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0

徐克态度仍不明朗。

小李说:大哥,您身上没带那么多钱没关系,冲我的面子,咱们打个欠条给他总是可以的。

徐克默默伸出一只手??

小李赶紧冲客厅喊:哎,你快出来!找纸找笔!

徐克买了画儿,腋下夹着,一路哼唱回到家。他家已经住到单元楼里了,他扶着楼梯栏杆,半醉不醉地上了楼,在一扇门外按铃。

一个胖老太太开了门,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他:这是第几回了?你家还得上一层呐!

徐克忙说:对不起!大婶??一边赔笑,一边倒退着上楼??

胖老太太说:什么大婶!该叫我大娘都忘啦?瞧你,满嘴的酒气!你爸在家生气呐!你可当心点儿!

徐克说:我这么能挣钱的儿子??养??养他老??他还……生的什么气哇?

放屁!徐克的父亲出现在上一层楼梯口,怒斥他,老子有退休金,花你一分了么?你成天价在外边给我丢人现眼,还有脸说你养我老!

徐克的酒似乎全醒了,悄没声地从父亲身边溜了过去。

他的家装修得挺考究,三室一厅。

徐克进家后换上拖鞋,坐在沙发上;父亲站立着,气咻咻地吸着黑色的廉价烟。

徐克将一盒外烟甩到组合柜的台案上,讨好地说:爸,别吸那种便宜烟了,对身体不好。还是吸我给你买的吧!

父亲说:老子永远不会吸你的烟,省得你去跟外人说,老子是靠你养活着。

爸,你想哪儿去了,我是你儿子,你还值当为我随口说的那么一句话生气?

父亲说:我问你,咱家那些东西呢?你总说搬过来,怎么一件也没搬过来?

徐克说:淘汰了。

什??么?父亲不懂淘汰这个词儿。

都处理了!该扔的了,能送人的送人了!

你!好你个败家子!我和你妈守着那些东西过了一辈子,你就全扔了,全送人了,连双拖鞋你也不给我带过来!

徐克说:在原先那破房子里住的时候,咱家有过拖鞋么?他烦了,也喊起来。

父亲更火了,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将软底儿的缎面拖鞋脱下来朝他甩过去,一只落在茶几上,一只落在徐克身上。

父亲说:你如今挣了几个钱,就烧包到什么地步哇?那口大樟木箱子你也给老子送人了么?

徐克说:只有盖上一块儿板是樟木的,四帮都朽了,三个角都被耗子嗑穿了,送人谁要啊!

他嘟哝着走到门厅去,打开冰箱,取出一听饮料喝。看样子他为避免冲突,不打算再回到客厅了。

父亲在客厅里吼:老子还没教训完你呢,你给我滚过来!

他不情愿地踱回了客厅,继续喝饮料,瞪着父亲。

父亲朝墙上一指:那是啥?一幅油画镶在大框子里——希腊裸女横卧在红毯上,手持一柄孔雀翎羽扇,从高处回眸凝视??

徐克说:波琪儿!

啥?你敢再说一遍?!

波琪儿!

父亲火了:你!我眼还没瞎呐!那是簸箕么?!你咋不说那是把扫帚?!

敲门声。

父子俩暂时休战,徐克走去开门。

进来的是楼下那位胖老太太,她说:我来看看几点了?我家表停了。她显然是来劝架的。瞅瞅父子俩,搭讪说:要说徐克是个挺好的孩子,除了爱喝酒,交的人儿杂了点儿,没什么大毛病。你倒是成天对他吼什么啊?

徐克说:我父亲不知为什么,不但看着我不顺眼,还看着这家也哪儿都不顺眼。

胖老太说:这就是你当爸的不对了,你这儿子,把个家治得多富贵哇!还有什么瞧着不顺眼的地方呀!

父亲又指着那画儿:您瞧!家里来个客,坐在沙发上,客瞅着她,她瞅着客,您说那情形好么?可他还把我当瞎子,硬说那画上画的是簸箕!

徐克说:谁说那是簸箕了?那是伟大的女奴波琪儿。

胖老太说:哎,不许这种语气跟你爸说话。他是当老子的么,有他冲你吼的权利,没有你发火的资格。她瞅瞅画儿,评论道,女奴不就是丫环么?丫环还有伟大的?杨排风一根烧火棍闯天门阵,说书的也不过说她比男人勇猛,戏文里也没敢唱她半句伟大!我看那画的是个外国女子,只有外国男子才把丫环宠到这地步,还夸丫环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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