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夜里悄悄下了一场雨,浸湿了路面的泥土,褚归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小道上,他拉着条绳子,绳子在腰上绑了圈,两端分别在张川和田勇手上。

领路的俩小伙从未如此谨慎过,嘴里不断喊着“小心点、慢点”,唯恐禇归他们摔了。

艰难行过泥泞,踏上最后一个大队的地界,几人停下脚步,站在路边蹭掉鞋底的泥,沉甸甸的,仿佛绑了铁块。

“巡诊的医疗专家来了!”地里干活的人认出了禇归的身份,放下锄头大喊一声,前面五个大队的人说了,巡诊队里那个京市来的医疗专家是个长得特别俊的年轻人,高高瘦瘦的,医术好得不得了。

第六大队的村民们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人盼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飞走了,大队长跟支书一合计,得了,放大伙儿下工吧。

坐着喝了杯水的功夫,近处的村民便急匆匆地来了,队长早摆好了桌椅板凳,他昨儿支使大儿子跑了趟第五大队,瞧瞧具体是个什么流程。

不待张川拿出号码牌,村民自发排上了队——支书开会时说了,必须尊重专家,谁若是敢闹事、插队,一律扣工分。

最后一个大队了,看完就回家,想着许久未见的家人,张川扯扯衣领,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

“中间的是褚医生吗?”队长家一间朝外的屋子,窗户斜对着坐诊的三人,此时几颗脑袋挤在后面,年轻的姑娘目不转睛地盯着褚归,脸上流露出心动的惊艳。

虽然按照当下的审美标准,褚归的身材不够结实,长相不够方正大气,肤色太白像戏文里娇生惯养的闺阁小姐,但不可否认的是他长得“好看”,加上特有的气质以及京市人、高学历、医术精妙等优点,单身的褚医生对未婚的女性充满了吸引力。

不过大多数人只是单纯在心里想想便罢了,她们有自知之明,褚归那样优秀的人肯定要同样的优秀的姑娘才能与之相配,她们长相普通、没什么学问、粗手粗脚,一家子全是乡下农民,哪攀得上褚归这根高枝。

“农民怎么了,大家都是靠双手养活自己,劳动人民不分高低贵贱。”扎了条长辫子的姑娘皱眉反驳,她长了一张温婉秀气的瓜子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睫毛忽闪忽闪的,小巧挺翘的鼻子下双唇泛着健康的红色,难得的是在农家长大却一点不土气,掐腰的碎花衣裳勾勒出玲珑的身段,院子里的小伙有一半都在瞅她。

“秋霞说得对!”关系亲密的好友替她打气,“我们秋霞这么漂亮,又是初中文凭,县城多少男生喜欢她,我看呐,她配褚医生正好!”

郑秋霞被好友说红了脸,她轻轻用手肘捣了好友一下,羞着让她别说了:“褚医生是来给乡亲们看病的,你们莫拿他开玩笑。”

她话里不提相配的茬,似乎默认了好友的看法,垂在身侧的手不着痕迹地抬起摸了摸脸,望向褚归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张川一抬头,窗后的情形一览无余,他不好意思打趣褚

归,兀自挑了挑眉,暗自感叹褚归的魅力,如果褚归啥时候要说亲,家里的门槛怕是得让四面八方的媒婆踏烂。

就是不晓得褚归会在青山公社待多久,他的亲事家里大概有安排吧……

“有问题吗?”发现张川盯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褚归偏头询问。张川浑身一震,连连摇头称没事,重新集中注意力,继续给下一位村民把脉。

看的时间久了,窗后的女孩们慢慢失了兴趣,关上窗聊起了别的,郑秋霞心不在焉的,好友叫了她好几声,她一直没搭理,末了蹭地站起来:“我家里的衣服还没洗,我先回去洗衣服了。”

她迈着腿飞快地跑了,好友唉声唤她她也未曾回首,一条大辫子在背后甩来甩去,眨眼间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秋霞咋了?”齐耳短发的姑娘满脸疑惑,他们大队的谁不晓得郑秋霞在家里最受宠,全大队的女孩子仅她一个念完了初中,粗活重活和她压根不沾边,何时得她洗衣服了?

“不知道,许是有什么事吧。”好友见她走得慌忙,猜测了一句,“难道是小日子来了?”

抛下好友的郑秋霞一路跑回了家,她爸是大队的保管员,掌握着所有粮仓的钥匙,在队里的声望丝毫不输队长和支书,三个哥哥均托关系在县城找了工作,两个正式工一个临时工,这条件放在满公社都拍得上号。

因此作为老来女的郑秋霞过的完全是城里女孩的日子,心气也比普通人高,村里的男人她一个也看不上,觉得自己至少要嫁到县城去。

她今年刚过了十八岁生日,家里面预备给她相看了,目前最好的一个听说是在县城粮食局上班的,二十四岁,长相端正,双方如果没什么意见便找个日子见见面。

郑秋霞本来是挺满意的,结果遇到了褚归,那可是京市啊,县城能有首都繁华?畅想着嫁给褚归的好处,郑秋霞心头发热,她翻出了压箱底的连衣裙,套在身上抚平褶皱。长辫子解开扎成双马尾,发梢系上蝴蝶结,脸上抹一层香喷喷的雪花膏,又拿出过生日时二哥送的唇膏噘着嘴沿嘴唇涂了一圈。

唇膏是郑秋霞二哥费了老大功夫托人从海城弄的高档货,小小一支花了他半个多月的工资,郑秋霞平日舍不得用,此刻外表跟新的一样。

收拾妥当,塑料红壳的圆镜上映出郑秋霞漂亮的脸蛋,气色红润,光彩照人,她满意地抿嘴笑了。将唇膏跟雪花膏放进木匣子里,郑秋霞锁了抽屉,揣着钥匙出门。

“你这是要去哪?”郑母提着洗好的衣服进院子,迎面撞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儿,惊讶出声。

“我去……我去找春秀玩。”鲜少撒谎的郑秋霞支支吾吾道,她挪了两步想从她妈侧面绕开,被一把拽住了手腕。

自己生养的女儿什么德行郑母一清二楚,她一眼看出郑秋霞有事瞒着她,搁了木桶拉着人到屋里:“你跟我说实话,穿成这样想去找谁?”

说亲在即,郑母担心郑秋霞在外面偷偷跟人处对象,万一败坏了名声,还怎么嫁个好人家。

“我不找谁!”郑秋霞矢口否认,然而在母亲灼人的视线下,越来越心虚,最后抵不住压力松了口,“妈,你看到褚医生了吗?”

“看到了,我洗衣服时去看了眼,咋啦?”郑母乍然没反应过来,一句话说完兀地拔高了音调,“你什么意思?”

她显然有了答案,郑秋霞不再扭捏,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对,我相中褚医生了。妈,你说我嫁给褚医生怎么样?”

“姑娘家家的一口一个嫁,不害臊。”郑母嗔着杵了下女儿的眉心,然后沉默下来,思考女儿说的话。嫁给褚归当然是千好万好,但不是她故意打击女儿的信心,褚归来自京市,能看上他们小地方的人吗?

郑母道出她的顾虑,比起遥不可及的褚归,她更偏向于够得着的粮食局,做人呐,要懂得知足。

“哎呀,妈你让我试一试嘛。”郑秋霞摇着母亲的胳膊撒娇,“我会拿捏好分寸的。”

郑秋霞不是死脑筋的人,她计划假装生病请褚归帮她看看,在褚归面前刷个脸熟,届时再根据褚归的表现判断是否进行下一步。能成自然最好,不行顶多当无事发生,她接着相看她的粮食局。

“你等等,我晾完衣服陪你过去。”郑母被说服了,“把你嘴上的唇膏擦了,哪有人看病专门打扮的。正好你不是来小日子经常肚子疼吗,顺道让褚医生开些药调理调理。”

郑母不愧是多吃了几十年饭的人,立马将郑秋霞漏洞百出的计划补圆了。郑秋霞咬了咬嘴唇,跟心动的对象说什么她来小日子肚子疼,简直太难为情了吧。

母女俩一起晾了衣服,走前郑母拿面粉在郑秋霞嘴上扑了扑,苍白的唇色让郑秋霞多了几分憔悴,显得楚楚可怜。

作息做全套,郑母扶着郑秋霞排到了队伍末尾,众人见此纷纷关切询问郑秋霞怎么了,刚刚人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肚子疼。”郑母代答道,郑秋霞蹙眉捂着小肚子,靠在郑母身上,扯出一丝脆弱的微笑。

有经验的人顿时一脸了然,当女人真是不容易:“我以前也是这样,生了孩子就好了。”

春花听到外面的动静,推窗一看,她果然没猜错,郑秋霞小日子来了,估计弄脏了衣服,所以换了一身。

队伍一点一点缩短,郑秋霞的心跳逐渐加快,郑母捏捏她的手指,扶着她的手用劲一推,将她送到凳子上。

低头撕病历本的褚归没看到她们的小动作:“叫什么名字,哪里不舒服?”

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跳的郑秋霞笑容僵在了脸上,与她对视的褚归无论是表情抑或语气均无任何波动,在褚归面前,她有且仅有病人一个身份,性别、年龄只是他诊断的辅助因素,至于长相美丑,他根本不在意。

对自己长相引以为傲的郑秋霞遭遇了第一次滑铁卢,怔楞着说不出话,郑母叹了一口气:“我女儿叫郑秋霞,今年十八岁了,她每次来小日子都肚子疼,麻烦褚医生你帮她看看能不能吃药调理。”

“嗯。”褚归把了郑秋霞的脉,开方抓药一气呵成,“来的那几天不要喝,连续喝三个月,下一位。”!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