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两端

风见裕也立即甩上车门, 弯弯绕绕地,从各式各样的车旁边挤过,向爆炸方向艰难走去。他的步伐逐渐变快, 来到开阔地界,他跑了起来。

宫纪站在警察中间非常显眼,她穿一件饱和度很高的蓝色卫衣。

火星带着一点滚烫的温度, 如碎屑般纷纷扬扬,宫纪站在烟雾与火星中,高浓度的蓝色在她眼皮上也镀了一层蓝影。

警笛声响亮,忙碌往来的警察在大喊着维持秩序。

而宫纪正扶着一截碎掉的钢筋朝下方的海面看。

风见裕也终于跑到了宫纪身边, 他弯腰扶着膝盖喘气, 烟灰在他的吐息里急切地逸散。

见他有话要说,宫纪朝风见裕也走过去, 等他平复呼吸。

风见的话音断断续续地, 还要压低声音:“降谷先生让我告诉你,潜入警察厅的组织成员代号库拉索, 银色长发, 右眼是透明色。”

顿了一下, 他看向宫纪浸燃火与光的浅色瞳孔:“他……还说希望你不要受伤。”

宫纪的眼睛弯了一下, 倒映的火焰碎屑如漂浮在瞳孔里的眼泪:“他勉强肯相信我了吗?”

风见裕也背对彩色车流,弯着腰, 撑在膝盖上的手指用力,将布料揉出褶皱。

“这么多年,降谷先生一直和我单线联系,每次一出问题, 他都会独自消失。”

他抬起头, 与宫纪对上目光:“就在刚才, 降谷先生再次和我完全切断了联系,他一直是这样。”

周围太过吵闹,他的声音也被压在警笛和喇叭声下:

“除了宫警官,我没有见过他将自己的命运和第二个人分担。”

宫纪真正地露出了一个笑,绞痛却再次蔓延全身。

——降谷零缺失的那份痛苦,降临到了她身上。

她别过视线,眼睫颤动几下,再次看向风见裕也时,已经完全处理好了情绪。

宫纪问:“库拉索是从这里,人和车一起翻下去的吗?有录像吗?”

“是的,连带着一个油罐车,车辆在半空中就发生了爆炸,她大概率活不下来。”

风见裕也调出当时的路面监控给宫纪看,www.youxs.org,撞击半面车身悬在空中的油罐车,撑碎路边护栏,两辆车一同向下坠去,随后,火焰和烟雾腾空而起。

宫纪点击一下手机屏幕,停在车辆下坠的那一刻。她将模糊画面放至最大——从更加模糊的车窗中,看到了一个影绰的人影。

隐约是一个试图开车门的动作。

“公安捞到库拉索的尸体了吗?”

风见裕也的耳机里还没能传来好消息,于是他说:“还没有。”

“在车辆翻落下去的瞬间,找到平衡支点,施力,跳进海里,是可以安全降落的。谁也无法证明库拉索已经死亡,我必须假设她还活着。”

宫纪从屏幕上收回目光,向维护秩序的警察走去。

她借来一部警用对讲机。

宫纪将自己的手机扔给风见裕也:“354MHz,调到这个频道,到时候对讲机联系。”

风见裕也不解地接住宫纪的手机,转头看去,逐渐睁大的眼睛里倒映出她的身影。

手臂攀绕上冰冷的虬结钢铁,宫纪倾身于天空与海之间,风吹起她的头发,火星跳落湮灭在流动的黑色中。

她冷静地往下看,潮水是黑蓝色,映照高架桥庞然的体躯。

风见伸手,试图把她拉回来:“宫警官,你等一下……”

手臂松开,宫纪跳了下去,蓝色跌落到另一种蓝色里。

“喂,怎么回事?”

那个被借了对讲机的警察一转头看见这一幕,匆匆跑来,跪在高架桥上往下看。

风见裕也也抿着唇往下看了一眼。

确认位置,他只来得及掏出警察证在同事眼前晃一下,站起身朝高架桥下方跑去。

涌动的潮水里,宫纪向上看到巨型的人造光带和微不可察的天光。

视野流动而模糊,气泡簇团上涌迸裂,窒息与内脏负荷,身体响奏叹息般的响乐。

浮光的暮夜,建筑在天上,月亮太远碎在云里,到达海面的一点月光也被水波搅散,霓虹更近,红绿橙白的人造光晃动着如一道长条虚影。

北面和南面是一望无际的水,岸在遥远的地方;西面有一片距离自己较近的浅滩,是警察会选择的最优路线;如果往东游,在自己的体力完全耗尽之前,勉强可以抵达岸边。

那里还分布着监控较多的居民区,以及一些最近才成为游乐场的半开发区。

她想象库拉索的处境,假设血水从自己身体里流走,假设警察埋伏会从哪个方向到来,在水里中浮沉一会儿,计算着自己的体力,在涌动的黑潮里,向东南面游去。

宫纪预留了一些体力,湿漉漉地上岸,尽量往灯光少的地方走去。

一片电力没能完全覆盖的半开发区,也就不用过于担心监控拍摄到自己身影,越往南走,喧嚣夜景距离自己越近。

前方天际交接处,隐约出现半面摩天轮轮廓——那是由铃木财团承包建造,不久前才完工的东都游乐场。

护栏网架设在身侧,上面贴着东都游乐场的海报和“禁止入内”的标识,标识旁边,一块血一般的擦痕浮粘在护栏网上。

宫纪翻过护栏网,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一件落在地上的女士外套边,拿出警用对讲机,调频和风见裕也联系:

“给你发去了一个定位,我在东都游乐场的水族馆外围。”

风见裕也的怒吼声从另一边传过来:“哪有一言不合就跳海的啊?宫警官,我说你……”

“我找到了库拉索的衣服,你来确认一下。”

宫纪一边打断他,一边捏住领口提起外套,从里面抖出大量的玻璃碎片。

她在风见裕也开口前飞快地挂掉通讯,提起库拉索的外套继续往前。

走进一个暗巷,宫纪看到了地上淋淋洒洒一路丁点血迹,被淌下来的更多水稀释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微凸的绯红水痕。墙壁上一个血的指印,液体由重力向下,如同融化般滴淌。

而前方视野逐渐开阔,亮光渐盛,隔着一整片水域,摩天轮的虹光探过两侧高楼,照亮这道巷口。

对面,是熙攘热闹的游乐场。

宫纪靠在墙壁上,给风见裕也发去语音短讯:“不用到我这边来了,先带人封锁东都游乐场的出入口,去调监控,筛查可疑人员。”

风见裕也正在朝宫纪的定位地点跑,风灌进他嗓子里,把那句担忧的责备堵了回去。

他愤愤地握紧对讲机,手指恶狠狠地按下按键,切回公安内部通讯,朝耳机那边待命的公安吩咐了几句。

切断公安通讯,风见裕也中气十足地朝对讲机吼道:“你站在那里不要动,我马上到定位地点。”

宫纪闷闷地将诚实传送语音的对讲机拿远了一点。

吼那么大声,降谷零也生活在风见裕也男妈妈一样的照顾和絮叨下吗?

风见裕也气喘吁吁地赶到时,看到宫纪果然乖乖地站在原地没动,心里居然升起一种诡异的欣慰。

自己已经被永远走在受伤第一线的上司降谷零心理戕害太久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宫纪。

宫纪看上去有点狼狈,头发、衣服都在往下淌水。

她将手里的女士外套扔给风见,又接过自己的手机:“你休息六十秒,我们一起去对面的游乐场。”

风见裕也喘着大气将自己翻了个身,无力地将背部贴在墙壁上。

就算只被允许休息一分钟,就算只剩最后一口气,风见裕也也要提出对宫纪的控诉:“宫警官,你不能这么不顾自己的安危,跳海也太冒险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降谷先生交代?”

“我怕降谷零没机会得到你的交代。”

宫纪上上下下扫视了风见裕也一遭:“可以把你的枪借给我吗?”

风见裕也颤抖着手去拿自己挂在腰间的枪。

宫纪握在手中的手机震动一下,风见裕也的动作停住了。

她对风见裕也摇了摇头,背过身,接起了电话:“目暮警官?”

电话另一头一片糟乱杂响,警笛声夹杂着吼声,目暮警官不得不提高音量:

“宫警官,我们现在在米花动物园的爬行动物馆外面,这里被安装了炸弹,你和兼行警部几天前来过这里,对炸弹位置有什么头绪吗?”

耳边轰然一声,她构筑的小小世界被砸碎了一角。

宫纪在安静的巷道里,哑声问:“什么?”

目暮警官以为自己这边声音太大,手机对面的宫纪真的没听清楚,于是大声重复:“你和兼行警部几天前一起去过的爬行动物馆被安装了炸弹,你……”

“走进爬行动物馆大厅,站在那个售卖纪念章的货柜旁边往上看,那个方向上有两道拱形横梁,去两道横梁间最脆弱的地方找。”

宫纪打断了目暮警官的话,她手指攥紧,也将背部靠在墙壁上。

目暮警官转头对后面的□□处理班吩咐了几句,爆处组的警察架起高梯,在指定地方的灯罩下找到了炸弹。

目暮警官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后,喜悦情绪不由自主地随着声音传递到宫纪耳边:“太好了,炸弹真的在那里,我差点以为我们要赶不上了。”

风见裕也发现宫纪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

高昂的喧闹、短暂的喜悦传递到安静的另一边,传递到正处于绵长痛苦中的宫纪耳边。

目暮警官得到了身边上司的指令,继续向宫纪问道:

“管理官说,现在我们知道东京市内有五个地方被安装了炸弹,我们已经确认了三处地点,分别是爬行动物馆、米花电影院和一家位于东米花町的画廊,宫警官知道剩下两处在哪里吗?”

“我知道。”

在这一端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宫纪轻声说:“去国立剧院和东都游乐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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