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无执之本心 自在愉心

现在要走, 仅凭他们之力当然来不及。

但有人相助,就大不一样了。

一团草木之气涓流而至,将他们所在的木舟庇裹, 暴烈的海风霎时被削弱,过滤成了习习凉风。

修士们惊魂未定,眼见这草木之气如一块半透绿蛹,从暴涌互撞的风团中将六只木舟逆流推远。

其后海面波涛汹涌,乌云滚滚倾覆而下, 骤然阔升, 使人心中悚惧的海平面, 一个高攀袭来,就将他们的视线完全阻断,唯见滔天一幕轰然砸坠过来:

浮浪如天锤冲涌,将眼前一切猛地击沉,顷刻堕入无边昏暗。

六只木舟安然离开,雷雨风暴不止, 反倒愈演愈烈。

疯浪拍打一叶扁舟, 将扁舟颠高坠落,时刻有倾覆之险。

但李邀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耐心等待时机,等到风浪将木舟席卷到巨大漩涡的边缘,便纵身一跃。

人影如扑火飞蛾,落入一瞬, 就被高速转动的漩涡噬没的无影无踪。

谢灵引动草木之气,在漩涡的恐怖吸力之下,将两艘木舟紧紧缚住,生定在了漩涡的边缘。

斐云有些担忧, 道:“虽李邀道友是元婴修为,但如此贸然进去,是不是太危险了。”

谢灵态度不变,更颇有十拿九稳的感觉:“比这更惊险的她也经历过,只是拿一柄灵剑而已,我想不会有事的。”tiqi.org 草莓小说网

但李邀这一下去,就去了整整两天三夜。

期间门,谢灵一直感知着海面下方的动静,见海底搅动所有的灵气核心,正以一个极限萎脱的速度被从海底拔出,便任凭外界雷电交加,风雨滔滔,也无一丝焦急紧迫之意。

暴雨又连着下了一整夜,从前半夜到后半夜,雨势不知不觉渐弱下来,天色原本漆黑不见一丝光芒,临至黎明时分,旭日久违地冉冉升起,垂泽而下的橘光染的海水瑰幻一片,接天一顷,摇摇荡荡,一切终将安定。

海上晨雾跟着遥遥漫升,一座只有浅浅印廓的山屿浮波而来,不出片刻,谢灵与斐云所在的木舟便咚地一声撞上地石,被搁浅了。

呼啦啦……!

李邀忽然泅水上岸,扬起一圈水花。

她浑身**,发间门一绺一绺地往下流水,踏步上岸时,脸色阴沉难看:

“这不是灵剑,是谁传出的谣言?”

谢灵循声望去,看到她手上攥着的是一把羽状金匙,不似巧工雕刻,而根根分明,与柔软初生的鸟羽几乎一模一样。

但又有一点不同。

那羽毛末端镶嵌了一截钥匙,花纹繁复,纯金打造,有如凡世凡人所幻想的那般,正是用来开启辉煌仙境之天门的。

所以,即便是一小小钥匙,但因与仙境沾边,也富贵难言。

谢灵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了这等想法。

而斐云亦有所思,二人一时沉默无言,直到李邀开口打破:

“这山是怎么回事?”

谢灵缓缓微闪目色,回过神时,脸上染了一丝凝重,道:

“这里有幻术。”

在她说出口之时,斐云从垂头沉思到目不斜视盯着仙山,沉寂了一会,忽然拾步上前,步伐僵硬地登上了这座雾中仙山。

李邀眉目微微一蹙,伸手拦她,但手划过去,直接扑了空,捉到的不是斐云的胳膊,而是有如实质的光影。

谢灵见状,凛了心神,看来要将斐云救出,只能上山一闯了。

整座仙山都被笼罩在白雾之中,但高度不高,只有一个山包大小。

石阶蛇行而上,三人排成一列,登上顶峰的那一刻,一道忽来威严之音,从三人天灵盖的神海处振聋发聩:

“你所欲何物——”

“我所欲,仙熔灵愈草。”

斐云目光缓缓清晰,恢复神智,下意识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在她说出的那一刻,周遭白雾骤然驱散,无数珍奇仙花破蛹而出,如冲天舒延的梦毯,无处不灵光沐绽,熠熠生辉,一阵仙雨霖霖而下,数不清的灵种从土壤萌生,茁壮,成熟,绽开,又是一片凡世梦寐以求的仙草。

“我再问一次,你所欲何物——”

那诘问又一次响起,斐云初见这些稀世奇珍,一双瞳仁被映照的透如金水,仙雨不断落下,激起涟漪,令人心驰神动。

斐云有些紧张,不安,口中一遍一遍重复:

“我所欲,仙熔灵愈草……我所欲,仙熔灵愈草……”

“我所欲,仙熔灵愈草……!”

……

她起先是下意识地重复,随之是清醒,再后来是越发认真,彻底坚定了本心。

重复了足有数百次,那诘问才渐渐淡去,震的她头皮发麻的无形威严也不复存在。

而谢灵是下一个。

“你所欲为何物——”

又是一样的问法。

谢灵神思清明,但依然受到了震慑。

她脑海中的意识飞快在搜索答案,但无论如何使力,都一无所获。

谢灵从未深想过,自己所欲之物为何。

她一向要的不多,也不少,她可以要一样,也可以要两样,但她也可以什么都不要。

她从未执念于一物之上。

而她执念长久的,都凭一己之力达成,无需向天索求。

所以,她答不出来。

但那威严震慑却更深了:“你所欲究竟为何物?!”

谢灵承受这振聋发聩的声音,一时六魂无主,但比这更清晰的是厌恶。

被逼迫着质问时,这厌恶瞬间门攀登到了顶峰。

她退无可退,想要将这个感觉抓住,就当做答案说出来:她所欲——不受束缚。

可当她察觉到这厌恶的源头来自于谁,就死死压住了倾吐的**。

诘问在她神海之中震如擂鼓,疯癫似鬼,但谢灵咬牙强撑着,无论如何也不肯屈服。

一个朦胧的念头在无数次逼问中被打磨,逐渐破土而出。

诘问在这时忽如潮水褪去,紧接着找上了李邀。

李邀的应对比二人简单粗暴的多,根本不搭它的茬,无论它怎么震怒发疯,都只淡淡回怼四个字:

“我不需要。”

后来回应烦了,就直接一个字:

“滚。”

踢皮球一样来回打架,那诘问很快支撑不住,直接消失匿迹了。

周遭白雾渐散,一同渐弱的还有雷霆欲降的乌海。

她们不曾察觉,这乌云之海一直镇压在头顶,而那雷劫蛰伏其中,只差一步就能将她们彻底绞杀。

斐云瞳仁微微颤动,显然是受到了那诘问的震慑而久久未能抽离,但从刚才那一劫的所见所闻,她已有所得悟:

“那是雷劫,若我们之中有一人违反本心,它就会劈下来。这上万年来,太多人为求登上仙山,而有去无回,只有无欲,无贪,无执之人,才能渡过此等审判,可历经千难万险来到此地的,又皆是与之所念相反的人。”

“真真是造化弄人。”

李邀神色淡淡,眉眼不乏唯我之意:“管它是什么,它都没资格审判我。”

谢灵缓目,沉默良久,才意味深长道:

“是我们自修炼以来,就惯于被高者审判,又依于被高者审判,所以仙山的法则才会浮现如此,实则从头至尾,都是我们借这一股无知无觉的力量,在自己审判自己。”

“但以审判本心为界来磨练心志,本就是何苦如此。”

谢灵能感到体内灵气已在蠢蠢欲动,有突破之势,但她不想顺遂为之,因为她不愿悟的,即使强迫自己领悟,即使能符合世间门法则又有什么意义?

“我的本心,一呼一吸皆在微变,便是上一刻找到了本心,下一刻变了,又能如何?”

“非要固守一心,不越雷池一步才是唯一之路?”

“可这天下,只有审判与被审判者眼中的唯一之路,而其外从无唯一。”

她话音刚落,周身草木之气如龙卷风,席卷仙山五色花瓣,肆意飞扬,下了一场无边无尽的花海。

花瓣纷纷扬扬地落,未曾落向海面,却被道道凌厉剑气滑过,一刀两断。

瓣叶被切成上下分离的两片,被风吹拂,自由飘向天海两岸。

斐云身上融融白雾,被四面八方吸涌来的海量灵气包裹,这其中灵气,一部分是她晋升吸引,一部分锋利无匹,另一部分却舒畅无拘。

但这三股灵气,无一不被这仙山吸附,化作甘霖,源源不断地灌注其中。

“原这仙山……竟就是一枚无名灵种。”

斐云喃喃自语,恍然悟道:

“我所欲之仙熔灵愈草,即其为之所生。”

仙山灵气凝聚,一时光辉澎湃如日月相交。

数个呼息间门,如瀑熔流而下的幻影,是为仙气相熔,凝练成草,又需以身为容,以心为载,即是仙熔灵愈草。

斐云肤染灵光,骨沾星烁,一副幼弱身躯透晰可见,骨骼随仙熔灵愈草所耗的呼吸,一呼一息,皆在抽芽伸枝。

最后一息停止,斐云已然恢复貌清神稳,成人之身。

李邀误打误撞,没拿到灵剑,反而开窍晋升,但她觉得除了修为晋升,化神期也与之前没什么区别。

谢灵觉得很有区别,不无夸赞道:“非也,我倒是觉得你比之前更天不怕,地不怕了。”

谢灵此言是揶揄,又并非玩笑,李邀作为剑修,总是一往无前,所求的便是在实力之上唯我独尊。

她并不执固,但想要登顶的所愿,比谁都强烈。

而这份所愿,除了不断精进的实力,还有无人可挡的心志,二者缺一不可。

至于自己,谢灵依然没有答案。

因为她不寄念于任何一个答案,她只需要遵从此刻本心,自在愉心地活着,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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