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7

黑玛瑙号在波澜壮阔的海面上徐徐前进。

黑玛瑙号不像它那精美的名字的一样,它本身绝对称不上什么精巧、美轮美奂,不存在什么用玛瑙钻石点缀,全是厚重的深色木材与同样厚重但颜色稍浅的补丁,整艘船在海上已经航行了三个月了,细细浓郁闻,能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也不知道这味道是那老不死的木材在咳嗽,还是船员衣服上的,或许两者兼有吧!黑玛瑙号虽然丑,但确实大,大到那些无知的愚民总喜欢拿黑玛瑙号与伊比利亚的宫殿进行对比。但不过啊,在这海上,黑玛瑙号不过比浪花没大多少。

黑玛瑙号这个名字其实不是船本身的名字,是那位伊比利亚的陛下赐予的,称赞的当然不是船的外观,谁那么肤浅啊!而是船在这一次一次的文明贸易中,为伊比利亚王朝或者说那位殿下,带来的数不胜数的财富。又或者说,那位陛下用这“黑”字,嘲讽着黑玛瑙号。

9:44am。

水手迅速从桅杆上滑了下来,扯起嗓子大吼:“风暴来了!”

船长左臂的袖子空荡荡的,抬起了右手,张大了嘴吼叫着指挥:“收帆!收帆!把”风暴却已经来了,整片海域癫狂了起来,起码磕了十斤,暴雨夹杂着狂风挟杂着海里的鱼虾,狠狠砸着黑玛瑙号,灌进了船长嘴里,让船长后半句话死在了嘴里。船长左袖被风吹的摇晃,努力用右手挡了挡这惨无人道的冲击,却无济于事,只能咆哮着,努力把空气挤出去,终于让后半句话在黑玛瑙号里响亮:“压水舱注水!”

船长摇晃着绑了根绳子到自己的腿上,以让自己不被这狂风吹走,内心深处祈祷着,“愿风浪平息!大海之神安息吧!”三十年,这是他这三十年里遇到的最大的风浪,面对这种风浪,经验在老道的船长也无济于事,只有祈求,也唯有祈求。船长身后,一个穿着女仆装的少女歪着头平稳站着,笑着看着船长的方向。

10:04am

“你你你!还是厨房里呆着干什么!快去甲板上帮忙!黑玛瑙号完了的话,我们都得完!我们将与我们一生的财宝一起葬于深海!”

“我,我我,怕啊。”一头棕发的年轻水手颤抖着,手里还拿了几个脏了的碗,仿佛想说,自己在厨房这时候也能帮上忙。

这时候,厨房里有三个人,七十多岁的厨师长,和他两个年轻的水手学徒。

另一个相对高大的水手,对着厨师长冲道,“厨师长大人,那您为什么不去甲板上帮忙?”语气慢慢都是挑衅,傲慢看着厨师长此时已经花白的头发。

厨师长被戳中了什么,接连打碎了好几个碗,“你们这些小屁孩懂什么!厨房有多重要你们懂吗!你们知道当年发生了些什么”厨师长整个人癫狂了起来,拿起刀就向两个年轻水手挥舞过去。棕色头发和高个子年轻水手连滚带爬出了厨房。

刚出厨房,棕色头发水手就不再像刚才那样惊慌失措,优雅整了整水手服,伸出了刚才拿脏碗的手。高大水手也不再高傲,单膝下跪,拿出手帕细致擦拭着棕色头发年轻水手的手。擦拭完毕后,继续跪在地上,低声说道,“殿下,此时那个令人作呕的女仆不在船长房间里,我们可以”

“不!”被称为殿下的男人摆了摆手,“我们先去看看货物。三个月了,这批货物多半心生不满了,我们可得好好安抚这些大爷啊!”说完,便恶狠狠向着地上吐了口痰,扬起步子向着那储存货物的地方走去。扬起手,撇下了自己棕色的假发。他的仆人也紧跟着。

厨房内,厨师长早已平静下来。风暴让整艘船咆哮着,厨师长只是安静坐在了椅子上,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取出了一瓶蒙灰的红酒,倒了一杯,然后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破破烂烂的照片,照片是一张在船上的合照,只不过这艘船不是黑玛瑙号。照片上的人还在黑玛瑙号上的,只有船长、他自己和二副。

痴痴看着照片,表情却在一瞬间变得痛苦而又恨厉,拿出一把匕首狠狠扎穿了照片,被扎穿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他自己的头颅。

厨师长拿起两瓶酒,出了厨房。

10:19am

甲板上,狂风携带者无止境洪水般的暴雨一次次朝着黑玛瑙号轰来,黑玛瑙号用它的坚韧抵抗着命运。年轻的大副一次次嘶吼着,飞舞着手指挥着水手操纵着帆。

“废物!用力!”大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箭步冲上去补位那摔倒了的水手的地方,用双手死死拉住了绳子,风太大了,早已经不奢求能收帆了,只是祈求着老天,只是操作着帆,让船别翻了。大副爆出浑身精肉,格外的激昂,格外的英勇,就像就像是在戏台上演习一般浮夸。事实上,大副远没有他看上去般的那么拼命,他一直瞟着一个方向,船长的方向,目光炽热而又满载着侵略性,满满都是兽性。周围的水手都在用全力操作着帆,没人注意到大副这时候甚至顺手揉了揉裆。风暴是灾难,但也是机遇。

“向左!向左!”船长高举着左手,大吼指挥着。

大副继续骂骂咧咧表演了起来,指挥着甲板上一个个东倒西歪的水手。天上一道闪电向着船砸来,大副随手拎起一个可能要被劈中的水手抛了出去。可自始至终,大副的目光就没偏移过。

黑玛瑙号最下方的压水舱内,海水已经将着灌的满满当当,可偏偏却有一个极其年轻的男子轻柔躺在了水里,是二副。他是怎么呼吸的?没人看见这副场景。二副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静静看了起来,仿佛这暴风雨不存在一般。

10:34

一道巨浪朝着黑玛瑙号卷来,巨浪的高度和黑玛瑙号相当,不远处的船长惊恐大叫,“抓住周围的东西!趴下!”

他赶忙抓住了旁边的一根绳子,伏倒在了地上,却又忍不住抬起了头看向了人生中从未见过的巨浪。巨浪却是轻蔑的,或者说,巨浪来到了黑玛瑙号面前,却没有遵循自然规律,巨浪甚至还在变大!两倍、三倍、十倍、二十倍!足足黑玛瑙号二十倍的高度!他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绳子,站了起来。巨浪没有冲击黑玛瑙号,或者说,这根本不是巨浪。

“是沉!沉!”一向处变不惊的船长用他左手指着那“巨浪”,颤抖着。

“沉”,是古书里记载的一种天地创立之始的神兽,也是水手口中代代相传的一种怪兽。他不断颤抖着,不是害怕,而是剧烈的兴奋。他知道,他的出生就是为了这一刻。

“沉”是如此巨大,大到,他甚至觉得,“沉”哪怕站到那雄伟无比的阿尔卑斯山旁边,也能高其一头。黑玛瑙号在“沉”的面前,“沉”可能必须得低下头眯起眼仔细看,才能注意到,而他,在黑玛瑙号面前又是那么渺小。“沉”就像一个六个面的墙,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密不透风。

可他知道,这就是他人生的意义。

他高高跃起,跳了整整二十个黑玛瑙号的高度,他举起了手中的鱼叉,向着“沉”冲锋。

“沉”张开了嘴,“沉”闭上了嘴,“沉”吃饱了,“沉”离开了。

海面上风和日丽。

11:05

“咳咳咳!”猛咳嗽了几声,我睁开了眼,这时候我躺在甲板上,嗓子不舒服,感觉卡住了什么东西。用左手掏了掏,呕,掏出了一整条鱼,活蹦乱跳,随手一扔,扔到了海里。

我脱去了上衣,拧了拧,太阳火辣辣鞭打在背上,火辣辣的疼。但在这黑玛瑙号上这么多年,也算是习惯了。

大副在甲板上讲着什么,听不清。我顺口问到旁边的水手兄弟,“哥们,大副又在搞什么幺蛾子?”旁边那水手看了眼我,捏住了鼻子,皱着眉头满脸厌恶离开了。

哦!别误会,不是因为我身上这时候的鱼腥味他才离开的,在船上呆那么多年,还怕鱼腥味?怎么不去死啊!他只是因为讨厌我才离开的,或者说,整艘船上,只有厨房的恶厨子对我和其他人一视同仁,还有船最底下的一个小年轻愿意和我讲话,其他人,都对我充斥着恶意。为什么?我哪知道!若是知道,我一定改!寂寞滋味可不好受。

我朝着甲板人聚集的那块挤。我确实瘦弱,挤不动好多水手,但他们看见是我,都厌恶的让出了道。甲板最中央讲话的不是大副,而是一个红头发的女人,为什么船上还有一个女人?她是谁?她什么时候上船的?我满是疑问,但此时,我的目光完全被女人旁边的一个棺材吸引了,棺材上镶嵌满了宝石,极其华丽。

从女人的话语中,我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捕鲸人死了,死在了海里。这是他的棺材,他们一族,死后要将棺材拍到海里,哪怕棺材是空的。现在,只等船长来主持仪式了。

没事干,我也就在棺材旁边漫无目的等着,话说怎么还不开饭啊!

这时候,棺材不知道为什么开了。

棺材里有人。

是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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