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诅咒是对地位的变相尊崇2

贺顿若有所思道:”别看同学许久,我还真不知你的心思。不过,你真这样写了吗?”

沙茵用圆滚滚的粉拳击打着贺顿的前臂,不知道触到了哪一根神经,贺顿的手臂腾地跳了起来,倒吓了沙茵一跳。沙茵说:”我哪里能这样写,好像我好逸恶劳似的。我写的是:我爱我的学生,看到他们在痛苦中挣扎在迷茫中寻找,我希望用一种科学的方法帮助他们……等等啦,这还不容易吗?反正心理学最不缺乏的就是理论,随便哪个流派扯上一番,只要能自圆其说就是了……”

贺顿说:”我最近买资料的开销比较大,家里的钱一时没有寄到……”

她只把话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大家都是学心理学的,话讲到这个分上,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借钱是很忌讳的事情,贺顿走投无路,有枣没枣打三杆子。

沙茵把半个橘子咽到肚里,拿出自己的钱包,当着贺顿的面打开。贺顿以为沙茵会挥着瘪瘪的钱包对着自己说,你看,我实在是没有富裕的钱……在清冷的路灯下,她看到了沙茵的红色钱包像一枚丰硕的萝卜。

沙茵说:”我正准备去买新上市的风衣。你急需,说吧,要多少?”

贺顿举重若轻:”我就要两只袖子。”

沙茵说:”没了袖子的风衣,就成了大坎肩,穿上像民国时期的老太。这样吧,我把整个风衣都借你。”

贺顿解了燃眉之急,十分高兴,掉转话题说:”你估计咱们这次能考过吗?”

沙茵说:”如果卷子上让贴照片的话,估计我能过关。”

贺顿不解,说:”此话怎讲?”

沙茵扬起保养得极好的脸说:”你看我多么像一个心理师啊,慈眉善目。”

贺顿不知说什么好,就什么也没说。在沙茵的脸上,有一种融合了淡泊平实的和善安详,那是多少年的丰衣足食濡养出来的。

路灯是昏黄的。走过灯杆的正下方时,黄色就浓郁些,离得远了,就稀薄些,然而总是黄的。路灯就像一只只挽起的黄色手臂,交替着,接力着,护送晚归的女子。

分手之后,贺顿又觉歉然。倒不单单是没让沙茵穿上时髦的风衣,而是沙茵对她说了那么多贴心的话,她并没有对等的回应。如果把两个人的谈话做一个账本的话,沙茵是纯粹的支出,而贺顿完全入超。

不是贺顿不想说,而是她不能说。当一个人有意识地不说真话的时候,累且辛苦。

走在阴暗而美丽的夜色中,很适宜想:为什么要当一个心理医生?

简单的问题。正因为简单,才不能说真话。连明澈的沙茵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隐瞒了起来,贺顿怎能把心里话抛出来?

贺顿很愿意说自己是为了钱。心理师是一个有高额回报的职业,在国外可以和牙医和心脏科医生相媲美。

心理师如今如火如荼方兴未艾,只要有高中以上的学历就可报考。这就像开启了一扇黄金大门,至于你能不能进得门去掘到第一桶金,就要看个人的能力和运气了。

贺顿知道这样写出来,虽是大逆不道,但也勉强说得通。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在自己取得利益的同时,也服务于社会。可惜,她并不因为这个理由才学习心理师的。坦率地讲,这个动机的初起,并无公益之心,完完全全是为了自己。

如果把为自己的想法如实写下来,会怎么样?在几乎空无一人的末班车上,贺顿饶有兴趣地想象下去。

白纸黑字的卷子传到大名鼎鼎的姬铭骢教授手里,老先生也许会气得昏厥,当场休克吧?

按说一个训练有素的心理学家应该虚怀若谷,不会悲惨到被吓得半死,但贺顿喜爱这种想象。当一个老师折磨得众学生殚精竭虑时,无论他的人品多么高洁学养多么丰饶,学子们都会丧心病狂地诅咒他,这也是对地位的一种变相尊崇和肯定。

贺顿进门的时候,又碰上了房东太太,深更半夜的,真是不辞劳苦啊。贺顿本想把房费付了,但老太太没有向她要房费,只是注意地看了贺顿一眼,就进了自己家门。贺顿也就乐得装糊涂,要支出的钱能晚一天就晚一天,要拿到的钱能早拿到一天就必须早拿。这是犹太人的真理之一。看书多了,真理也相应地多了起来,各种真理乱炖一气,好像相扑运动员吃的大火锅,来者不拒博采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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