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号病人一

楚子航微微皱眉,他闭着眼睛,眼前确实一片雪白,人们轻微的交谈声和翻动文件夹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耳边。楚子航想要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格外的沉重,他觉得身下的床板格外坚硬,就好像躺在地上一样,或许他真的躺在地上。

“竟然能活下来,了不起。”有人啧啧赞叹。

“在地震中幸存,且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这种运气我也想要啊。”

地震?什么地震?那不应该是路鸣泽和奥丁对战时引发的某种言灵效果么,在那种级别的言灵面前,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楚子航转动着眼球,想不明白。

他费了好大劲睁开眼睛,聚光灯刺眼的灯光又让他不由得闭起眼睛,过了一会,他适应了这照在他脸上的灯光,才又一次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接着是同样雪白的四壁。他艰难地坐起,每动一下身体关节传来的剧痛都让楚子航微微皱眉。

他环顾四周,这大概是警局的审讯室,惨白的四壁,一张黑色的实木桌子摆在他的对面,两个身穿警服的警察坐在桌子后。其中一个身材有些肥胖,那身制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紧绷,旁边的警员则异常消瘦,长时间的熬夜导致他的双眼空洞无神,黑眼圈严重到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哦,孩子,你醒啦,感觉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矮胖的警员看到楚子航爬了起来,立刻前倾身子关切地看着他。

“我现在在警局?”楚子航有些犹豫,他搞不明白现在的状况,听刚才这两名警员的对话,路鸣泽和奥丁对战引发的地震似乎是被当成了自然灾害,他现在脑袋乱哄哄的,之前奥丁当街杀人是怎么解释的,当时目击者那么多,不可能轻易把舆论风波给打压下去吧?

“是的孩子,三个小时前你所在的百家乐超市发生了地震,那家超市是新建的,似乎是建筑队偷空减料,导致地基并不稳定,整栋楼因为地基崩塌而沉了下去。”那名警员向楚子航解释着情况。

“你当时在地下二层的停车场,但你很幸运,大楼下沉的时候你没有受伤。”高瘦的警员戴上厚如瓶底的眼镜,哗啦啦地翻看着资料夹,“你马上就可以回家,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要问你一些问题,希望你能够如实回答。”

“好的。”楚子航点头,看来警员要问奥丁当街杀人的事情了。

“先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路明非,仕兰中学高中一年级。”

“为什么会在那家超市的地下车库?”

“我跟同学去医院探望病人,然后路过那里。”楚子航一直都不善撒谎,面对警员审慎的目光,他说话的声音干巴巴的。

“路过?”高瘦警员抬起眼,视线擦过资料夹边缘投向楚子航的脸。

“嗯,我的同学的司机在车库里等她,她是女孩子,一个人有些危险,我就把她送到那。”

“那么你有看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我的意思是说这栋大楼虽然地基不稳,但整栋楼沉到地下去有点儿太离谱了,所以我们想问问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迹象,比如不向客人开放的地下空间之类的。”

“这个倒没有。”楚子航老老实实地摇头,关于这一点他没有撒谎。他是从地面上掉下去的,怎么可能会发现什么隐藏的地下空间。

“那还真奇怪了,”矮胖的警员双手抱怀,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的灯管思索,“这栋大楼的地下没有那么大的空间,建筑蓝图上也没有标注,可是一栋七层的楼彻底沉入地面,未免也太奇怪了。”

整栋大楼沉入地面?

楚子航有些疑惑,他记得那是某种言灵的效果,当时那种言灵释放的时候巨大的力量以他们的脚下为圆心,朝着周围蔓延,那种言灵的威力彻底释放的需要一段时间等待,在楚子航的记忆里那种言灵还未完全释放威力,就被路鸣泽终止了,那时大楼正在崩塌,楚子航在头顶的洞口看见周围的建筑也在崩塌,可到了警员这,怎么就成了只有一栋大楼下沉的灵异事件呢。

“周围的建筑,没有受到损害么?”楚子航问。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那个街区只有那栋楼沉下去了,其他的建筑都好端端的。”高瘦的警员皱眉。

“确实很奇怪。”楚子航点头,没再问什么。

他觉得有两种可能,一是奥丁用某种言灵把一切的痕迹都抹掉了,路鸣泽曾说在与这个世界相对的那个未来世界,他的存在被某种力量抹除,所以他认为奥丁正是用这种言灵来抹除痕迹的,至于那栋下沉的大楼,可能是那种言灵的效果具有局限性,在修复了周围的环境抹除了他们战斗的痕迹后效力耗尽无法再修复那栋大楼。

第二个可能是路鸣泽阻止了奥丁去修复那栋大楼,路鸣泽具有能够把时间暂停的能力,而且他也阻止了奥丁那个能够引发地震的言灵,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见到路鸣泽的第一眼起,楚子航就觉得这个孩子深不可测。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高瘦的警员低头唰唰刷地记着笔录,矮胖的警员彻底松懈下来,松开衬衣最上面的扣子和领结靠着椅背长吁一口气,像是还把全身的疲惫都呼出去。

率先开口的是矮胖警员,他说按照办事规章制度,要做完笔录才能离开。随后他跟楚子航聊天以打发等待高瘦警员做笔录的枯燥时间,先是跟楚子航聊了聊生活,比如家里有几口人啊之类的;还关心了楚子航的心理健康,确认这起事故是否在在楚子航心里留下阴影。

“哎呀,真羡慕你,能够在咱们这最好的学校上学,要是我家孩子也能在仕兰中学上学就好了。”大叔长吁短叹。

“得了吧你,仕兰中学学费多贵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一年的工资才够人家一个学期的学费吧,再说就算你能把你家女儿送进去,可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高瘦的警员低头用铅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楚子航垂下视线看了一眼,他的字体十分潦草,楚子航看不懂他在写什么,大概是关于百家乐超市七层大楼无缘无故下沉的事吧,毕竟他们刚刚就聊了这个。

“仕兰中学很多学生家长都是当官的,我们怎么就不行?”矮胖警员不解。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警服外套的扣子,每解开一颗扣子他的肚子就大一点,看来他是想解开衣服好好放松一下自己的啤酒肚。

“不一样啦,咱们就是一小小的基层干警,把孩子送到那种高档的地方学习,会被人说是贪污腐败的。”高手警员头也不抬。

矮胖警员看着自己的同伴,目瞪口呆,他比较神经大条,没有想到高瘦警员那一层,只好惊讶这家伙的心思缜密,随后拍了拍脑袋,唉声叹气,“这个世界真的荒唐,总是给人提上各种各样的标签。”

“谁在乎真正的你,”高瘦警员摊手,一副饱经沧桑看透人情冷暖的表情,“这年头的人,只在乎自己的眼睛,对于真相,没几个人在意,也就只有咱们这种人还在在乎公平、真相了。”

楚子航抬着眼,定定地看着矮胖警员的领口,在他敞开的黑色警服的领子内侧,闪出一线银光,那是一枚盾徽,半朽世界树盾徽。

“行了,明非你可以回去了,”高瘦的合上本子,看了墙上的石英钟一眼,此时已经凌晨一点了,“不过都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走夜路我们不放心,你还没吃晚饭吧,跟我们一块吃了吧,然后我们开车送你回去。”

他并没有得到回应,心里有点诧异,就低下头去。看见那个男孩坐在那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矮胖警员的胸口,目光炯炯。他心说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难道这孩子真的有什么心里阴影了,总是心不在焉盯着别的地方看?

“你们真的把奥丁当街杀人的事压下去了?”楚子航缓缓抬起眼,冷冷地看着高瘦警员。

“啥奥丁?”高瘦警员抓了抓有一段时间没洗的油头,感觉能从那顶乱毛里抓出油来。

楚子航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回头,抬手指着矮胖警员领口的半朽世界树盾徽,“卡塞尔学院,你们是卡塞尔学院的专员。”

原本松弛的氛围忽然变得紧绷,屋子里笼罩在可怕的沉默,两名警员对视一眼,相互交换着眼神。

楚子航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们。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奇怪,这两名警员用的并不是真正警察做笔录的手段,倒有一点闲谈的意思,并且他们问的问题也有端倪,什么叫“奇怪的事情”是指神秘学么,一个警察会问神秘学的事么?

实际上这两名警员就是卡塞尔学院的专员,他们在这里的身份是警局警员,凭借着这层身份,他们才能够接触到楚子航。而所谓“奇怪的事情”则是灵视现象,他们想看看楚子航是否觉醒了,因为这实在太诡异了,在一栋彻底下沉的大楼里存活,除了动用言灵,还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高瘦警员转过瞳仁,愣愣地看着楚子航,细长的眼睛中闪动着诧异的光,就这样看了一会,他眼中的光褪去了,那双眼睛再度恢复成那种惯常的,无神的状态。

“看来你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存在,”高瘦警员坐回椅子上,双手十指合拢放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一双细长的眼睛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楚子航,“说说看吧孩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仅仅是转眼间,这两名警员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们一扫先前颓势,都面带深不可测的微笑,举止之间有种贵族的优雅。

这才是楚子航熟悉的感觉,除了路明非之外,出自卡塞尔学院的人要么沉默冷酷如刀,要么如同带刺的玫瑰般优雅而危险。

“你们的领口别着卡塞尔学院半朽世界树的盾徽,询问我的问题也暴露了你们的身份,所谓的奇怪的东西,是指灵视吧,你们想知道我是否已经觉醒了。”楚子航迎着他们审视的目光看回去,眼中没有一丝动摇,“毕竟这也太奇怪了,一栋七层的大楼沉入地下,我在最底层却毫发无伤,任谁都会怀疑我。”

“孩子,你还想没有明白我的问题,”高瘦警员仍在微笑,“我的意思是说,你是怎么知道卡塞尔学院的。”

楚子航一愣,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明自己不是真的路明非,但如果不说,他应该怎么向这两位专员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知道卡塞尔学院的存在。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沉寂,气氛低沉冰冷,仿佛低到了零下。楚子航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思考坦白一切的后果,言灵序列表上没有记录能够修改世界线制造全新世界的言灵,专员们可能会认为自己是疯了,或者把自己带回卡塞尔学院进行研究,他的时间没有那么多,也不清楚学院会对他做什么。

目前看来路明非确实有匹敌龙王的实力,这大概是昂热力捧他的原因,那么昂热是否是真正控制路明非的人呢,那个幕后的人究竟有何目的,疑点太多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路明非确实是秘党最强力的屠龙武器。他参加过多次对龙王的任务,且每一次秘党都取得胜利,毫无疑问秘党是故意把他放在最前线的。

毫无疑问秘党确实在利用路明非,但这件强力的屠龙武器现在出了状况,掌握武器的人会怎么做呢,显然让武器失去自我意识才是最好的选择,一开始懵懂无知的路明非是可以被幕后的人步步引诱的,但现在的他体内是未来的楚子航,他知道的太多了,一个好的猎犬,就是要完全服从主人的命令,知道的东西越多,反抗主人的风险就越大……甚至会反过来猎杀主人。

坦白一切实在太危险了,楚子航冒不起这个险,只要路明非的身体受到危及生命的伤害,路鸣泽就会出来杀掉楚子航。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赌一把。

“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叫楚子航,卡塞尔学院2009级炼金机械系,在这个世界你们不认识我,但你们知道我的父亲,执行部专员楚天骄。”楚子航说。

“你是说……你不是真正的路明非?”矮胖的警员看着楚子航,一挑短粗的眉,半是因为惊讶半是因为诡异。

“是的,我来自未来,我的父亲和这个世界的情况相同,他死于一场神秘的车祸,唯一不同的是,在我的世界,我活了下来,并且加入了卡塞尔学院,在那个世界我一直在寻找杀父仇人,就是奥丁,终于在我临近毕业的时候找到了奥丁,可是我没有杀掉他,回过神来我就在这个世界里以路明非的身份醒来了。”

“奥丁?”两名警员的神情都有些疑惑。

楚子航一愣,三个小时前是这些专员掩护他和苏晓樯撤离,他们应该知道奥丁,但为什么三个小时他们却对一切一无所知?

“某位龙王,按照现在的世界线,在几个月前我和父亲在尼伯龙根里遭遇了奥丁,奥丁似乎是想从父亲那得到某种东西,但他们没有谈拢,最终引发了冲突,在我的世界线里我在父亲的掩护下开车逃走了,在这个世界线里,我大概是和父亲并肩作战,然后死掉了。”说到这,楚子航的声音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他很后悔自己在那个雨夜选择逃离,也痛恨懦弱的自己,所以在那之后他在努力让自己变强,不仅仅是为了报仇,也为了以后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他不会再像十五岁的那个自己那样无能。如果可以的话,他多想回到那个雨夜,提着刀和楚天骄一同跃向神的御座,和父亲一同战死,对儿子来说应该是一种光荣。

“某位龙王么,”高瘦的警员叹了口气,“本来事情就够麻烦了,没想到现在冒出来一个这么棘手的东西。”

“等等,你们来这座城市的目的是什么?”楚子航猛地坐直,身体前倾,双眼死死地盯着这两名警员,面色苍白。

“这座城市最近有失控的混血种肆虐,我们是为了这个而来,根本不知道有龙王的存在。”

一股恶寒如同巨龙般从楚子航的心底浮起,不对,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这些专员不知道奥丁的存在,那些牵制奥丁的是谁,他亲眼看见他们提着学院的装备箱!

这个世界再度发生了变化,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冥冥之中修改了因果,改变了世界线的走向,现在他的结局会是什么,会遇到什么敌人,之前稍微清晰一点的思路忽然变得混乱起来。

他要找到这一次修改世界的人,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幕后黑手,是奥丁么,还是那个能够暂停世界的路鸣泽?

“芬格尔真是讨厌,下一次要修改他的性格……”路鸣泽的话缓缓从他心中浮起,清晰的仿若就在耳边。一股恶寒席卷全身,令他的冷汗唰得涌出。

“好了,时间已经很晚了,你的首要身份还是学生,我们会写成报告发给本部,你就先回去吧,这件事就交给我们解决了。”矮胖的警员递出一张白色的名片,“有什么事联系我们。”

警员们起身收拾文件正要拉开房门送楚子航离开,这时,楚子航忽然抬起头。

“芬格尔·冯·弗林斯在这座城市么?”他问。

“你还认识芬格尔?”高瘦的警员看着楚子航。

“嗯,在未来认识,他也在这座城市对么?”

“对,他现在在执行任务。”高瘦警员说。

“任务?”

“清理这座城市的失控混血种和死侍,追逐一个人。”

“什么人?”楚子航问。

“不知道,只知道他的代号是零号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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