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渚以为他仍然疑惑,继续解释着:“说起来有一些……矫情,家里出事后,我就彻底拒绝了一切花时间的娱乐活动。”
“所以,十九岁那年的圣诞节,是我第一个没有礼物没有祝福,也没有亲人与朋友陪伴,而且还是在中餐厅打工到凌晨的节日。”
想起那天炒焦了的蛋炒饭晚餐,文渚又忍不住叹一声气。
“毕竟是英国,那一天都很热闹啊,满大街都是那红红绿绿的圣诞装饰……学校也放了假,我就替同事顶了一天班。”
只是那天的餐厅生意实在是好。
她从上午一直忙到晚上,期间休息时间寥寥,直到快凌晨时餐厅临近打烊,才清闲了那么一点。
“休息的时候,我打开手机看了眼,发现大家都在和家人或者朋友一起,好像都很快乐很热闹。”
“以至于,我有一点难过,觉得自己好像被抛弃了。”
“……即使,我根本就对圣诞没什么特别的感情。”
人到底是群居动物。
在那样一个周围人都在热闹庆祝的氛围里,只有她自己身边无依无靠,甚至节日这天还在孤零零地打着工,这实在是有些……落寞。
更何况,那是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圣诞节。
收起了眼底那层叹息,文渚继续道:“那时候,我真的很想得到一份只给我的礼物,再加一句圣诞快乐,即使是我那些烦人同事说的也行。”
却没想到,她那些塑料同事们都急着有约,眼看餐厅今晚的生意告一段落,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急匆匆的,甚至连句祝福都没空讲。
到最后,一间不算太大的中餐馆也只剩下了她自己。
阶层跌落了,原来的交际圈都需要重新洗牌,但她那时忙碌,并没有心思放在交友上。
说到这里,文渚无奈般摊了下手:“但没办法,谁让我当时没什么朋友呢,所以也不必匆促地赴谁的约。”
薄唇微抿,谢晏白放在茶杯上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
文渚没有察觉,她继续回忆着那特别的一天:“不过,在离凌晨只差了五分钟的时候,突然来了位客人。”
那位穿着一件格纹的西装短大衣,戴着帽子与口罩的男士,是当晚的最后一位客人。
这扮相着实有些怪异,联想到新闻里层出不穷的法制案件,她当时狠狠一惊。
但幸好,他只是扮相怪异了些。
他进来,用着不算地道的英文,询问剩余的菜品。
然后,要走了餐厅里的最后一份饺子。
白色的饺子很快就被煮熟,只是此时夜色已深,店里也只剩她一人,所以,文渚在递给他打包盒时,神情仍不敢松懈。
更让她警惕的是,那位客人并未立即接过打包盒。
他带着手套的手伸向了外套口袋,瞳孔一缩,文渚的防备心攀至最盛。
她以为他是要拿出什么武器。
却不曾想,从口袋里缓缓掏出后,那人手心里的却是一盒烟花棒。
烟花棒被轻轻放到收银台的桌子上,窗外是同样吵闹的盛大烟花,然后他略带几分紧张地对她说:“圣诞快乐,小姐。”
目光落到远处的一角,文渚想起自己那时候,可真是吓了一跳。
笑了一下,她说:“我后来又在那家中餐厅打了三年的工,并且,之后的每次圣诞夜里,都会有位客人最后一个到达,并送我一份礼物加一份祝福。”
三年里,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他们有着不同的身形,但不变的是始终遮住了脸的帽子或者围巾口罩。
以至于她那时甚至觉得,他们应该是来自哪个公益组织,四散为最后一位留守在圣诞夜的打工人送去一份惊喜。
而且是小组织,因为她并没有在网上查到相关信息。
谢晏白冷白如雪的面上,仍旧是让人看不出什么的波澜平静。
文渚看了他一眼,浅笑着道:“我甚至想过,在下一年找机会问问怎么能加入他们,因为这个活动还挺有趣的。”
“不过后来,因为我的工作室渐渐有了些名气,我越来越忙,也用不着再去餐厅打工了,这个想法只能作罢。”
故事讲完了,文渚的眼底浮起几缕感叹与怀念。
她语调柔软,恰似临水的杏花,给自己的回忆做了最后的收尾:“不过,他们仍然是我的圣诞日惊喜。”
是她不算轻松的伦敦生活里,少数的几抹亮色。
时间又缓慢跳动了几秒。
在一地如水的月光里,谢晏白目光落在客厅的一角,半晌后才道:“你很喜欢这个惊喜。”
不然,她也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并且用这种语气提起这段经历。
文渚笑了:“我想,没人会讨厌这种惊喜。”
算是承认了他的话。
此时夜色渐深,普普通通的工作日,高楼下的远方仍人影不息,车水马龙。
但无论窗外如何,这间室内总归是不受侵扰,温度合宜的。
在恒定的凉爽温度下,谢晏白身前的那杯水也凉得无声无息,剔透的杯壁上,甚至不见冷凝后的水滴。
视线自他冷白如玉的面上滑落,文渚起身,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肩线舒展,动作从容而自然。
然后她言语中带了些笑,道着:“这是我第一次告诉别人这个故事。”
“你真的不想让我帮你实现一次愿望,也体验一下这所谓的意外之喜吗?”
柔软的,温和的,带着她不自觉的蛊惑。
像是玫瑰花妖幻化出的女巫,在河岸的那头盈盈而立,邀请他袒露心扉。
……川水迢迢,理智分明在拼死阻拦。
谢晏白侧了侧脸:“这样听起来,文小姐既交出了故事,又要帮我实现愿望,似乎是桩赔本买卖。”
语调平静,面上的玉色清寒。
望向他无端显得幽晦朦胧的眼底,文渚微顿:“ 好像确实是这样。”
“……但是,没关系。”
眉毛微微挑起,谢晏白抬眼,看见文渚弯唇。
她眼底向来清润,此刻更如春时的川水潆洄,红云纷落,漾出一片清浅的戏谑:“谁让我首先是一名设计师,而不是商人呢。”
“所以在偶尔的时刻,我允许自己做这种亏本生意。”
“……”好像是夜色变深,显得屋内的光线有着一种如此温暖轻柔的盛大。
过了许久,谢晏白很轻地笑了一声:“这一次的偶尔,倒是我的荣幸。”
——理智阻挠。
——只是理智不知,他情愿那川水没过他的周身。
修长的手拿起那只玻璃杯,谢晏白润了润口,五脏六腑传来热意。
微微垂首,掩下那些思绪,他换了个更为放松的姿势,目光中几分平静思索:“我之前只是在想,有些事是否还有去做的必要。”
他这是愿意说了。
文渚抬眼,配合问道:“比如说?”
谢晏白看了她一眼,道:“不久前,风控部审核通过了一份项目合同,但那合同其实有着很大的问题。”
他声线沉静,言简意赅地将那合同的问题叙述了一遍。
简单来说,就是几个条款上细微的字眼变动,看似差异不大,实际执行起来却千差万别。
谢晏白唇边露出一丝讽笑:“他们敢这样做,许是觉得我不会发现。”
文渚皱眉:“部门员工或者主管有问题?”
能谢晏白这副表现,也不可能是普通的疏漏了。
谢晏白颔首肯定:“这个项目内部评级为A,部门审核时必然慎之又慎,更何况,风控部的主管与我有旧交,他一向细心。”
些微疑点堆积,他便顺着合同查了下去,却发现部门主管在数月前就与竞争对手的公司有了联系。
虽然隐秘,但总归是有痕迹。
而他与谢晏白的交集,也不过来源于某个公益项目。
那时,部门主管还只是个研究生尚未毕业的学生。公益活动牵线,已经有了一些资本的谢晏白负担了他重病母亲的医疗费,让她得以转出icu病房。
后来研究生想报答,便努力加入了云流,兢兢业业,一路升至了如今的部门主管。
听罢,文渚抬眼,白皙的面上,几分隐约的思索:“……所以,这其实是一个恩将仇报的故事?”
“或许。”
最初的怒意已经过去,谢晏白眼下声音淡极:“站在他的角度,或许是觉得这些年的努力,已经足够偿还当初的人情。钱货已经两讫,自然就也谈不上背叛。”
“……”鸦羽一样的眼睫微眨,文渚有些不知如何评价这想法。
索性也不去评价。
她看向谢晏白,语调徐缓,目光里几分幽静的打量:“但是谢晏白,你又怎么看?”
事情已经发生,那人是如何想的,其实也已经并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是身为拍板者的谢晏白,打算如何对待。
……所以,他会怎么对待?
迎着文渚探寻的目光,谢晏白几不可查地笑了一下。
文渚从来都能抓住核心。
交叠起双手,他的声音平静得如某处冰川冻土:“我给了他最后几天期限,如果他还算聪明,知道向我坦白一切,那最好不过。不然……呵。”
说着,狭长的眼里划过一丝冷意。
“……那,除此之外呢?”文渚问。
谢晏白扬眉,似是询问。
目光顿了一下,她解释道:“你之前说,你在思考有些事情是否有必要去做——那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毕竟从头到尾,她关心的都不是一个部门主管的处置。
文渚以为,这该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询问。
但时间跳跃,很久之后,谢晏白才缓声道:“文渚……有必要。”
但也只是对她自己。
他并不为部门主管的背叛伤心。
人性幽微,他从始至终都不曾期待过谁的忠诚。
但这件事让他忍不住去思考,如果有些事情,注定会迎来一个不让人满意的结局,那还有必要去做吗?
这无关对往事的后悔与否,只是很简单的权衡利弊。
就像这一次,如果他早知会有这一天,是否还会让这个人进入云流?
他原本有些抉择不定。
但不曾想,文渚诉说了她的圣诞日惊喜。
那时雪夜模糊,烟火不散,远处人们的欢呼一声高过一声。他坐在车内,看下属进了餐厅,照他的吩咐送出礼物与祝福。
那时候,他也不曾期待过什么。
但他还是做了。
没有回应的、无意义的一年又一年。
直到她事业渐起,终于离开那家中餐馆。
本以为,这不过又是他的一厢情愿。
但却有被她那么珍重小心地收藏。
……所以你看,是有必要的。
若无当初,这一刻,她又怎么能给出那么甘甜芬芳的果实。
以至于即使明知结局深深难测,一朝崩塌便是他的万劫不复。
可为了这一刻,他也心甘情愿。
微微眨了几下眼,文渚的视线落向谢晏白的眼底。
他在给出一句“有必要”后,就不再说什么了。
眸光幽晦,面上几分冷冽的月色,分明还是和之前一样。
她却莫名觉得,他已经从那冷寂月色中恢复过来,复又沾染了世间的温度。
她便微微松了一口气:“你有答案了就好……帮你得出答案,勉强也算完成心愿的一环吧。”
接着又笑:“看来我的圣诞惊喜确实好用。”
谢晏白微微抬眼,不置可否。
时间已经不早了,文渚伸了个懒腰,手臂修长白皙,恍若是某株娇嫩优雅的垂丝海棠。
“那我就先去休息了。”
她说着,语调清悦,只是往卧室走了几步后又倏忽停住,面上似有纠结。
谢晏白看向她:“怎么了?”。
“……也没什么。”
文渚迟疑:“只是我突然想到,你今天回来还挺早,甚至晚上也没有处理工作……”
顿了下,她问出了后半句:“……是因为风控部的事情?”
瞥了眼地面上的两大包零食袋,谢晏白否认着:“虽然风控部这几天的一切工作暂停,其余部门的重心也会落在排查还有没有漏网之鱼上,但我其实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那你今天?”
注视着文渚泛起疑问的眼尾,微微勾唇,他眼中闪过些微的戏谑:“文渚,今天王姨请假。”
文渚:?所以?
他却不再说了。
将杯内剩余的水一饮而尽,谢晏白走到书房,身形优雅,透着从容不迫的气度:“早点休息,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文渚:??
不过这样说着,他却没立刻进去。
头顶的灯光洒落,他静静看向不远处的文渚,声线略有些沉缓:“我其实很庆幸,文渚。因为问我‘有没有必要’的人是你。”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得出这个答案。
只有她。
也只能是她。
夜色深深,室内却明亮得恍若白昼。
文渚皱眉,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缓慢地道:“……你不用庆幸,谢晏白。”
“毕竟,没有第二个人在我十九岁那年找到我,向我提出做一个交易。”
纤细的眉松开,她微笑着,告诉他这个既定的事实:
“谢晏白,这不是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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