晴的软倒的身体,神情慌乱的冲外面喊道:“快来人!!来人!!!”

一直等在门外的宫紫商等人闻声连忙推门而入,看到吐血不止的安晚晴时,慌张道:“快!带她去后山!”

宫远徵六神无措的抱着安晚晴,闻言有些茫然道:“为何要去后山?”

“送她去后山!方能有一线生机!”宫紫商来不及多言,扯开两人,让宫子羽抱着人快走。

众人快速往后山入口处跑去,却又在入口处停下。

宫远徵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了,看着停下的宫子羽,目光不解。

宫尚角按住宫远徵的肩膀,低声道:“远徵,你不能去后山……”

纵然他们破了许多祖训,但有些规矩,他们还是要守的。

于是宫远徵被迫停下了脚步,与宫尚角等人,看着宫子羽与宫紫商抱着人往后山走去。

安晚晴意识越发模糊,但她还能感觉到自己的位置。她抬手伸向腰间,费力的取出放在腰间的一块绣了桂花的锦帕,里面似乎还包了什么东西。

她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看那个充满少年意气的人,但模糊的视线却与她作对,甚至就连近前的人都已经看不清了。

安晚晴嘴唇嚅嗫着,用尽全力道:“宫…宫远徵……宫远徵……”

宫子羽听到了安晚晴的声音,停下脚步,转身喊道:“远徵!”

安晚晴看到一个身影急忙朝着她的方向跑来,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她抬手,将手中的帕子递到宫远徵手中。

她想,她还是自私了一回……她不该将这东西交给宫远徵的,只会惹他伤心罢了。

但她还是没控制住自己,手指紧紧攥着宫远徵的衣袖,眼角的泪不住的往下落。

宫远徵握着锦帕,感受到里面的珠串,凑到她耳边,声音带着哽咽道:“姐姐,我等你。”

于是她用最后一丝意识,轻声道:“别等我……”

话音落下的同时,攥着宫远徵衣袖的手也就此松开。宫子羽转身往后山而去,独留那个年轻的一宫之主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安晚晴的视线一直看着宫远徵的方向,哪怕她什么都看不清。

意识存在的最后时刻,她心中默默想:

宫远徵,对不起啊……说好不骗你的,但我食言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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