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神邸式微。

奇怪的盒子化为奇怪的锁,与奇怪的钥匙一起流落人间。

一个男孩得到了钥匙,一个女孩得到了锁,锁与钥匙再次相遇,开启了心灵之蛋的大门。

心灵之蛋散落人间,心灵契约页面遗失。

契约无形却生出人情,化为人类之子游走于时之孔隙。

为寻找契约遗失页面,日月之子舍弃神躯,化为心灵之蛋相伴左右。

——摘自《心灵契约之书》

***

须王薰做了一个梦。

她在梦里无法动弹,甚至不能被称作“她”——因为“她”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或者说它,它觉得自己是个相当重要的东西,被某个不知名的存在托付给这个漫无边际的黑色空间,在无穷尽的时间之海里忠诚地执行着自己的使命。

漆黑的空间寂静无声,它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也不知道这个空间有多大。

「啊,真的好无聊啊。」它如此抱怨道。

这里什么都没有,对于已经生出意识的它而言,真的是相当无趣。

「无趣」是这个漆黑空间里存在的意识告诉它的概念。意识告诉它,像这样无所事事地待在这里什么也不做,从它进来的第一天到现在,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漫长的时间,无止境的漂泊,让一直负责照看它的意识觉得很无趣。

意识还告诉它,外面的世界非常精彩,普罗米修斯创造出的人类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众神在神话时期唾手可得的信仰随着人类科技的发展已几近消失。

意识说,人类不再相信神明,他们更相信自己勤劳的双手。

意识说,人类在接近世界本源,他们用理性探索真相,用感性描绘生命。

意识说,人类征服了大陆和海洋,甚至征服了太空——那是神明都未能触及的地方。

它乐于听到意识带给它关于人类的见闻,也不可避免地,在一个又一个娓娓道来的故事中,对素未谋面的人类生出憧憬。

人类真有意思,如果「我」能成为人类,那该有多好......

人类能闻到鲜花的芬芳,能尝到泉水的清甜,能感受到清风拂过的轻柔,能与不同的人类发生情感碰撞,产生更多喜怒哀乐复杂交织的故事......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

***

它说服意识带它旅行。

它们辗转流浪,来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那里到处都是人类幼崽,单纯美好的气息让意识和它都很开心,于是它们在日月之子管辖的地盘上毫不客气地住了下来。

意识说,它与日月之子有过约定,日月之子不会伤害他们;意识又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意识话还没说完,漆黑的空间就被两个好奇的孩子打开了。

一道光射入幽暗的空间内,于光明之下,它见到了意识真正的样子。

意识是一片由希望化成的花园。在盒子被打开的那一瞬间,花园便如被惊扰的躲满萤火虫的草丛一般,尽情绽放自己生命的余光,在斑斑萤火中消散不见。

......也不是完全不见。

希望身上一部分光芒散落到眼前的两个孩子身上,更多的光芒飞散各地,钻进了孩子们的心中。

而就是在这一刻,一直在憧憬人类世界的它感受到了悲伤,它也于这份心悸的疼痛中,想起了自己是谁——

心灵契约。

希望以自身为代价,带它领略人类世界的精彩,赋予它人类的情感和认知,给它塑造了一副人类的躯壳,却残忍地剥夺了自己作为它的第一个朋友,带它探索未知世界的权利。

……它失去了自己的心灵向导。

永远地。

***

悲伤的情绪无法抑制,它控住不住崩坏的自己,于是身上的页面开始分崩离析,散落到时间之海中再难寻觅。

它的哭声过于悲悸,吸引了正在领域里巡逻的日月神明。

时过境迁,神邸式微。如今的日月之神早已没有了当初神话中呼风唤雨的威能,唯一还留有部分神力的,是不依赖于信仰存在的神器。

日月之神赶到事发之地时,契约濒临崩溃,两个孩子生死不明,周围的空间因希望逸散出的能量,隐隐产生扭曲之势。

为了扭转目前的局势,日神以八咫镜逆转时间至希望开始消散之时,月神以八尺琼勾玉创造空间将希望安放至时之孔隙。

两个孩子重回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那一瞬间,与神明定下契约。

男孩决定连同女孩的罪过一同背负,他愿意作为时之孔隙的守门人,永远漂泊在时间之海,直至心灵契约被全部寻回。

然而,心灵契约是上古神力充沛时期的产物,它的崩溃是连神明都无法直接挽回的恶果,岂是男孩一人能背负的?

因在出现的那一刻,就必须有相应的果。

时间的轮回在冥冥之中顺应了因果报应。女孩注定命途多舛,心灵契约已成人身,接受希望力量洗礼的女孩将作为心灵契约的生身之母,直至心灵契约被全部寻回。

在此之前,爱不得,忘不舍,恨别离,将会在每一次世界线重启之时,与女孩的命运线紧紧交织,无法分离。

于是女孩成为女人,在一次又一次世界线的重启中,在失去双亲和告别挚爱的痛苦里,精神一次又一次崩溃。

于是心灵契约在糟糕的环境中成长,人身承受不住破碎的神物之魂,故而它先天体弱,开始一次又一次早亡。

作为时空之隙的守门人,爱人崩溃,孩子早亡,男人悲痛不已。他选择记录下一切,在一次次时间线重启中寻找破局之法。

他笔下心灵契约的悲惨遭遇,让偶然窥见的月神动摇了。

月神以身入局,化为心灵之蛋伴在心灵契约左右。这让一心旁观的日神头疼不已,只得与祂一同踏入不归路,成为局中人。

月神懵懂善良,日神心知肚明。

因早已被种下,自日月二神在远古神话时期无意中打开潘多拉魔盒之时,祂们注定会加入这场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轮回。

这是连神也挣脱不了的因果。

***

自日月之神加入后,糟糕的无尽轮回终于迎来了一丝好转。

女孩在男孩有意无意地帮助下,一次比一次坚强起来。尽管她不会留有过去轮回的记忆,但一次次苦难的洗礼深入灵魂,直达骨髓,让她无论在多么糟糕的状况下,都能咬牙坚持下去。

心灵契约早亡的结局被改写,它能顺利活到寿终正寝的世界线越来越多,它与日月之神的羁绊也越来越深。

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吗?

看着月神愈发亲近由心灵契约化成人身的须王薰,日神眉头紧皱。

拥有人类的情感对于神明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这并不是说神明不能拥有情感 ,正好相反,在无数神话中神明与神明之间错综复杂的情感关系,正是祂们吸引人类关注的一种方式。

简单来说就是,没人不喜欢看八卦。

为了吸引更多的信仰之力,古神自人类诞生以来,各种猎奇搞怪的花样频出,生生拔高了人类的信仰阈值。

然而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再劲爆的八卦,都吸引不来更多信仰。

因为人类渐渐觉得,众神不存在道德观念,没有是非之分。

因为祂们是神明,所以能做出超脱人类伦理观念的事,再加之科学理念的普及,人类的三观逐渐被社会化,他们有了一套属于人类自身的行为逻辑体系。

这种体系,神明无法介入。

所以神明逐渐式微,直至泯灭。

日神不得不承认,神明确实已经快要走向绝路,但这不能成为祂们和人类产生情感关联的借口。

神在远古时期视人为蝼蚁,祂们关心人类,同情人类,是出于对信仰之力的觊觎与渴求;但与人类交心,同人类将心比心,只会加速神明的灭亡。

虽然心灵契约本身不是人类,但经过世界线重启的反复洗礼,它身上的非人特质已经被渐渐抹去。

它开始回应外界的期待,开始关心身边的人。如它最初想象的那样,闻到鲜花的芬芳,尝到泉水的清甜,感受到清风拂过的轻柔,与更多人交心,发生各种各样故事......

它,逐渐变成了她。

这让日神始料未及。但它已经来不及阻止,无法阻止,也不想阻止。

神明的末路终将来临,一切的因果早已注定。

只是这次,它已经不再在意。

***

叮铃铃——叮铃铃——

须王薰睁开眼睛,满脸泪痕。

她怔怔地从床上坐起身子,手不自觉地抚向心口,试图从悸动的心跳中寻找些什么。

刚才,好像做了个梦,她梦到什么了呢......

须王薰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只觉得胸口闷得让人发慌,却找不到那股慌乱的由来。

闹钟还在“叮铃铃”地响,一只手从被窝里伸出,不耐烦地摁掉了闹钟上的开关。

手的主人毫无清醒意识,她一把捞过呆愣的须王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须王薰看着眼前睡相糟糕的母亲,对她又把自己当成抱枕这件事,无奈地叹了口气。

“天河司.......你个臭男人......”中原美音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呢喃。

什么天......等等,她听到了什么?

须王薰正想要竖起耳朵听得更清楚一些,却被优佳从被窝中叫了起来:“小薰该起床了,今天抚子约你到她家去玩,可不能迟到啊。”

抚子......对了,抚子昨天放学时约她,说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她讲来着......

会是什么事呢?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