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十)各取所需

这方花圃早已荒废多年,遍地蔓延的枯草连成了一片焦黄,但越是垂死之物,越是对生存有着超越寻常的挣扎,如同这些枯草,纵然再萎败不堪,却依旧能够在这片狭小而贫瘠的土地上肆意成疾。

可人心若也长满了枯草,又会是何种滋味?

钟朔看着勃然大怒的叶棠音,无奈解释道:“大当家息怒,我不是你的敌人,我若有心与你作对,又何必多此一举,白费唇舌。”

叶棠音却是一脸的不耐,“你一七尺儿郎,也算相貌堂堂,怎地就这般磨蹭,直说你想作甚?”

钟朔听着倒不大舒服了,“什么叫也算呐,我非貌比潘安,但在江湖也算排得上号的美男子。”

他敢对灯发誓,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次,这般厚脸皮地窃喜自己有张俊脸。

“哦?你也承认了…”叶棠音却白了他一眼,“也算兄。”

“……”

这姑娘是真心难伺候啊!

“我想问大当家借一物。”钟朔直截了当道。

“何物?”叶棠音一愣,疏眉微挑,显然有些惊愕,钱塘钟氏世代清贵,桃源庄里聚宝集珍,她实在想不出钟朔会向她一个南蛮妖女借什么东西。

“你那支棠红银锋匕首,虽然锋利,但算不得名兵,之所以为江湖人所忌惮,无非是因为它的主人是你;不过比起忌惮,更多人应该是觊觎才对,觊觎匕首柄上的那颗药玉。”

笔剑阁里终年挂着一张天下名兵榜,在榜七件兵刃,乃江湖公认的绝佳利器,左锋臻昀的棠红银锋匕首,恰恰排在末尾。

那支棠红银锋匕首,用材极其普通,只在打磨的时候别具匠心地设计了一番,虽然使着也颇为锋锐顺手,但到底不精贵,与其余的六件兵刃相较,实在不值一提。可它的威慑力却一点不输,因为它是唯一一件仅凭主人便跻身天下名兵的兵刃。

江湖人总将傍身的兵刃比作亲儿子,棠红银锋匕首便属于命好认了一个好爹,江湖不忌惮它,却忌惮它杀伐狠绝的主人。

至于这个亲爹疼儿子疼到什么地步,也是有目共睹。左锋臻昀为了让自己的兵刃看起来精贵,便在匕首柄上镶了颗玉石。

而这颗玉石却大有来头,那竟是一颗能解世间百毒,精纯内力武功的寒玄玉。

寒玄玉算得上世间奇宝,传闻乃是九天玄玉坠入万丈冰渊,而后历经百年的寒气侵蚀,方可历练而得,犹如奇迹可遇而不可求。

江湖人不只忌惮,更有觊觎之心。

叶棠音闻言笑了,笑得颇有深意,“你也惦记着那颗药玉?”

钟朔却神色郑肃,竟拱手请求道:“恳请大当家割爱一借。”

“割爱,一借。”叶棠音不禁嗤笑,“你不觉着自相矛盾么?”

“若大当家答应,我也在此承诺你,必有借有还,完璧归赵。”

“你要它做什么,你不是贪猾之人,必不会想要投机取巧,妄图用颗药玉来精进武功。”叶棠音微微虚目,竟直视着钟朔的眼睛,那股凌盛而笃信的气势仿佛要一眼将他看穿,“你有什么人要救么?”

钟朔微微一震,却怔怔地点了点头。

叶棠音笑了笑,“你想与我做交易,我借你药玉救人,你为我保守秘密。如意算盘,打得倒好,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会同意?”

钟朔异常笃信,“你不会拒绝,因为你非常讨厌麻烦。虽然我不并知道你为何到东都行凶杀人,但与我撕破脸皮勉力一战,就势必会影响你原本的计划。你方才也说过,我可是你的一大变数,所以与其拼个鱼死网破,不如大家各取所需。”

“我若拒绝,你待如何。”叶棠音冷声呵笑,横眉道:“我的确特别厌恶麻烦,可是我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胁,有的时候为了心里痛快,我也不介意麻烦一点。”

“我哪里敢威胁大当家,明明就是有求于你。”钟朔料到叶棠音难缠,却没想到会这么难缠,根本就是软硬不吃。

“你血染东都必有企图,可处境却不容乐观。你可知江湖上有多少人等着抓你,朝廷又为了此案下了多大的心力。这郝家乃是相国一党的嫡系亲信,沈大哥则是太子一党之心腹干将,如今东都城被你这么胡乱一搅合,多少只眼睛都在等着看真凶现形。而你玉面红海棠重现江湖,逼得整个武林诚惶诚恐,魔道蠢蠢欲动,正道如临大敌,白叔父甚至要以盟主令召开英雄会,就只为对付你。这次江湖庙堂都不会轻易放过你。”

叶棠音听过他这么一大段话,却只眨眨眼睛。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钟朔登时生出那么一丝沮丧,不过本着锲而不舍的家族精神,他决定晓之以理不行那就动之以情。

“你的真实身份一旦暴露,后果如何,你比我清楚。你就忍心看着长安镖局毁于一旦,看着那些随你出生入死整整七年的兄弟们,因你的过往而不得善终?”

叶棠音眉心更紧,“说来说去,你还是在威胁我啊。”

钟朔又呕了口血,这姑娘不是难伺候,是贼难伺候!

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我是诚心诚意地恳求大当家,可大当家却不肯相信,如此便算我小人行径了。只是那药玉对我重要至极,还望大当家不吝一借。”

“诶呦呦,你这算是先礼后兵,怎地求人还这般蛮横,真当我好欺负么!”叶棠音的眸色倏然一沉,“诚心诚意……你的心意我怎么就瞧不见?”

钟朔眉心骤紧,静默地看着她。

叶棠音冷笑道:“你方才问我,想不想知道,你究竟如何识破我的身份;但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怀疑我。”

钟朔心下微紧,嗅到了一丝试探的味道。

“先发制人,避重就轻,你倒是聪明得很。”

叶棠音脚踩着枯草轻轻碾了碾,“你说你是因为紫檀宝扇,才最终确认我是谁,可这扇子只能证明,我是东都血案的嫌犯,却不能证明,我就是玉面红海棠本人。”

钟朔眉心微动,似欲张口辩解,叶棠音却没给他机会。

“你还可以说,你是因为那颗簪上金珠,才会怀疑我,但这也只能让你怀疑,我是叶君竹的老熟人。留有赤金珠的大活人,可能是叶君竹的朋友,也有可能是她的仇人,不过更有可能是阴差阳错得了金珠的陌生人。”

“可为何你的直觉偏偏就怀疑,她叶君竹的故交旧识,八成是玉面红海棠呢?”

钟朔沉吟片刻,缓缓道:“一颗赤金珠,一地红海棠,再加上你那颇为显眼的凶器紫檀宝扇,以及与凶徒叶二相同的姓氏,难道这些巧合,不足以让我怀疑你么?”

叶棠音沉声道:“我在问,你为何怀疑我是左锋臻昀;你却一直回答,你是如何断定我就是凶徒;当着我的面儿偷换概念,委实不厚道呢。你我城郊初见,你便态度反常,可那不是因为怀疑,而是因为惊愕,或许是三年前,我真的对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不过委实抱歉,我确实不记得。”

钟朔颞部直突突,强行绷住郑肃的神色,低低哼了哼。

叶棠音幽幽冷笑,“但这也说明,叶君竹没有告诉你,长安镖局的大当家就是被逐出师门的左锋臻昀,所以又是什么契机,竟会让你怀疑,我一个小有名气的镖头,就是曾经为祸江湖的魔头。”

长安镖局大当家,与蓉素少主左锋臻昀,在一般人眼中应该毫无关系,而按照常理讲,人们更不会将一个豪迈尽职的镖头,与恶名昭彰的魔头联系在一处。

除非他知道什么,虽不足以断定她是谁,却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了一种潜意识的认知感:她和左锋臻昀有关系。

“你隐隐约约有一种念头,而这才是你怀疑我的关键。那么这种念头,到底是什么呢?”

钟朔骤然蹙眉,心下咯噔一紧。

不料叶棠音竟猛地窜上前,一把便捏住他的生死脉门。

“或者我再换一种问法,我姓叶,乃是随我师父之姓;而叶君竹姓叶,却是随母姓。所以你的外祖渔阳叶氏,与苍山蓉素存在着什么联系;我的授业恩师玉面圣君,与令堂清蓉夫人是何关系。”

此刻钟朔的嘴唇便如脚下荒草一般干瘪,他张了张口,却是一声轻叹,“终究是我高估了自己,玉面红海棠岂是好糊弄的。”

叶棠音加重了指尖的力道,“我的师尊与令堂叶夫人,是同一姓氏同一字辈,血缘极近的姊妹。可一个乃罗刹榜首宗魔尊,而另一个却是你们名门正派的当家主母,这应该就是你想回避之处。”

钟朔无奈地笑了,缓缓道:“你师尊玉面圣君叶京蓉,原本是我母亲的庶姊,也就是我与君竹的姨母。君竹幼时犯下大错,竟惹得父亲震怒不容,母亲忍痛将她送往苗疆,交由姨母照料抚养。至于姨母为何栖身苗疆,又为何成了正道不容的魔尊,那些都是父辈之事,我对此一无所知。”

叶棠音微微虚目,她今日终于明白了,为何师尊钟爱画眼睛。红妆不为美,但求掩真心,原来师尊的秘密都藏在了眼角里。

而钟朔早就知道,苍山蓉素其实姓叶。

“我对你的家事不感兴趣,对与叶君竹沾边的事更不感兴趣。我们接着说,你为什么会识破我。扇子只能证明我是嫌犯,却不能证明我是臻昀,所以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在冒充左锋臻昀;我杀人用的可是右手,你凭什么一口咬定,我就是玉面红海棠本人。”

问过他为何怀疑,现在就该问他,为何敢一口笃定。

叶棠音笑眯眯地盯着钟朔,“说,谁给你通风报信?”

钟朔两道剑眉皱成了八字,“你这么喜欢自问自答?”

叶棠音笑吟吟地眯起眼睛,“我给你留了发挥空间,比如你可以具体交代一下,你与柳二小姐达成了什么交易。”

“钟公子,我早说过,叶棠音这么一个鸡贼的女人,我们还是坦白从宽的好。”就在这时,在归结点上的人终于登场了。

柳惜月依旧拎着酒壶,一副浪荡不羁的模样,瞧着没有半点闺阁小姐的做派。她倚着廊柱,笑得好不得意,“小音音呐,这次终于被我摆了一道,你感觉如何?”

“二小姐手段很高明,看来从那件绿衣被你弄脏时,我便应该小心提防着你。”叶棠音抡起铁铲,冷哼道:“柳二小姐,莫非你脑子真被驴踢了,为何算计我?”

“因为有意思啊,无趣之事我会做么?”柳惜月理直气壮,横着脖子高声道:“我卖给你那么大一个人情,你小小回报我一下,难道不是应该的!”

叶棠音眉心微紧,“我以为,我们这场交易很公平。”

“公平你个大头鬼!”柳惜月撇了撇嘴,“你整垮柳问君,可以拍屁股走人,留下我自己收拾柳家的烂摊子,我再不捞点好处,岂不是亏大发了!”

叶棠音冷声哼道:“敢问南少,你许了柳二小姐什么好处?”

可没等钟朔开口,柳惜月却抢着回答道:“他答应要娶我!”

“咳咳……”钟朔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憋呛死。他瞪着叶棠音,急匆匆解释道:“莫要听她胡言乱语,我是答应她……”

“他答应取我仇人的狗命。”柳惜月热闹瞧够了,终于肯幸灾乐祸地解释道:“蓟北流寇时常作乱,我和我娘被柳问君卖到关外,逃回来的时候,正是被那伙流寇抓了。我娘命不好死了,我命好死里逃生爬回来了。叶氏在蓟州雄踞一方,钟公子答应了我,要铲除那伙流寇,为我命苦的娘亲报仇雪恨。”

她斜着眼瞪叶棠音,“怎么着,这个好处你能给?”

叶棠音无话可说,她在蓟北毫无根基势力,还谈什么铲除流寇匪患,如果她是柳惜月,她也会选择与钟朔合作。

“我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只是告诉钟公子,你就是那大名鼎鼎的玉面红海棠,至于那件绿衣,我是真的不小心,才弄上了泥点,而且钟公子厉害,布桩是他查到的,不是我有意透露的。”柳惜月嘚瑟够了,竟开始讨好道:“我还指望你帮我灭了柳问君,又怎么会背叛你呢。”

叶棠音眼眸微虚,面上却喜怒无形,“你早就盯上了他?”

柳惜月神色微变,“你还真是苛刻到一步也不肯退让啊,好好好我全都坦白!我早就盯上了叶氏在蓟州的势力,所以在与你密谋血震东都的时候,我便已经做好了打算。”

“你不会真以为,醉月坊的老鸨那么听话,月湘和凝脂也肯老实地守口如瓶,都是你吓唬得管用吧?”

柳惜月啧啧嘴巴,“那可都是我的功劳呐!我在你走后,又派人过去好好敲打了一番,平头老百姓哪里知道你左锋臻昀是谁,比起你这江湖魔头,她们更害怕的是人间疾苦,好么!”

“我以柳家之名,威逼利诱她们仨,要她们只能对钟公子老实交代,否则就把她们卖到蓟北,去给流寇当老婆。”

“至于布桩掌柜,我也特意叮嘱过,只有钟公子来问话,他才能实话实说。那件胡衣上的飞鹰绣法奇特,出自黄霞大师巧手,而黄大师她早已封针多年了,那件胡衣正是她的最后一件飞鹰刺绣。我能想到的东西,那些京门名捕自然也能想到,可如果再问不出来,那就是布桩掌柜有意隐瞒了,钟公子自然起疑,便会亲自过去打探。我再主动送上门,巧舌如簧与钟公子达成一致,只要他肯帮我报仇,我就告诉他谁是玉面红海棠。”

柳惜月眉飞色舞,瞪了瞪大眼珠子,“怎么样啊,这次我是不是也很鸡贼!”

钟朔闻言一惊道:“你怎么会知道,我要找……”

他看了看叶棠音,犹豫着如何称呼,才不会惹得她不悦。毕竟,这姑娘喜怒无常,叫人一时半刻摸不清脾气秉性……

柳惜月意却会地笑了,脸上一副“我懂你”的贼表情,乐呵呵地解释道:“这实不相瞒呐,我与笔剑阁谢阁主也有点交情。钟公子七年间共拜访了笔剑阁七次,而且你每次都问了同一个问题:何处可得寒玄玉。”

“寒玄玉世间难寻,只可遇不可求。”钟朔瞄了瞄叶棠音,没敢再吱声,可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找不到天然的,那就只能跑来找现成的了。

叶棠音冷声一哼,“背信弃义,你真当我好欺负!”

“小音音,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你能灭了那伙寇匪,给我娘报仇么!那帮狂徒盘踞蓟北多年,从前便非一般的乌合之众,如今更是猖獗,竟不怕死地打出了名号,叫作什么……雄关寨!”

“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你有一丝一毫的悲愤。”叶棠音斜眼打量她,“嬉皮笑脸,幸灾乐祸,你倒是相当快活嘛。”

“你懂啥!”柳惜月脖子一横,挑眉争辩道:“有道是大悲即大喜,大喜即大悲。我偏不以泪洗面,让仇者心中痛快呢。”

钟朔微微蹙眉,心道这两句话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

“阿音,就算我求求你,我想给我娘报仇,真的想。”柳惜月言语微哽,“我要灭了柳问君,再整垮了柳姳姀,重新拿回柳家,凡是害过我娘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叶棠音怔了怔,眸色变换几重,静默良久,却轻声笑叹道:“我们今日是来种花的,你们是想等到太阳落山了,再动手?”

柳惜月挑挑眉,竟阁下两壶酒,转身溜了。

……

不知不觉,日头已升得老高。

叶棠音专心致志地掘地挖土,铁铲锄头轮番上阵,忙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微薄的汗润湿了额头,秀气的鼻头也冒出了汗珠,她不禁筋筋鼻尖,习惯性地拿胳膊拭汗。

就在这时,眼前却冒出一只修长的大手,那温润的笑声随着素白方娟一并传来。

“擦擦吧。”

叶棠音微微愣怔,忙叨的双手略微一滞。

她狐疑地瞥着钟朔,可他却挑了挑眉毛,笑意款款地道:“难不成,你想让我给你擦?”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钟朔直接大手一挥,一巴掌将方娟糊在她脸上,从额头到下巴胡撸了一遍,擦完了他竟还咧嘴一乐,露出满口白牙,心满意足地笑道:“干净!”

叶棠音肺快气炸了,她咬着牙强忍怒火,右手就快将锄头柄捏断了,才能做到心平气和:“你给老猫洗脸呐!”

钟朔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觉得自己像只老猫?”

“我觉得你欠收拾。”

却见大当家右手狠狠一掰,只听嘎巴一声脆响,可怜木柄以身殉职。钟朔竟不由得感慨,她那天晚上掰断活人脖子,就和方才掰断死木头一样,干脆利落毫不手软。

叶棠音似笑非笑,“你莫不是在感慨,我断人脖子就和断木头一样,干脆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会读心?”不然她为何什么都能猜到。

“还用得着读心,单看你那张木头脸,便都知道了。”

钟朔这次倒也不在乎手上有没有泥了,捏着自己的脸琢磨起来,人人都说他是面瘫,向来喜怒无形于色,叶棠音为什么就能通过脸色,猜到他在想什么,从他这张木头脸上能看出来啥?

叶棠音轻轻笑道:“人可以装模作样,眼睛却不会说谎。”

即便他面无表情,即便他波澜不惊,可只要他不是瞎子,心底的情绪就会被眼神泄露。

“是么?”钟朔直直盯住她的眼睛,“这传说中的潭眸,到底有何与众不同。”

叶棠音眸光暗转,似有一抹涟漪泛过,可转眼间却又被吞没于沉沉深水之中。

“不是眼睛不同,而是人与众不同。”她竟凉声嗤笑道:“只是人不同罢了,比如我这个人……有病。”

“咳咳……”钟朔惊诧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接话,而且他总是觉得,她会做出让他始料不及之事。

“我们苍山,秋叶极美,却不知蓟北的秋天又是何模样。”叶棠音垂眸轻叹,恨恨地啐了一口,“老子是真他娘的不愿意,柳惜月这个王八羔子,背后给老子下套……”

钟朔默默地听着她牢骚完,听着她沉声一呵,听着她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七月十五,蓟北雄关,红叶烧酒,敬候君至。”

钟朔闻言愣了愣,迟疑道:“你……同意了?”

叶棠音清浅一笑,“我不是说了么,我有病。”

明知道柳惜月打出感情牌,可她还是得乖乖地往坑里跳。谁让她这一生,只问真心呢……

“人生在世,心有所念,实乃幸事。”叶棠音顿了顿,“至于你要的寒玄玉,等那劳什子的狗屁雄关寨一除,我便亲手奉上,如何?”

钟朔一怔,却静默不语,忽然发现,这姑娘喜欢爆粗口……

叶棠音见他不说话,不由得蹙眉道:“即便你救人心切,却也不急于这一时吧,寻了整整七年,难不成还差这几个月么?”

钟朔抿唇轻笑道:“我只是很意外,你方才还油盐不进,死活不同意,怎地转眼就这般痛快了。”

“油盐不进?”叶棠音瞪着他。

“呃……口误,应该是软硬不吃?”

她眸中怒火越烧越旺盛,他唇边咬字越来越模糊。

叶棠音虚目盯了他片刻,似乎是觉得无趣了,便又挥起铁锄头狠命一刨,看似用的力道极重,可扎进土中的锄刃,却只有一两寸那么浅。钟朔见状不禁皱眉,一把接过她手中的锄头,二话不说挥刃便刨了下去,不想一锄头挥下去,非但没挖走周围的泥土,反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用力勾了两三下,锄刃却纹丝不动。

“天底下没有吃白食的地方,想要得到就得付出。我想你我之间的关系,可以更进一步,从萍水相逢变成……”叶棠音垂眸笑了笑,朱唇轻起,一字一顿道:“相互利用。”

她话音方落,钟朔便用力一旋,再向上一拔,将锄下之地掀了个底朝天。被掘起的泥块四处扬撒着,噼里啪啦地砸落在鞋面上,但锄刃却依旧被紧紧地卡住。可这一次,卡住它的不是泥土,而是一个陈旧的木箱。

钟朔瞧瞧木箱,又看看叶棠音,眼神也越发地惊惑了,耳边却传来她浊澈参半的低吟,“你问我为何杀戮,这便是我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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