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杜召粗鲁地拽了下领带,坐起身,将西装脱了,随手扔到地上,翻过身去继续睡觉。

诺大的房间陷入良久的沉默。

约过去半小时,邬长筠才起身,拿上衣服去卫生间。她拴好门,扯下身上的床单,没有调水温,直接站到淋浴头下冲洗。冰冷的水包裹了全身,她用力揉搓自己被任四和外面那个男人触碰过的每一寸地方。

雪白的皮肤,搓出了血珠。

杜召也没睡着,听卫生间里的流水声,心情一会平静,一会烦躁,一会又静下来。他坐起身,后腰吃痛,是杀人时无意撞到桌角,现在又红又肿,明日应该会有不小的淤青。

他懒得管,靠着床背坐了许久。

水声还没停。

女人就是麻烦,洗个澡都这么慢。

他重新躺回去,望天花板上的花纹,像佛寺的藻井。

再看周围富丽堂皇的欧式装修,真是格格不入。

就如同现在的自己。

他不禁发笑,怎么就跟个女人牵扯在一起了。

……

这一夜,两人都没睡着。

等天亮,杜召才下床,一边收紧领带一边出去,却见邬长筠坐在外面的书桌前看书,还是本法文书。

“能看懂?”

“看不懂,乱翻。”邬长筠放下书,“什么时候走?我晚上还有戏,杜老爷来听吗?演《取金陵》。”

“我这商业新秀,就不去寻欢作乐了,得好好工作,往上爬啊。”

邬长筠想起昨夜的话:“杜老爷这么记仇。”

杜召轻蔑地笑了声:“收拾一下,准备走。”

说完,人就进卫生间了。

邬长筠起身伸了个懒腰,她在这坐一夜,腰酸背痛。推开窗,透透新鲜空气,见楼下巡查的人已经都撤了。

不一会儿,杜召走了出来,去床边拾起地上的西装,搭在臂弯,往门口去。

邬长筠跟在他后头。

外面静悄悄的,两边墙面挂的彩色珐琅灯还亮着,把原本就亮堂的长廊照得煜煜生辉。杜召忽然回头:“走快点。”

邬长筠小跑两步跟上,同他并排。

杜召揽住她的肩,邬长筠也顺势将手落在他腰上,两个戏精,看似亲密地下楼。

昨晚也有其他人留下,从另一侧楼梯下来的李老板远远同杜召打了招呼:“杜董!”

“李老板,早啊。”

李老板朝二人走过来,嘴里含了根烟,小眼睛眯着打趣道:“杜董好兴致,闹这么大还有心思风花雪月。”

“长夜漫漫,消遣时间而已。”

“这位是?”

邬长筠伸出手,上前一步:“我姓邬,李老板,幸会。”

看在杜召的面子上,李老板笑着同她握手:“没想到沪江还有邬小姐这么个丽人,杜董好眼光。”

场面上的话多是虚伪的,听听就好,邬长筠也没回些谦逊的话,只颔首微笑。

杜召盯着他两握住的手,莫名有点不爽:“凡桃俗李,不及李夫人半分。”

邬长筠抽出手,退至杜召身侧。

李老板大笑起来:“杜董真会说话,内人早已人老珠黄,哪及邬小姐国色天香,年轻漂亮。”

邬长筠听他两互相吹捧,恶心极了。

“走,一块儿去吃点。”

“谢李老板美意,我得回趟家,一身汗臭。”

李老板意味深长地笑了:“懂懂懂,那我就不留你了,杜董慢走,改日请你吃饭,可别再推脱。”

“一定。”

杜召携人走了出去。

白解在车里睡了一夜,脖子还扭着了,见两人搂着出来,赶紧下车去开门。

车子驶离酒店,白解问:“要送她回去吗?”

杜召说:“不送,找个地方扔下。”

只是无聊,想逗逗她而已,谁料邬长筠没搭理自己,脸朝车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杜召顺她视线望过去,不过寻常街景,没什么特别的:“聋了?”

“听见了,”邬长筠语气疏离,“找个地方把我扔下吧。”

杜召见她这幅臭脸,笑了:“你这是用完了,翻脸不认人了?”

“你帮了我,我帮了你,咱们互不相欠。杜老爷想来听戏随时欢迎,别的时候见了,不过还是陌生人。”

白解看向后视镜,他还是第一回见杜召哑口无言的模样,心里暗笑一番。

邬长筠对白解道:“这位大哥,麻烦停前面路边。”

白解踩下刹车,稳稳停下。

“谢杜老爷送一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要走。

杜召握住她手腕:“让你走了?”

邬长筠这才回头看他,露出个虚伪的笑:“杜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杜召松开手:“下去。”

幼稚。

邬长筠懒得跟他废话,踢开车门下去。

杜召莫名有点郁闷,难怪说女人善变,见识了。

白解看见他的表情,没忍住提了下嘴角:“现在上哪?”

“上天。”

“去机场?”

杜召自后踹驾驶座一脚:“老子把你踢上天。”

“大早上的,这么凶,我又没惹你。”

“回家。”

白解虽挨了骂,心里却乐呵。

明摆着,这是在别人那受了气跑自己这撒来了。

近几年杜召一直隐忍克制,看不到喜怒哀乐,情绪稳定地可怕。

这一刻,倒有点像从前的少爷了。

“老杜,昨晚你两干啥了?”

“睡觉。”

“真睡了?原来你好这口啊?”

杜召睁开眼看他。

“你两站一块儿,还挺配的。”白解偷偷瞄一眼,见杜召没生气,又道:“这女人不一般,够稳。”

“晚上给她送点钱,到戏院。”

“啧啧,”白解摇头感慨,“老杜,明谣姐要知道,得哭死。”

“再废话,你也滚下去,好好开你的车。”

“好好好。”

……

邬长筠到家,又冲了个澡,换上方便练功的衣裤,准备去戏班。

一夜未眠,她竟一点都不困,刚下楼转个弯,看到阿海坐在一个馄饨铺边的小矮桌上,正吃着。

两人对视一眼,装作不认识。

邬长筠换了条道,拐进平日没什么人走动的小胡同。

不一会儿,阿海跟了过来。

“不是说了白天别来找我。”语气满是不悦。

阿海道:“是来通知你一声,任四死了。”

邬长筠神色一凝:“怎么回事?”

“这一单赏金高,不止你一个人接了,昨天夜里,被我们的人截杀了。”

邬长筠沉默了。

“别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只能说明能力不足。”她仍旧臭着个脸,“行了,你走吧。”

“等等,”阿海又掏出一张照片给她,“送你个新的,知道你不随便接,这是个人贩子,女的,专拐小孩。”

邬长筠没多问,直接应下来。

“还是我对你好吧,不谢谢我?”

邬长筠冷冷看着他:“你的任务是传达,不是闲聊。哪天被发现,死了可别拉我垫背,再白天过来,我拧断你的胳膊。”

阿海撇嘴,瓮声瓮气:“坏丫头,走了。”

等阿海离开两分钟,邬长筠才走出去,继续往戏班去。

……

晚上,红春戏院座无虚设,满堂喝彩声。

邬长筠没注意台下,一出戏唱完,谢了幕,立马回了后台。

老板把客人带来的花束送到后台,被元翘碰上:“哇,好漂亮,送给谁的?”

“长筠,她人呢?”

“在里面,我来拿给她。”元翘一路小跑去邬长筠妆台前,将花放下,“长筠姐,有人送你花。”

她正在卸油彩,没空搭理人:“嗯。”

元翘拿起花里的便签,念出上面的字:“李香庭。”

邬长筠闻言,从她手中拿过来,看清名字,随手窝成一团,掷入不远处的废物桶里:“帮我扔了。”

“啊?扔掉干嘛?”

“不喜欢,也没地方放。”

“扔掉多浪费,还这么鲜艳呢,你不要,那我带回家啦?”

“随便。”

“谢谢长筠姐。”元翘抱着花高兴地走开。

邬长筠本就没大有精神,现在更加烦闷,李香庭虽是大房所生,与那些破事没关系,但这个姓就让人倒胃口。她看着镜子,忽生一计。

这傻哥哥,说不定有点用呢。

她起身,走向戏台,挑帘往座上看去。

李香庭还在,他一如往常般热情,无论台上唱得如何,都不停地喝彩。

等戏结束,李香庭同朋友离开,邬长筠跟上去叫住他:“李先生。”

李香庭回头,见是邬长筠,立马笑着迎过去:“刚才想去找你,又怕你在后台忙,今天的戏唱得真好。”

“谢谢你的花。”

“不客气,”李香庭忙给旁边的朋友介绍,“这位就是刚才台上的凤吉公主,邬长筠。”他又对邬长筠说:“我是从演员表上看到你名字的,对了,我叫李香庭。这是我同事傅常昕,他可是个戏迷。”

傅常昕道:“你好,叫我老傅就行。听过不少名角儿的戏,你真是一点也不逊色,没想到这座小庙还藏了大佛,武戏太漂亮了。”

“先生谬赞,都是基本招式,比起红角还差得远。”

“你太谦虚了,我的感觉很准,早晚有一天红透中国。回头我叫上同事们一起给你捧场。”

“多谢抬爱,有空请你们喝酒。”

李香庭提议:“现在就可以啊,我请客。”他复又问道:“你等会有事吗?”

“没什么事,正好我知道附近一家酒馆还不错,就是小了点,在胡同里,走过去得十几分钟。”

傅常昕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嘛。”

邬长筠领他们进了条小巷子,果真是一个极小的店面,门只够一个人过去。

他们来到二楼,坐到窗畔。

老板亲自送上酒来,是自家酿的米酒和桂花酒。

从窗户望出去,还能看到不远处有人耍皮影戏。

李香庭趴在木窗框上,头探出去,吸了口人间烟火气:“真是个好地方。”

邬长筠抿了口淡酒,注视着李香庭烂漫的笑容。

这傻样,也不知随了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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