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蝴蝶

手机正面朝上,无法熄屏,一条一条催促的消息不断递上来,独自上演着一出滑稽的默剧。

宫纪做了警察,她们对立的时刻总会到来——但是这一刻来得这么快,宫纪的逼问和渡边川梨的叹息轻易建构出一场平静无波的对峙。在安静到诡异的表面,内里的裂隙在声嘶力竭地尖叫。

渡边川梨叹息一声,她们五年相伴的旧梦都散在尾音调子里。

“好吧,sweetheart。”渡边川梨平举双手贴在墙上,“你要拿我怎么办?”

“我能拿你怎么办呢?”宫纪后退一步,平静地问:“你有为自己想好退路吗?”

听到这个问题,渡边川梨扯出一个笑,“没有。”

“你就这样,明知道要暴露,还一头闯进了警察的地盘?”

“因为这是你的23岁生日。”渡边川梨低眉,在宫纪的逼问下,她仍以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话:“从十七岁开始,每一次生日我们都陪在彼此身边。”

宫纪别过头去,咬了咬嘴唇,“我以为昨天下午,你站在我的阳台上,是在给狙击手传消息——从阳台看过去,那里有一个观察我的最佳制高点。”

“我哪懂这些?”

渡边川梨眨眨眼睛,“不过,她确实在那里,我今早才知道。”

渡边川梨的脖颈后面垫着她为宫纪带来的蝴蝶,蝶翅的幽蓝在她漆黑的头发间闪烁。

宫纪穿着小熊卫衣,看上去像十七岁初见时的样子。

“你为什么去南美洲?”

“我去南美洲,是为了给你捉蝴蝶。”渡边川梨亲昵地说。

——和哥伦比亚的毒枭谈判,只是顺势而为。

渡边川梨看到,宫纪突然显露出一闪而过的痛苦神态。

这几只标本蝴蝶的翅膀尖端掠起噬人的阴影和铺天盖地的血色,红黑的虚幻视觉在宫纪眼前闪灭,她几乎有片刻的眩晕。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凝视彼此半晌,宫纪突然攥住川梨的头发,用粗蛮的力气把蝴蝶标本从墙上扯了下来。

钉死在标本框里的钉子刺啦一声划破墙纸,又深深刮过川梨的后脑脖颈,漆黑头发下的那节苍白脖颈如石榴般开裂,崩出一连串血珠。

宫纪将标本框摔在地上,将光明女神蝶和碎玻璃一起踩在脚底下。

“小纪,出了什么事?”宫治在门外问道。

摔碎东西的动静太大,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没什么。”宫纪朝门外颤声喊,转而直视川梨的脸。

玻璃碎片和蝴蝶残骸躺在地板上,在寂静的房间里,混乱的沉默中,渡边川梨和宫纪对上目光。

她的血滴滴答答地淌到了衣服里,而她看宫纪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她坚信我不会对她动手,宫纪这样想,一手狠狠按进渡边川梨的后颈处的伤口,让那道伤口崩裂,血流得更快。

渡边川梨

终于吃痛地皱起眉,试图捉住她的手腕。

“你快离开这里。”宫纪声线发紧,突然说。

“你说什么?”

渡边川梨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显然意识到了什么,倏然站直了身体,瞳孔微缩,下意识就想去捡地上的手机。

“我带你离开我的家,待会儿有一个人会光顾这里,你可能会死。”

那个痛苦的表情闪过后,宫纪语气急切地说完这句话,转而握住她的手腕。

卧室门被打开,宫纪扯着渡边川梨的手腕出现在了客厅众人的视线里。她们疾步穿过大厅,来到玄关口。

“小纪……”客厅里的大人小孩都愣住了,宫侑从沙发上探出头,疑惑地看着两人身上的血污。

渡边川梨黑发上沾着血,转身对客厅里的人比了一个摊手无奈的手势。

在玄关换鞋时,宫纪扬声问:“柯南呢?”

“柯南刚刚说她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屋门被吱吱呀呀地拉开,宫纪急躁地把渡边川梨推了出去,转身背对她,以极快的手速给柯南发送了消息。

昨天,渡边川梨突然出现在波洛咖啡厅,随后便被宫纪匆匆带走。

柯南摸不准宫纪的想法,所以前来试探她。

一旦他发现宫纪根本不打算处理“她的好朋友”,柯南就会作出行动。

宫纪曾问柯南:你是不是做好了准备?

柯南没有回答。

她们快步穿过窄小的、溢满明光的走廊。宫纪把渡边川梨推进了电梯,转身按下了一楼层数。

在电梯的缓慢下坠中,她们并肩站着,借着电梯门上不明晰的倒影打量彼此。

渡边川梨几乎未变,她在宫纪沉默的偏袒中,回味着几分钟前,宫纪一闪而过的痛苦神色。

渡边川梨觉得,宫纪的命运应该是像兼行真,或是津暮惠那样的。宫纪一开始就属于组织,她们应当更早相遇。

过往的一切都应该是像梦一样,宫纪就当自己做了一场梦,把过往的记忆全部清洗掉,回到自己原本的命运,回到自己身边。

“我把大衣放在了你的房间里。”渡边川梨突然开口:“大衣口袋里有我带给你的生日礼物。”

“叮”一声,电梯停了下来,两侧门缓缓打开,宫纪转头凝视渡边川梨。

她问:“毕业舞会那天,我们是不是在草坪上作了一个誓言?”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渡边川梨朝宫纪眨眨眼睛,笑道:“我们发誓,永远不背叛彼此。”

宫纪不答话,牵着渡边川梨的手,快步走出电梯,穿过大堂,来到公寓之外。

她正对着组织狙击手所在的制高点方向,又以那个地点为中心,转身回看公寓楼的某处区域。

纵向观察过去,她在二楼某户人家的阳台隔板[1]后发现了冲矢昴的踪迹。

赤井秀一,是柯南的后手。

宫纪看着那块区域,“我记得,

毕业那一晚,你带我去舞会,我们只跳了两支舞。”

渡边川梨轻笑,毫不在意背后的杀机,我们只和彼此跳了两支舞,第一支舞你跳女步,第二支舞我跳女步。↑”

她们手挽着手转了一个圈,脚步犹如跳舞。

时隔一年半,两个人再次相聚。一个心有几不可见的憎恨,一个胸怀微妙的猜忌和疑惑,时间线扭曲,这一幕无限接近渡边川梨最美好的回忆——两个女孩在辉煌灯光下毫无芥蒂欢笑的那一刻。

宫纪替川梨挡住了赤井秀一的枪口,川梨替宫纪挡住了基安蒂的枪口。

“快走。”宫纪催促。她朝一个方向推了渡边川梨一把,渡边川梨在踉跄中回头,却听到宫纪说:“下次我遇见你时……”

渡边川梨却在这个时候固执地停了下来,扬声问:“下次遇见我,你要拿我怎么办?”

宫纪以沉默回应她。

一年半以前,宫纪正要离开伦敦,去实现“成为警察”这一目标。渡边川梨在机场和她告别,那时的她压根不会相信,在这短短一年里宫纪遇到的一切犹如狂潮或刀斧,将她的精神世界劈刻成了现在这个形态。

宫纪有归处,但是没有明天,没有未来。所以渡边川梨可以毫无顾忌地带走她,把她带回自己身边。

如今,宫纪这个人内核的某一部分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也不愿意跟她离开。

隔板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埋伏在暗处、试图杀死她的那个人不顾组织狙击手的高空视野,要跨过隔板,重新获取射击角度。

渡边川梨不再顾得上宫纪的回答,她紧盯着公寓二楼的方向,缓步后退。

宫纪自始至终挡着赤井秀一的射击视野,在川梨的身影隐入绿化带后。她回身望去,与赤井秀一的目光一触即分。

宫纪迎着组织狙击手的枪口,转身朝毫无遮蔽的马路走去。

“道路状况一切正常,没有发现警察的踪迹。”

科恩正在一处酒吧,替基安蒂远程监控交通路线与路面情况。

某一刻,他按住耳机,沉声说:“兰萨德失败了,她没有将0号带回来。据她所说,她遭受了生命威胁。”

“一个黑手党成员,居然想依靠那点不靠谱的情谊带回一个警察,她脑子进水了吗?”远在天台伏击的基安蒂咬牙怒骂:“琴酒为什么能同意她的计划?”

“琴酒虽然认可了她的想法,但也派我们做这个计划的后手。”科恩盯着路面监控,随口安慰她。

“那个警察已经完全进入了我的狙击范围。”基安蒂说:“让她住进一个我们好下手的场所,医院怎么样?”

“一个实验体而已,缺条胳膊少条腿,不耽误她的实验价值。”

基安蒂从狙击倍镜的准星里盯着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身影,按在扳机上的手指慢慢下扣。

“基安蒂。”

科恩和基安蒂的通讯频道里,突然传来兰萨德那种甜腻到令人恶心的声音:“她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基安蒂死死盯着准星里的宫纪,尖利的怒骂还未出口,却听通讯里频道里的搭档科恩说:“出现异常情况,有个人跑向了你所在的天台。”

“是警察吗?”基安蒂心中一凛,转手就要收起狙击枪。

“不,是一个小孩,抱着一个足球。”科恩调出那段监控影像,顺手把黑进通讯频道的兰萨德踢了出去,“一个小孩,跑到天台做什么?”

“小孩而已。”基安蒂闻言重新趴了回去,调整准星,“在那个小孩到天台前,我会击穿那个警察的肩膀。”

基安蒂以怨毒的眼神看着自投罗网的宫纪。

“我倒要看看,兰萨德怎么让我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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