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十九)红叶烧酒

五个时辰前,天微亮。随着悍匪团伙的覆灭,就连平沙岭上的红枫似乎也比数日前更显赤艳了,身后紧追了一路的飞刀,在叶棠音步入平沙镇时也消失无踪,仿佛亦不愿搅扰这里来之不易的安宁。鸡鸣破晓,勤劳朴实的人们已经开启一日的辛劳。叶棠音不紧不慢地四下闲逛,好巧不巧又晃到那家破落酒肆,酒肆换了一扇木门,门前挂着数串红枫,枫叶在晨风轻抚下敲打着门扉,发出惹人心痒的微鸣。

叶棠音望了望白蒙蒙的天色,轻叹道:“追着我跑了一夜,坐下喝一杯吧,你不渴,我也饿啊!”

风乍起,卷得枫叶沙沙作响。短街尽头微光里,傲慢红影驰掣出。瞧着那一抹炙红,叶棠音不禁咂舌,怎么瞅怎么闹眼!就在这时,酒肆的木门嘎吱打开。小童揉着惺忪的睡眼,乍一瞧见叶棠音,又使劲地揉了揉。未及开口,却见叶棠音往他怀里塞了一包银两,吩咐道:“躲起来,不叫你就不要出声,听明白了就眨眨眼睛。”

小童愣愣地眨眨眼,惴惴地捧着银两,一溜烟地跑回后院。叶棠音瞥了瞥几步外的红影,问道:“你可带了炉子与炭火?”

“无。”对方应道。

叶棠音又问道:“可准备了下酒佳肴?”

“无。”

叶棠音三问道:“可安排了才艺助兴?”

“无。”

“你要啥没啥,还惜字如金,真当自己是盘菜了?”叶棠音啧啧道:“叫你的人进去搬十坛酒一张桌四张凳子两摞碗,酒要最烈的,桌凳要最结实的,再捧一套煮酒的器具。空手访客,不知道礼字怎么写吗!”

红影微微抬手,却见九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出,齐齐落在她身后。她吩咐道:“按她说的做。”

九名黑衣人即刻奔进了酒肆,不多时便将叶棠音点名要的东西搬全。叶棠音敷衍地拍手夸赞道:“不愧是妫葳堂主教出来的人,干啥啥不行,听话第一名!”

红影摘下挡住半张脸的帽子,阴毒的目光在叶棠音身上疯狂地逡巡。

叶棠音四下张望了片刻,道:“这里景色委实一般,不宜小酌叙旧。”

妫葳沉声冷笑,“你去哪里,我奉陪到底。”

叶棠音唇角微翘,幽幽笑道:“在红枫最盛的地方,流了血也瞧不真切颜色……”

“按她说的做。”妫葳一声令下,九名黑衣人扛起所有东西消失在黎明尽头。

叶棠音讥笑道:“妫葳堂主这次学聪明了,免得再被我拔下羽毛,一身生疼。”

妫葳朱红的唇畔挂着阴冷的笑意,回怼道:“我的羽毛足够茂密也足够厚实,随便你拔。”

“本事不咋样,嘴倒是挺硬!”叶棠音揉着眉心道:“死皮赖脸,阴魂不散,有意思吗?”

“你不死,我怎敢散。”

叶棠音无奈地叹气,“我就想不明白,我到底哪里招惹你了,竟叫你穷追不舍至此!”

“你活着,就是惹我。”

叶棠音愁得直皱眉,“你天天追着喊着要取我性命,不觉得累吗?”

“你不死,我不敢累。”

叶棠音都被妫葳这恶毒且幼稚的二话给气笑了,“看来想摆脱你,就只能杀了你。”

妫葳眼中却异常兴奋,“与你生死一战,正是我一直期待的事情。”

叶棠音却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这笑容让妫葳心生不悦。

妫葳呵道:“收起你的假笑!我很讨厌!”

叶棠音挑眉道:“哟!你还知道自己很讨人厌?”

“你的玩笑并不好笑。”

“呸!不要脸!”叶棠音啐了一口,“老子压根也没打算逗你笑!你见天来烦老子,还想让老子逗你笑?我说你咋不想上天呢!”

妫葳抽出薄剑,剑锋直指叶棠音的眉心。“我不想同你说笑,一点也不想。”

叶棠音翻了一个白眼,道:“彼此彼此,像我乐意和你说话似的!你一心只想和我干仗,我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人,不好三番五次地拒绝你一片丹心,因而发自肺腑地讲,我也是真心想弄死你。可做人不能只考虑自己欢不欢喜,总要扛起自己肩上的责任吧?”

妫葳狐疑地盯着她,“你想说什么?”

叶棠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是相国的人?”

妫葳眸色一紧,“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夜逻堂归附相国,长风堂效忠东宫,一门侍二主,果然是她老人家的做派。”叶棠音冷冷地笑了笑,两边都站队的风格可真让她师尊发挥到极致了。

妫葳目露寒光,“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你对李相国有几分忠心?”见妫葳沉默不语,叶棠音将舒眉挑得更雀跃了,“你也没什么忠心可谈,不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是深入敌方知己知彼。”

妫葳诡笑道:“谁是敌,谁是友,你能分得清楚吗?”

“确然确然,这世道是敌是友还真不怎么好说!”叶棠音也不知从哪里来了兴致,竟悠哉悠哉地踢起脚下落叶,笑呵呵地道:“敌友难辨,唯利益可依。这么好的风光,这么好的日子,打打杀杀多煞风景多无趣啊!不如我们来做生意吧,你有的赚我有的赚,岂不比打架更有意思?”

妫葳一愣,“你在说笑吗!”

“我不想同你说笑,一点也不想。”

“那就亮兵刃吧。”妫葳眼中杀意更重,透着雀跃与兴奋的目光直勾勾地锁定在叶棠音腰间的折扇上,“经平沙剑侠指点后的你,究竟能长进到什么地步,我甚是期待。”

“不要胡说八道,造谣生事!她可没指点我啊,还一差点就把我留在那苦寒北地,让我给她养老送终!”叶棠音缓缓地抽出宝扇,却迟迟不肯开刃,若有所思地盯着妫葳的薄剑,问道:“明明你们用的都是剑,怎么就叫成了鬼门双刀?”

妫葳愣了愣,道:“剑在我的手中,刀在鬼门手中,这是我的剑,我是鬼门的刀。”

“原来你知道啊!”

“什么?”

“你只是鬼门的一把刀!”叶棠音不屑地笑道:“你一个连成名兵刃都没有的人,也配天天找老子决斗?老子都不屑和你动手啊!”

妫葳被彻底激怒,“你竟敢羞辱我!”

“就羞辱你了怎么着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叶棠音讥讽道:“你不过是个鬼影子,一个连兵刃都不允许被认出来的鬼影子,永远见不得光亮!”

叶棠音直戳妫葳的痛点,妫葳的薄剑确实平平无奇。剑不同于其他兵器,剑是兵中君子,君子当有名号,江湖上任何一柄被人记住的剑,都有一个叫得出口的雅称,无论能不能排入天下名兵榜,也无论剑主是正是邪。所谓剑扬名江湖,人扬名天下,当是每个剑客的追求。

妫葳持剑的手已然颤抖,“我的剑,名唤夜逻!”

“夜逻堂主的剑叫夜逻,那王麻子的炒勺是不是也可以叫麻子呀?”

妫葳咬牙道:“你怎么不去问问平沙剑侠……”

“很简单,我欺软怕硬!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和平沙剑侠相提并论?谁给你的自信?人家已经修炼成一代宗师了,就是拿着根树枝瞎比划,只要她说树枝是平沙剑,就没人敢反驳!你说你的剑叫夜逻,除了你,谁认识?你的可悲之处不是剑无名,而是人无名。”叶棠音嘴角的讥笑越发浓重,“你是天生的左撇子吗?”

妫葳竟被问得惊慌失措,只一味地盯着自己持剑的左手,从原先的盛气凌人到此刻的默不作声,她已被叶棠音犀利的言语攻破心房壁垒。

“你将自己的灵魂塑造成另一个人的模样,难道不觉得很可悲吗?”叶棠音怜悯地看着她,道:“你本可以独自美丽,为何要活成别人?”

“你是不是怕了?怕我活成你,怕我超越你!”妫葳冷笑道:“我是不是天生惯用左手,我是不是拥有成名兵刃,我是不是活得很可悲,这些与你有何干系?我不需要你来可怜!”

“随你怎么想吧,我言尽于此。”叶棠音挑眉看着妫葳,道:“我答应与你一战决生死,但不是在今日,不是在这里。”

妫葳眸色一亮,“何时!何地!”

“你成为蓉素少主那天,我在苍山之巅等你。”

妫葳握剑的手忽地一抖,狐疑地盯着叶棠音。

却见叶棠音竖起三指道:“我以家族的名义起誓,必将拼尽毕生所学,与你一战定生死。我想这样的决斗才是你期待的,也才配得上你与我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

妫葳心弦猛烈地颤了颤,静默良久,“你的条件?”

“和聪明的人说话就是省心啊!”叶棠音一字一顿地道:“你我结盟。”

妫葳眉心骤紧,“你疯了……”

“老子是个正经的生意人,谈生意的时候最正经。”叶棠音幽邃的眼神深不见底,“你我结盟,从此休戚相关,荣辱与共,直到生死一战。”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叶棠音反将一军,将妫葳问得一愣。

“我想要的,只有你的命。”妫葳冷声道。

“你想要的,不是我的命,而是不做我的影子,不做任何人的影子。”叶棠音继续诛心道:“汀兰殿女将也好,夜逻堂堂主也罢,哪一个身份能代表真正的你?他们不过是将你当作一个杀人的工具,一颗博弈的棋子,一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影子。你这一生没有一刻是为自己而活,永远在模仿别人,永远活在别人的影子里,你真的甘心吗?”

妫葳紧紧地握着剑,喃喃道:“这一辈子都只是别人的影子……”

叶棠音如愿地在妫葳的脸上看到了不甘与野心,“与我结盟,将利用你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妫葳反问道:“你就不是在利用我?”

“不一样,毕竟你我二人必有一死。”

妫葳紧盯着叶棠音的眼睛,拼命想从那潭眸里读出什么,结果自然只是一场徒劳。“你竟想与追杀你的人合作,你的胆魄真令我意想不到……”

“多谢夸奖!”叶棠音惬意地挑眉,“反正我也要杀你,物尽其用,未尝不可。”

“我知道,你们都想利用我,唯有你的条件最诱人,也最危险。”

“你没有理由拒绝我。”叶棠音收起宝扇,“红叶烧酒宴旧识,你我也算旧识。”

“我厌恶喝酒……”妫葳亦收回薄剑,道:“就像我厌恶你一样……”

日晡天将暮,炉中红叶烧得轰烈,炉上热酒灼辣呛鼻。柳惜月向后缩得更厉害了,也不知是被酒气呛得,还是被那坐在对面的人吓得。长亭外是黑白分明的对峙,长亭内是各怀鬼胎的狂徒。

叶棠音瞧见叶君竹那难看的面色,不由得欣笑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叶君竹脸色阴沉,道:“你在玩火自焚。”

“千金难买我乐意!”叶棠音笑得更欢,“你忘了,我是从火海里爬出来的,所以这叫浴火重生。”

妫葳顺理成章地坐在了叶棠音的左手边,轻笑道:“原来在二王子妃殿下的眼中,卑职是一团燃烧的火,真是卑职的荣幸,上一个得此评价的人应该是……”

妫葳看了叶棠音一眼。

叶棠音啧啧道:“如此说来,我不是玩火,我就是火!”

叶君竹正襟端坐,竟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主人气势,对妫葳沉声道:“你以什么身份坐在这里?杜鹃?还是蔷薇?”

“殿下又何必明知故问呢……”妫葳冷笑,“杜鹃也好,蔷薇也罢,皆不得殿下赏识。”

叶君竹面沉如水,“阿靳踯躅,你别忘了,你是汀兰殿女将,你是南诏臣子!”

妫葳不甘示弱道:“多谢二王子妃殿下提醒,卑职时刻不曾忘记自己的身份。为臣者,岂能有不臣之心!不知王子妃殿下的计划,二王子可知?”

柳惜月心下一颤,方才她们的谈话怕是已经被妫葳悉数听去!

“柳二小姐再退,可就要从凳子上掉下去了。”妫葳突然点了点柳惜月的大名,吓得柳惜月浑身一激灵,而妫葳眼角处多了一抹得逞后的愉悦,“柳二小姐莫慌,本座还没想好该如何惩罚你。”

“呵呵……”柳惜月挺直脖颈,强笑道:“诸位的气场太强,我难免心肝乱颤……”

妫葳不屑地笑了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叶蓁蓁,这就是你的手段吗?你和我们有什么区别?”叶君竹竟狂笑道:“你不愿思慕认贼作父,却与处心积虑杀你的仇敌合作,同样都是不择手段,你凭什么自视甚高!”

“因为代价不一样。”叶棠音眸色阴沉,“我许给她的代价,你们给不起。”

她已经用性命作为筹码与魔鬼进行交易,岂能容许兄长唯一的血脉也被魔鬼拖下地狱!

“蓁蓁?”妫葳饶有兴致地看着叶棠音,“真是个极好听的名字。”

叶棠音脸上顿时没了笑,就像听到什么脏话一样直膈应,“你还是不要这样叫我,我怕你叫得太顺口,就该舍不得我了。”

妫葳暗暗翻了个白眼,“我就是再舍不得,也不会忘记你我之间的约定。”

叶棠音与妫葳的结盟,不仅让叶君竹忌惮,更令她愤怒。“叶蓁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清楚你在做什么吗?”叶棠音反问道。

“你不仅在玩火,还要将钟家也拖下浑水。”

“钟小妧,你是在担心你的血亲与家族吗?”

“我……”叶君竹神色微颤,却欲言又止。

“那你们当初可曾想过我的血亲与家族呐?”叶棠音沉眸呵道:“火烧松明楼那晚,你可曾想起过我吗?慕泽战死那刻,你可曾想起过我吗?德源城破的那日,你可曾想起过我吗?如果当年我殉国了,你钟小妧会不会为我留一滴泪?只是一滴,你会吗?”

叶君竹下意识侧目,避过了叶棠音拷问的眼神,没有人能看到她眼中的隐忍与痛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成王败寇。”

“是啊,成王败寇!叶君竹,我总是有办法阻拦你。”叶棠音撑着桌子站起身,俯贴在叶君竹的耳边,低低笑道:“你以为只是这样吗?你以为我再也回不去了吗?你回去吧,我给你们留了惊喜……”

叶君竹的手紧紧地抓着桌边,“你非要以卵击石吗?”

“确然,我与南诏抗衡是有些以卵击石,但与你们……”叶棠音笑道:“势均力敌。”

叶君竹愤然起身,“叶蓁蓁!”

“嘘!”叶棠音却比出一个禁声的手势,指着耳朵,“听,暮鼓响了。”

远处传来了若隐若现的鼓声,红日偏西,烤炙着天际那厚重的云团。

就在这时,阵阵马蹄声踏碎漫山遍野的红枫。叶棠音漫不经心地看了柳惜月一眼,缓缓起身向亭外走去。却见一身形魁梧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穿过枫林而来。男子身后背了一件用粗布裹卷的兵刃,马背上还驮着一件用黑布围系的包袱,风尘仆仆地赶来,沾了一身落叶,衣衫上甚至还留着几道浅口子。

叶棠音细细打量一番,眸色微紧,他这口子不像是树枝刮出来的,倒像是被箭矢擦破的,抱拳笑道:“这是什么风把吕二当家吹来了!”

吕绍在叶棠音身前五步远的地方勒马,跳下马背,抖落肩头红叶,抱拳回道:“叶大当家不必客气,雄关寨已经没了,哪还有狗屁的二当家!”

叶棠音这才瞧见吕绍的络腮胡也没了,抱拳又道了一声:“见过吕二哥!”

吕绍没想到叶棠音竟也跟着燕飞喊自己一声二哥,乍一听不禁愣怔,待回过神来,不由得心窝一暖,即刻解开包袱拎出一个楠木打成的方箱,“燕子……骊羽夫人答应给你的东西。”www.)

“给我的?”叶棠音笑了笑,接过方箱顺手甩向柳惜月,正好送到柳惜月的脚边。柳惜月狐疑地打开瞧了一眼,竟登时双目激红,浑身发抖,就连喉咙都疼得说不出话。叶棠音道:“喝口酒压压惊,这件事算是给你办完了,剩下的那一件也很快。”

柳惜月下意识地听从叶棠音的话,慌张地抓过碗,望着酒壶却使不出半分力气。妫葳难得好心帮她倒了一碗酒,“安心喝,我不屑使毒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招数。”

却见吕绍小心地拆开粗布,亮出里面的兵刃,竟是燕飞的那柄残刀!他皱着一副粗狂的眉毛,扛着刀就站到了叶棠音身边,俨然一尊门神。“骊羽夫人特意叮嘱,要我今日务必护你左右,豁出命保你平安!”

叶棠音眉头一紧,突然猛地拍了拍脑门,竟捶胸顿足道:“哎呀!大意了!”

话音方落,一轮暗箭竟从四面八方突然射来!

叶棠音一把抓住吕绍,将人一并拽进长亭内。叶君竹和妫葳的手下见状也纷纷放弃对峙,共同抵挡从四周围射而来的流矢,以身筑盾将长亭围护在中央。叶棠音看了一眼吕绍,皱眉道:“李承天在外面还有多少人?”

吕绍被她寒凉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怵,结巴道:“我……我……怎么知道!”

“合着你们打得是没把握的仗?”叶棠音哭笑不得,“你们骊羽夫人当真不怕我生气呀,如此缺德的阴招都敢用!我看李承天不是猛虎,她才是真的虎,她是真虎!”

吕绍提着刀严阵以待,道:“还请叶大当家恕罪,若是这次不将李承天的爪牙拔净,后患无穷!”

“那你们就算计我啊!你们知道算计我会有什么下场吗?虎不虎?”

叶棠音眼神凶戾逼人,吕绍下意识地咽了咽,道:“我们已经别无他法。”

叶棠音觉着燕飞是脑子有坑,而吕绍就是单纯地没脑子,燕飞说什么他就听信什么,一点主见都没有。“你们怎么就能保证,李承天所有的残余势力今日皆会浮出水面?”

“昨夜我砍下李承天的脑袋,将他的尸身挂在北城门前示众,就是为了告知外面那帮叛徒李承天死了。骊羽夫人已放出消息,今日我将带着李承天的头,飞燕令金虎符,一同现身平沙岭红枫长亭。而今李承天一死,他的残兵败将势必要抢到这一令一符,谁抢到手谁就是新的北州猛虎,那些贪婪无度的叛徒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吕绍下意识地摸了摸衣服上的口子,气愤填膺道:“实不相瞒,我一路上已经领教了几轮名枪暗箭,也该让他们知道知道,我月下豺狼不是吃素的!今日我们只须抓十个八个回去,定能顺藤摸瓜将他们都揪出来,那些背叛立寨铁规的叛徒,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叶棠音眉头紧得也快能夹死一只苍蝇了,不知吕绍这谜一样的信心是从哪里借来的!“敢问你和骊羽夫人打算如何抓人?”

“这个……”吕绍面露尴尬,难为情道:“全仰仗叶大当家……”

“什么!”叶棠音气得眉心直突突,“让我给你们抓人?”

吕绍解释道:“李承天是朝廷招安之人,我们顶着巨大的风险才帮你杀了他,既不能惊动朝廷,又不能调用我们的人,所以今日自然没有兵马前来支援。”

“帮我?”叶棠音翻了个白眼,冷笑道:“说的比唱的好听!你们就不想杀李承天?李承天活着被招安,对你们而言,不仅是奇耻大辱,更是巨大威胁。我不过是推波助澜,让你们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情而已。”

吕绍微微愣怔,道:“叶大当家放心,今日就是舍了我这条命,也绝不让你有任何闪失!”

叶棠音看着吕绍这匹有勇无谋的豺狼,无奈地搔了搔脑勺,“你还是护好你自己吧。”

妫葳悠哉悠哉地端着酒碗,挑眉笑道:“想不到有更大的热闹,还真是不虚此行啊。”

叶棠音看不惯她那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本想骂两句埋汰埋汰她,可一想到自己平时也十分喜欢幸灾乐祸,便觉得天道好轮回这话委实不假,看来以后还是得改改这欠抽的毛病。“你不是最讨厌喝酒吗!”

妫葳垂眸道:“我喜欢尝试讨厌的东西。”

“有病!有大病!”

“彼此彼此,尽管我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我们很像。”妫葳得意地笑道。

叶棠音冷冷地看了妫葳一眼,转而盯着亭外漫天流矢,幽幽道:“钟小妧,你看这场面是不是很熟悉?我现在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慕泽被万箭穿心的模样。”

叶君竹也在盯着长亭外遍地的流矢,恍惚间又回到了七年前的战场,她的眼神压抑而悲凉。

妫葳调侃道:“还有闲心追忆往昔,正常人应该像那样……”

叶棠音回头一瞧,却见在场唯一不会武功的柳惜月早已钻到桌子下,扎扎实实地占据了长亭的最中央,被外面的围护挡得那叫一个严实。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即便是钢筋铁骨,也要被密密麻麻的箭雨射成筛子,何况凡人之躯。叶君竹和妫葳的人悉数倒地,一支箭矢擦着叶棠音的发而过,正正地钉在柳惜月抱紧的桌腿上,吓得她一抬头磕了后脑勺。柳惜月不知何时褪下了红嫁衣,解下了满头的华冠宝饰,一手握着刀,一手攥着钗,心道回去后也要养一群死士暗卫,随时随地保护自己!

叶棠音站在南面亭门处,挥开宝扇对吕绍道:“他们是算准了你没有援兵,你此时放弃还来得及保命。”

吕绍扛着刀站在了东面,道:“我没有退路,杀了李承天已违背朝廷旨意,今日若不能将功折罪,我就只有死路一条。只要我一息尚存,这帮叛徒休想猖狂!”

叶棠音只觉得晦气,一边活动筋骨,一边抱怨这笔生意没的赚。妫葳终于起身,径自走到叶棠音右方,抖出薄剑,道:“不如我们比比谁抓的人多?”

叶棠音却兴致寥寥,“老子饿得没心情,要速战速决回去吃饭。”

妫葳冷哼道:“真扫兴……”

“我同你比。”叶君竹面朝北而立,手握焚香杵警觉地瞭望着,“输的人从今以后不许再纠缠她。”

妫葳轻笑道:“这可是你说的,输了不要反悔。”

叶君竹沉眸,“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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