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死界？
陈青看向周围：
荒凉寂寥无人烟，唯有白骨长河流。
大地红褐血未干，人皮挂树似招风。
正在观察间，身边忽然有一个极高大的人朝着他走来，“找你好久了，原来你在这里啊！”
那人兴高采烈地抱了他一下，“走，我们去钓鱼去！”
此人面容憨厚，看起来倒是像个老实种田的农夫。
陈青弄不明白自己到底要干嘛，便想着跟这人去钓一天的鱼。
来到白骨长河边，陈青坐在此人旁边，学着他的样子挥动手中的鱼竿，悬挂着直钩将鱼钩甩下去。
“直钩也能钓鱼？”
渔夫哈哈一笑，“他们求都求不来！”
不过一会儿，此人便是钓上来了一条大鱼。
他问道：“现在人间怎么样了？”
鱼道：“不太行，大家都没有饭吃。”
“修行资源也枯竭了，大量的灵气流失。”
“很多人都说，现在是末法时代。”
此人却是不怎么在意，“末法时代，末法时代就末法时代，关我鸟事。”
“我只是在黄泉边打渔的一個渔夫。”
他欣喜地将鱼做了鱼羹，与陈青分食。
陈青本是不想吃的，可又鬼使神差地想要试试看这人的灵魂做成的羹汤到底是什么味道。
反正这只是渡劫，又不是真的。
他拿起鱼汤喝了一口，大量的记忆随着鱼汤下口涌了过来。
三岁那年，因为家里没饭吃，母亲被迫去了村里大户的家里，回来的时候眼神麻木，衣衫不整。
五岁那年，村头小丫死了，
十岁那年，父亲病死。
没有什么风光，也没有什么别的太大的磨难，他们饿死了。
“苦的。”
渔夫似乎是完全不在意，“鱼汤本来就是苦的。”
他又给陈青倒了一小碗，自己抱起剩下的鱼羹全都喝了下去。
喝完鱼汤，他将锅中的鱼丢了下去，那鱼在没有任何痛苦，焕然一新地朝着前方游去。
陈青问道：“我们喝掉了他的苦？”
渔夫点头，“我们生来便是要喝掉他们的苦，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这是光告诉我的！”
陈青问道：“光？”
渔夫顿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似乎是害怕陈青发现他的秘密。
“不能告诉你，什么时候等我死了，我才能把那缕光给你。”
“那是世界上最美的珍宝。”
陈青趁渔夫睡着之后，在周围寻觅了一番，除却他和渔夫之外，再没有任何活人。
“这要怎么渡劫？”
没有办法，陈青只好回到渔夫身边，跟他每日钓鱼喝汤。
汤入口很苦，越喝越苦，让陈青想要吐掉。
渔夫很关照他，每次只让他喝一小碗，自己则是喝了剩下的全部。
“喝多了，你便会习惯了。”
陈青喝了这么多汤，想到之前的经历，道：“人命，神通，生死，终究不敌天数。”
渔夫忽然怒了，“说什么呢，如果命运要我们死，那就掐住它，要它跪在我们的面前！”
喝了有半个月的鱼汤，陈青越发有些麻木了，也不知道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外界相比到底是多少。
可这段时间以来，鱼越来越多了，他们甚至都不用钓，鱼便自己往他们的身边蹦，“我也想没有痛苦，吃我吧，吃掉我吧！”
“我停不下来，那些痛苦的回忆在追逐着我！”
“我放不下，我放不下！”
陈青打出一个饱嗝，满口都是苦气。
渔夫问道：“你还能吃吗？”
陈青想到自己有着蛇蝶，便道：“还能吃。”
渔夫笑道：“倒是没看出来，你居然比我还能吃，你倒是适合天生干我这个！”
渔夫飞快地煮着鱼，用骨头生出的火，陈青一条接着一条吃着。
那鱼在被渔夫煮的时候还在问：“我下辈子能变成老鼠吗？”
“我想变老鼠！”
渔夫怒道：“老鼠有什么好的？”
那鱼道：“老鼠吃的少，容易不饿。”
渔夫愣住了，另外一案板上的鱼则是道：“如果可以想变什么变什么，那我想变成一块石头。”
两条鱼就老鼠和石头居然争了起来，最后是变石头那条鱼争赢了。
毕竟，石头什么都不用吃。
陈青吃了半个月的鱼汤，不停地在吃，可即便是他有着蛇蝶，他也还是吃不下了。
“我说渔夫，莪吃不下了，你还能吃吗？”
渔夫摸了摸滚圆的肚子，“我也吃不下了。”
他们回头，看向那堆积成山的鱼，渔夫骂道：“怎么死了这么多的人？”
“这他娘的怎么可能吃的完？”
有条鱼跳了起来，“你们肯定是吃不完了，现在整个世界都要毁灭了。”
“世界已经来到了它的尽头。”
“前两天在下雨，不过下的是流星雨，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许愿的好机会，可这流星雨三天三夜不停，顺便把我家砸了。”
这是个冷笑话，可惜没人陪他笑。
眼看鱼越来越多，怎么都吃不完了，渔夫也是没了吃鱼的心思，“这么下去，这鱼怎么吃得完？”
“不行了，我要去人间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堆砌如山的鱼们也没有什么怨言，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吃不了他们。
陈青正要跟着他走，两人却是发现这白骨长河的流淌速度加快了起来。
渔夫顿时一惊，疯狂朝着大河的下游冲了过去，陈青也是追了上去，这一追，便是一个月。
来到白骨长河的最下游，乃是一汪白骨海，此刻的白骨海中间，大量的白骨不断朝着下方落去。
渔夫叫道：“糟了，整个世界是真的不行了，海眼要开了！”
渔夫一把抓起陈青，“走，我们快去人间，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顺着河的上游一直走，一直走，终于是来到了一扇鬼门之前，走出鬼门，没有看见太阳，一片漆黑，他们走了三天，依旧没有看到太阳升起。
“太阳怎么没了，那些人间的人不是说天上挂着个大火球，会发光的吗？”
“我还想挺想看太阳的呢。”
他一把抓过陈青，道：“走，我们去天上！”
他们一直跑一直跑，从大地的南边跑到了北边，直到跑到了那座万仙之乡。
渔夫看着折断的昆仑山，惊奇问道：“昆仑呢，昆仑山怎么不见了？”
“去往天上的路断了。”
“该死的，肯定是那群自诩仙人神明的家伙，上了天之后，就把登天的路给斩断了！”
“早就告诉过他们不能这么干，他们怎么还是做了这蠢事！”
“天数有变，天数有变，世界终焉！”
“不行，我要杀上天去，将诸神都杀了，这样世界就不会崩掉了！”
于是乎，他准备开始修行，陈青跟着他寻觅仙道，开始修行之后，渔夫惊奇问道：“什么炼气境，什么筑基境？”
“修行的第一个境界不应该是闻道境，第二个境界不是入道境吗？”
“天下有道，人闻道故而入道，而后修一身之道。”
“炼气境，筑基境？这是什么？”
“蛊虫？”
“哪里来的蛊虫。”
弄明白了蛊虫的原理之后，他钻研的并不是蛊虫的培养，而是道：“该死的，如果说蛊虫升转只需要一种材料，那么之前喂错的那些材料去哪里了？”
“这群该死的家伙，在窃取天地的力量修行！”
“他们要把这片天地掏空用来自己修行！”
他仰望苍天，发出了一声怒吼，“仙人不死，大盗不止！”
陈青顿时惊呆在原地。
仙人不死，大盗不止！
仙人不死，大盗不止！
仙人不死，大盗不止！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发现了这片天地真正的隐秘。
渔夫修行起来很快，快的陈青根本追不上。
才一月功夫，渔夫便是修行到了筑基，又一个月，他修行到了福德境，再一个月，修行到了玄关境。
他的修为如同飞升一般，一个月一变。
陈青猜想，这跟他在那条白骨长河中，吃了无数的鱼有关。
他对于道的理解，高的可怕。
随着他的境界越来越高，越来越高，追随他的人也越来越多，因为不追随他，在这个逐渐崩坏的世界便活不下去。
陈青在一次征战过后，问道：“我们的势力已经这么大了，总该有个名字的。”
渔夫道：“那就叫极光教吧，我喜欢光！”
“这人间乌漆嘛黑的，还是要有光才好！”
“你现在还太弱了，不能跟我杀上天去！”
“你好好修行，等我从天上回来！”
“我杀尽这天上的神仙，再跟你回到黄泉去吃鱼！”
战争开始了，一场人与神仙的战争，开始无休无止的进行。
天上降下洪水，在洪水之后又是连续数年的干旱。
地上的谷子已经种不出来了。
陈青挥动着手中的锄头，掘地千尺也没有挖出来一滴水。
他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嘴里有些腥甜味，他看向身旁跟自己一起挖洞的老者，他的手腕上，还有着血痂。
“我们没有粮食继续供教主征战了。”
“可我们不能停，停下来便是所有人一起死。”
“我知道你是教主最亲近的人，不要告诉他。”
又半个月，渔夫回来了，他在陈青面前大谈他的武勇，“那战神与我一战，我们斗了三天三夜，不分胜负！”
“我故意卖了个破绽，让他刺穿了我的心，然后抓住机会，砍了他的头！”
“哈哈哈，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根本没有心，哈哈哈！”
他说到这里，像是说漏嘴了一般，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人间现在怎么样了？”
陈青笑道：“好着呢，我们现在顿顿都在吃肉呢！”
渔夫大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等我斩杀了风神，雨神，我们就能下雨了，然后就会有堆积成山，吃不完的粮食了！”
渔夫再次出征了，陈青和之前那个老者来到他们制作粮食的地方，一个个老人排着队上前。
面对那个下刀的年轻人，还骂道：“放血的时候看着点，别撒了，浪费！”
他说完，坐在拿着尖刀的年轻人面前，敞开了自己的衣襟，仍由年轻人将尖刀插进他的胸膛。
鲜血不住的流淌到血盆里，“我的儿，他不会挨着饿上战场了。”
“我的儿......”
他的话还没说完，脑袋便是歪了下去。
排在后面的老人催促道：“快些，快些，我多活一会儿，我的儿女便少活一会儿。”
“他们还在战场上和神仙战斗呢！”
陈青只好举起自己手中的尖刀，插进一个老人的胸膛。
遍寻大地，再也找不出一颗粮，可这场战争绝对不会休止。
因为所有人都相信：
人定胜天。
即便是再也找不到一颗粮，他们也会燃尽自己最后的生命，与这片天地，与那天上的诸神战下去。
一年的时间缓缓过去，陈青的身边已经只剩下了孩子。
他的嘴唇干得裂开，所有人的脸上都只剩下了麻木。
就在这时，天空中忽然落下一场雨来，那些埋藏在大地中的种子再次从沉眠中醒来，陈青躺在暴雨中，大笑着，“胜了，哈哈哈哈，我们胜了！”
“老倌儿，你的骨头，我一块都没有浪费。”
“我们胜了，我们可以活下去了。”
“哈哈哈，等我和渔夫到了黄泉。”
“不过这一次，你不会有痛苦了。”
渔夫回来了，他看着满目疮痍的大地，看着最后只剩下了数百个孩子的人族，忽然缓缓跪倒。
“呵，黄泉的鱼，这辈子是吃不完了。”
“可我们终究还是胜了！”
他，亲手终结了诸神纪，要开启一个全新的纪元。
他走到陈青的身边，将他从暴雨中拉起来，“不要怕，我们只要还有一男一女，便可以在这个世界继续活下去！”
“我们已经胜了，后面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我向你保证！”
他们联手将人间治理好，万物再次欣欣向荣之后。
他们再次回到了黄泉，却是发现，这里的白骨长河奔流的越发快了，比他们离开的时候还要快。
渔夫满是不解地看向海眼，“怎么会？怎么会？”
“海眼为什么没有变小，我明明已经杀尽了诸神！”
他抬头看向苍天，喃喃自语道：“原来不是他们干的。”
“他们只是一群懦夫，一群害怕被天人五衰波及到的懦夫！”
“他们以为，躲在了高高的天上，不管人间，便能躲开这场大劫了吗？”
“不，这还没完！”
“在他们的更高处，还有一个仙，他在吸取整个世界的力量！”
“不能让他这么干！”
“我们要继续战下去，杀穿苍天！”
他拉着陈青来到人族，却是只剩下了几百个小孩子。
陈青道：“我们没有资格再战下去了，所有人都死了。”
渔夫剩下的一辈子都在治理人族，希望人族再次昌盛起来，可是海眼却是变得越来越大。
所有人还是只能使用蛊虫。
就如同所有人都被上了一块枷锁。
人间再次兴旺了起来，渔夫却老了。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黄泉吃鱼。
渔夫尝试了很多次想要突破天地的禁锢，冲上九重天，可他都失败了。
整个世界再次面临着天人五衰，即便是渔夫斩杀了诸神，也只是延缓了这个进程。
天空再次落下陨石雨，大量的生灵在这场天灾中陨落。
而后便又是一场大洪水，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汪洋。
可在这一场汪洋之后，是连续三百年的干旱，即便是极光教此刻已经有了风神蛊和雨神蛊，可还是无法阻止这个世界继续崩溃。
后来，发生了一场战争，渔夫汇聚整个人族的力量，再次杀上了天。
最后，渔夫战败了，虽然战败了，可他伤到了那位不可知的存在。
重伤垂死的他，喝退了众人送来的仙药。
“没有用了，已经挡不住了。”
“不过好在，我争取了时间。”
“我注定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世界不会就此认输的，它会自己想办法的。”
“就像生命，绝不会就此认输。”
“我要为它争取时间。”
“你随我来。”
“我快要死了，现在，我可以给你看我的珍宝了。”
陈青跟着渔夫来到了越来越大的海眼，渔夫撕开自己的外衣，露出了胸膛，他拿出一把尖刀，剖开了自己的胸膛。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的珍宝是什么吗？”
“现在我要死了，我将我的珍宝送给你。”
陈青分明看到，在渔夫的胸口，并不是心，而是一只闪烁着最美光芒的蝶。
那种美，惊心动魄，只要人看上它一眼，便会情不自禁地想要抓住它，拥有它。
渔夫笑，“我把我的心给它了。”
“是不是世上最美的东西？”
陈青点头。
渔夫道：“不要绝望，我不是还争取了时间吗？”
“面对什么困境都不要怕，因为我们还有希望。”
“现在，我将它送给你了！”
“你，便是最后的希望！”
陈青接过那只蝶，忽然感觉自己的心空了。
血液逐渐涌向自己的胸口，与那只蝶连接在一处。
他的胸口再没有心跳的声音，只剩下蝴蝶振翅的声音。
渔夫走向大海，一步一步走向大海深处，走向海眼。
他的身躯忽然变得无限大，他倒下，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那个不断吞噬万物的海眼。
他闭上了双眼，整个身躯再没有动一下。
他死了。
但是他填住了海眼。
陈青的耳边，开始响起渔夫熟悉的声音。
天地万物的耳边，都是响起了渔夫的声音。
“自天地初始，我于苦海黄泉，饮众生苦，观万物生死。”
“以此躯承受天地万劫，负众生之苦，成此不死不灭鬼王大道！”
“以我之躯，开万世极光！”
“自我死后，天地第三境为鬼面境！”
“任何押送恶鬼前来填海眼之人，都可以获得我的力量！”
“哈哈哈哈，死了一个我，还有千千万万个我！”
天地逐渐冷寂下去，天地缟素，所有大树落叶，人间人人披麻戴孝，万物哀鸣，花开唯有白色。
陈青黯然落泪。
我极光教，本就该长盛不衰！
这是你应得的！
他伸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唯独听见了蝴蝶振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