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虎和风睁着眼睛望向房梁,脑中细细回味那个梦境:一棵参天的大树,通体金黄,在微风中,金色的叶子微微摇曳,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树下,一个穿着白色短袄的小女孩围绕着大树奔跑,传来一串串咯咯的笑声。而他则躺在这棵大树下,沐浴在金色的光晕中,似睡非睡,浑身暖洋洋。场景一转,小姑娘跑到他身边,嘟起小嘴,不顾他的哼唧拒绝,连抓带打的将他拽起,从她胸前众多金色石头项链中挑选出一个,笑嘻嘻的挂在他的胸口,然后又咯咯笑着跑开。

将盖在身上的雪熊皮甩到一边,翻身坐起,用力拍了几下头,让自己彻底从梦境中醒来。最近梦境越来越清晰了。他摸了摸挂在胸前的那黑黑亮亮的小石头。他曾将这个梦境讲给柳叔听,结果柳叔将这块黑石项链交给他。“我梦见的是金色石头啊。不,我不是想要这些,我只是奇怪为什么频繁做那样的梦。”他哭笑不得的拒绝,而柳叔却坚持让他戴上。

虎和风望向窗外,往常这个时辰,柳叔应该站在卧室门口敲他的房门了。无意中听柳叔说起,柳清荷也快满十六岁了。虎和风便找来龙自邦等狐朋狗友们商量,最后一致决定,买女孩们最喜欢的胭脂花粉,作为送给柳清荷的生辰礼物,好巧不巧在胭脂花粉店中,碰到了来找梅自芳的龙自游等人。现在回想起来,梅自芳绝对是故意的,现在好了,整个都城都在流传,他和龙自游为了得到她的青睐而大打出手。

那个老太太一定是真生气了,禁足令到现在还不解除。虎和风苦笑连连,利落的穿戴好武士服,披上皮甲,走出卧室,穿过内院门,站在用碎石和沙砾铺设的宽大马道上,向马道的两旁望了望,四周静悄悄,少了往日的喧闹。

他们都去哪里了带着好奇快步转过拐角,来到后院演武场,在一箭大小的演武场上,还是没有看到护卫们的身影,穿过马厩和护卫的营房,虎和风从另一边又兜了回来,快步跑进中堂。

等穿过偌大的中堂,这才看到在中堂前的空地上,十几位护卫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不时比划着动作,时不时爆发爽朗的笑声。柳叔站在镇北侯府门的台梯上,原本严肃的脸庞破天荒的带着一丝笑意,静静看着众护卫们胡言乱语的打闹。

“柳叔。太后宫还没有来人吗?”虎和风顺着回廊,走到府门前。

柳忠毅转头,看到虎和风这一身装束,这才发现他竟然忘了今天的操练。“还没有,应该快了。”柳忠毅笑道,“听说龙自游世子的手臂已经快好了,帝后亲自去太后宫求情。”他的回头看向敞开的府门,“应该快了。”

“大壮他们呢?”虎和风一屁股坐在府门的门槛上,垂着头无精打采的问道。

“到城外接柳清荷去了。”

“那你怎么不去?”虎和风抬头问。

“虎帅让我要好好看着你。”柳忠毅沉吟道。

虎和风听闻此话,脸腾得变的通红,转身迈向门槛。柳忠毅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虎和风的手臂,沉声道:“你现在还不能出去。”

虎和风转身一甩手臂,大声说道:“别管我。从小到大他们不管不问,现在倒是想起管我来了。”一股强大的力道被瞬间释放,柳忠毅的手被直接震开,身体向后飞出,踉跄着跌坐在台梯之下。

虎和风愣在当场,那股莫名其妙的暴虐之气越来越强了。

“爹。”身后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身穿青色粗布衣服的身影快速的掠过,扶起柳忠毅,急切地问道:“爹,你没事吧。”

柳忠毅摇摇头,看着一脚在门槛外一脚在门槛内的虎和风,沉声说道:“和风,现在不能出去,再忍耐几天。”

这时,青衣少女回头狠狠地瞪着虎和风。虎和风慢慢收回迈出去的那只脚,喃喃道:“柳叔,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怎么了。”

女孩收回不善的目光,依偎在柳叔身旁细语诉说着。虎和风的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不再作出解释,低着头,“我先回书房了。”丢下一句后,快步向内院走去。

一整天,虎和风都待在书房里面不肯出来。

傍晚时分,门外传来敲门声。“我不想吃。”敲门声继续,虎和风嘟囔着起身,打开房门,柳清荷站在门外,还是那身青色粗布衣服,身材高挑匀称,只比自己稍微矮了一点,一条乌黑的辫子盘在头上,脸稍微有点黑,一双眸子明净清澈,不过在隐隐皱起的柳叶眉衬托下,还能发现残留着一丝倔强,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粗布包裹。女孩薄薄的嘴唇抿了抿,随即露出一丝笑意。

“柳姑娘。”虎和风先打招呼,他多少能感觉到女孩的不情不愿。

“虎三少爷,我叫柳清荷,这是我娘让我带给你的。”清脆的声音,她将手中的包裹递向虎和风。

接还是不接。虎和风没犹豫多久,接过包裹,挤出一点笑容,“谢谢柳姑娘,今天早上,我……”

柳清荷打断他的话,“我爹已经跟我说了。”她根本不给虎和风解释的机会,转身离去。

直到柳清荷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虎和风才默默的关上房门。包裹中是一些晒干的茎类植物,拿起一块闻了闻,带着一种清香,稍微犹豫了一下,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味道不错,带着一丝丝的甜。他从没有吃过,不知不觉,包裹里空了。

次日。

镇北侯府回到原有的轨迹中。

军阵操练过后,虎和风就坐在马厩前的横栏上,迷着眼睛看柳清荷跟老兵们混在一起。从早上到现在,柳清荷都没有再过来跟他说过话。以虎和风的眼光来看,柳清荷的身手很不错,每每下场跟护卫老兵们比试,都能走上几十个回合才落败。而老兵们也会在柳清荷认输后,将一些对敌的技巧仔细的讲解给她,简直就是将柳清荷当成自家的闺女。

柳忠毅好像在忙些什么事情,军阵操练后,就不知去了哪里。今天,解除禁足令的命令还没来。他一边看着场上的柳清荷跟老兵戈洪的比试,一边想着什么时候能出府,再去趟胭脂店,给柳清荷弄些胭脂花粉来,也算是谢谢人家大老远给自己带礼物。

正想着呢,发现柳清荷向他走来,“虎三少爷,不如我们下场比试比试拳脚,让我也领教领教虎三少爷的身手。”

虎和风愣了愣,望着她那明亮眼睛,微微上翘的嘴角,犹豫了一下,点头跳下横木,在场地中站定。在他看来,对面而立的柳清荷是想现学现卖。他不由好笑起来。我都跟老兵们学了十年了,等下还是手下留点情,控制一下力道,最好打成平手,也给她留些面子。

柳清荷起手,“得罪了。”话音刚落,人已经快速冲来,虎和风忙向旁边一闪,两人打到了一起,几个回合过后,虎和风稳住身形,从容的应付,心中却想着,等下用什么方式,结束这场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挑战的比试。

众护卫在旁给柳清荷加油,这让虎和风不服气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对手见状,身形也突然加快,一拳直直砸向他面门,他带着笑意,疾步向前,身躯在运行中向柳清荷的右侧旋动,同时用左手臂往外封堵对手的进攻,左肩顺势朝她的右肩撞去,右手则做出防止对方摔倒的准备。

下一刻,虎和风就感觉脚下一滞,双脚宛如陷入泥潭中,就在他用力摆脱脚下束缚的瞬间,眼角瞟见柳清荷阴谋得逞的笑容,心中暗道不好。但为时已晚,柳清荷的拳面黏在他的手臂上,身体轻盈的转身后撤。一股吸力加速虎和风向前冲去,失去重心下的惊呼,身体行云流水般在空中滑行。此时的虎和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记仇的小妮子一直在给他下套。彭,那张还算英俊的小脸跟地上的沙石亲密的接触。不但刮破了几道,鼻子也流出血来。

就在这时,外事管家封伯跑了进来,高兴地叫道:“太后宫里传下话来,少爷可以出府了。”

“我这样还怎么出去啊。”虎和风气的翻坐在地上。

傍晚时分,回府的柳忠毅知道这事后,带着柳清荷来给虎和风赔礼。

“是我一时失手,让虎少爷受伤了。”柳清荷强忍着笑。

虎和风一脸满不在乎说道:“比试场上难免会出现不小心受伤的情况,没事,过几天就好了。”他摸着受伤的鼻子,立刻反击,“柳师妹的身手确实了得。”见柳清荷脸色由暗笑转成暗怒,他心中暗喜,更是摆出一副兄长的模样上下打量了一番,真诚的继续说道:“真不巧,禁足令刚撤销,我又受了伤,等过几天,我一定带柳师妹去都城中转转,买些胭脂花粉,做几身好衣裳,好好打扮一番。”

“我才不要呢。”柳清荷想反击,她感觉到对方的轻视,可在父亲面前又不好发作,于是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瓶递了过去,“这是柳家的秘制药膏,能快速治愈伤口,而且不会留下疤痕。”

书房中,虎和风看着桌子上的白色小瓶,拿起又放下,最后,自言自语道:“柳叔没有制止,药膏应该不会有问题。”

不久,书房中传出一声痛呼,紧接着便是恨恨地咒骂,“柳清荷你这个小骗子。”

※※※※※

龙自忠推门径直走进房间,一屁股坐在下首的一张椅子上,披着沉重铠甲的身体将这精美的檀木椅子压的吱丫丫乱响,引起坐在上首的龙翔武投来心疼的目光。

“爹,草原三王子就在城里,干嘛我们还要再派人去草原?”龙自忠完全没有注意到父亲的表情,急急开口询问。

想起迪豪岄和母智远一唱一和的可恶表情,龙翔武冷哼一声,“两个无知小儿如何做主,这事我要直接跟迪德罗谈。”

龙自忠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强壮的身躯靠向椅背,吱丫丫的声响再次传来。

“你不在军营中值守,跑回来干什么?”龙翔武急忙问道。

“贾守义一早来找我交接,还要挑选去虎门五关戍边的将士,他带来自策哥所列出的一个名单。”龙自忠起身,从腰间掏出一张软羊皮,递了上去。

“你别坐,站着。”龙翔武见龙自忠又想回去坐下,立即出声阻止。

龙自忠这才注意到房间陈设跟往日不同,环顾四周,问道:“爹,你换了陈设,怎么有股香气啊。”

龙翔武没理他,仔细端详羊皮上的名字后,开口问道:“这次替换多少人?”

“校尉五人,都尉二十人,军士两千名。”龙自忠用手摸摸紫檀椅子把手,放在鼻子上闻了闻,接着说道,“上面都是他想要的校官。”

“你有什么想法?”龙翔武将羊皮丢回去,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他提起这件事,一定是有自己的主意。

“我想着让超解安带队过去。”龙自忠干脆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抬头见父亲等着他的解释,忙说道,“龙自策是同族兄弟,我信得过。等超解安去了边关,我们再求太后把自策哥换回来,到时候绝对万无一失。”

“你糊涂。”龙翔武骂道,起身来到龙自忠的身旁,弯下腰低声道,“他是你的同族兄弟,难道就不是那位的同族子侄吗?你怎么保证他一定帮我们?”

“不…不会吧?”龙自忠脸色一变,“他在信中对镇北侯和长公主极度不满,还说边关的环境太恶劣了,抱怨家族长辈们欺负他这个没爹的孩子。”

“你们都懂什么。”龙翔武再次出声呵斥,他想起迪豪岄和母智远对他手下将士的评价,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服气,从虎门五关戍边回来的将士仿佛换了一个人,无论个人技战素质还是军阵配合上都远远高过都城中的禁军,特别是那股悍不畏死的气势。当初就应该让龙自忠去虎门边关,如果是那样,那些强兵悍将都会是我的心腹,大事何愁不成。他时常暗自后悔。

“前几天,超解安跟我说,龙自颖和龙自平想去虎门五关戍边,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同意。”龙翔武直起腰,在充满浓郁檀香的房间内踱着步。

“我就是想着把自策哥给换回来。”龙自忠目光跟随他的身形,嘴里不停嘀咕着。

“用龙自颖和龙自平兄弟俩把龙自策换回来。”龙翔武说道,“将我们信得过的人提到空出来的位置上。”

“好,好。”龙自忠从地毯上跳了起来,转身往外走。

“等一下,”龙翔武叫住他,继续吩咐道,“去跟你翔文叔通报一下,毕竟他还掌管着兵行司。”

“知道了,爹。”

而在都城的另一处较为寒酸的庭院内,也有一对父子,他们却正在争吵。

“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何徠冲着面前的老父大喊大叫。

“徠儿,润娘她不在了。”老者穿着一身半新的官服,坐在一张半旧的椅子上,花白的胡子,干瘦的脸庞,一双浑浊眼睛不敢看向自己的儿子,嘴角哆嗦,含糊不清的说道。

原来满怀激动的何徠匆匆赶回家,度过一个温馨的团聚之夜。第二天清晨,便想去找他的润娘,不料被老父亲拦住。询问原因,懦弱的父亲又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我去找她。”心慌意乱的何徠起身便往门外走去。

“徠儿,忘了润娘吧。”满头白发的母亲急忙上前一把抱住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何徠回头问向慌忙站起来的父亲。

“前不久,润娘家的那座山突然传出发现了黄金,后来那座山附近村庄的人都被驱赶出来,我们寻找不到润娘一家。”老父亲不得不说道,“我四处打听,才知道是庆崇侯买下那座山。”

“你就没去他那打听一下润娘一家的去向吗?”何徠问道。

“我去了,他的一位管家出面,说润娘一家拿了卖山的钱连夜搬往南方去了,不回来了。”何父其实也不相信这话,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不信。”何徠冷冷地甩开母亲的双手,转身走出家门。

深夜,在街边一个小酒馆中,醉眼迷离的何徠大声招呼酒馆的伙计,“再来一坛。”

“军爷,不能再喝了。我们要关门了。”伙计道。

“快去拿。”何徠瞪着被乌青包裹的充血眼眸,将手中的空碗丢在桌子上。

“军爷,真的不能再喝了,巡防司的官爷已经过来催了两次了。”

何徠起身拨开伙计,摇晃着来到柜台后抄起一个酒坛,拍掉坛口的封泥,端到嘴边大口大口灌了起来。此刻,从店外径直走进一人,来到何徠的身旁,劈手夺下酒坛骂道:“你爹跑到军营找你,你却在这里喝酒。”

何徠醉眼迷离,半天才看清是贾守义,他带着哭腔说道:“贾大哥,润娘不见了,我找不到她。我去庆崇侯府,他们不告诉我,还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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