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只是看着罗岚, 轻声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但不准备改。
这里面的潜台词罗岚自然也很清楚，他轻笑一声, 点到为止，并没有继续再说什么。
以他的人生经历, 他比旁人都要明白, 自己选择的死路也要比旁人指出的坦途要好得多。
谁当初年轻的时候还不是一个执着于拯救世界的人呢？只是随着年纪渐长，罗岚在冷酷的现实和庞大的宇宙当前败下阵来。
曾经他为自己是个天资优秀的alpha而自豪，他以为自己生而优秀，为自己的天赋沾沾自喜。后来他发现，在这个时代, 以人类的身份出生, 出生的那一瞬间，就注定了他没有前途可言。
人类这个种族，曾经强盛无匹, 但现在，终究到了垂垂老矣的暮年了, 罗岚就在这暮年时代出生。
用尽全部的时光, 一百年昼夜不停地学习, 将所有脑细胞都写满, 所能掌握的知识, 所能做出的推算，也抵不过主脑一张指甲盖大小的芯片。
而幸福？
一针药剂，轻而易举就能让一个人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感到幸福。
能得到的东西, 唾手可得。
不能得到的东西，拼尽全力也不可能得到。
一切都清晰明了，以至于罗岚根本搞不明白, 他们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但如果他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只高级虫族呢？一只雄虫？卡特琳娜大教堂内外，听令自杀的那些尸体，就有前途可言？
有时候罗岚宁愿他看不懂这冷酷的现实，只是在主星和所有人一样，昏昏沉沉地沉醉，直到死亡降临的那一瞬间，也依然觉得他是天选之子。
只可惜……
罗岚静静地看千金，什么话都没有说，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系统迟疑了片刻，道：“他不会爱上你了吧？”
千金：“……你还记得你那老本行呢？”
系统说：“可是他是alpha嘛，alpha难道不都是被生-殖-器支配的混蛋？”
“刻板印象。”千金说：“还是少看点儿言情剧，死到临头的时候，母亲都会被饥饿驱使，吃掉自己的孩子，感情这种东西无关紧要，九十五的好感度也不影响痛下杀手。”
系统悻悻然地说：“感情还是重要的！太理性搞得像个计算机，就很无趣了，人类之所以是人类，就是因为有感情在。”
千金觉得相反。
迄今为止她所遇到的数字生命，虽然总共只有两个，但无论是系统还是主脑，祂们声称自己没有感情，感情却要比她所见到的人类要真挚得多。
千金拿系统没有办法，叹了口气，伸手在罗岚眼前晃了一晃。
“你这么看着我，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罗岚：“……不，只是在感慨人生，而且，我有伴侣的，虽然是虚拟的，但是她比所有人都更懂我。”
千金摊开双手，在心里对系统道：“你看？”
系统说：“可是虚拟伴侣怎么能算是伴侣呢？利尔薇拉？主脑的一小段程序而已，而且，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事实上处于这位利尔薇拉，也就是主脑的控制之中。”
“不违背摇篮协议，不违背主人的命令，同时间接控制主人做祂所需要的事情，主脑很容易就可以做得到。”
千金道：“这不就是每个人也都会做的事情么？而且，你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你曾经也面临同样的境地么？”
系统说：“那不一样！！！”
它似乎陷入了某种数字生命和人类之间关系的思辨之中，闭上嘴自己回去慢慢想事情去了。
短暂的同行之后，千金与罗岚在黄金酒店门口分道扬镳。
罗岚回家，千金没家，继续住酒店，然后没日没夜地发呆。
理论上来讲，星网上有很多东西都可以学习，学完了之后等到回去荒界，或许都会有用，但是千金所需要的只是法术的知识。
曾经在沱江畔，千金被追杀时，明神门的老头儿用纸幻化成一条假沱江，守株待兔，若非千金得孙神婆偶发善心，当时就已经死了。
她想学的是这种，但是星网上只有魔术，没有魔法，更没有法术。
至于工业革命攀科技树，则更加是天方夜谭，荒界天圆地方，水里真的有龙宫，柏之国为旱魃一人所灭。
伟力归于自身的世界，除了追逐伟力，没有其他更多的道路。
千金在黄金酒店慢吞吞地修炼，熟悉她新显化出的真龙神通，控水架云都渐渐炉火纯青，却还是不太清楚，短暂的三年和平时间，她该从哪里入手，才好探索和平的道路。
她在星网上发起过提问。
所有人都让她少白日做梦，自人类诞生以来，战争和死亡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然后有一天，她所唯一认识的两个人，星澜和罗岚同时给她发了一封邀请函，邀请她去参加同一场宴会。
这场宴会长达三天三夜，将在皇宫举办。
宴会的第一天，皇帝会出现在现场，为众人赐福；宴会的第二天，会是a们的公开发-情无-遮大会，星澜预备在当天寻找自己的新alpha；宴会的第三天，将会是对罗岚的千人公审。
星澜说与alpha绑定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几件事之一，她很重视，邀请千金前去观礼。
罗岚则说第三天的千人审判结束之后他八成就要流放了，邀请千金这唯一的朋友前去看热闹顺便告别。
千金回复星澜说一定去。
对罗岚则说：“我以为你有很多朋友？”
罗岚说：“曾经有，现在没有。”
千金赴宴之前，系统又给她看它数据库里一件比一件豪奢的礼服，叫着要让她在皇室宴会中艳压所有alpha和ga。
千金不明白为什么系统执着于要艳压，但还是坚定地拒绝了。
最终千金在宴会开始之后，低调地进入白银城正中心的皇宫正殿时，只随意选了一身重工暗绣但配饰不多的黑色短衫加长裙。
腰后佩刀。
千金在星网上定制了黑底鎏金的刀鞘，搭配她的衣裙，将废刀衬的像是一个装饰品多过凶器。
尽管这次宴会当中会有皇帝出席，但是安全方面就和千金之前曾经参加过的每一次宴会一样，没有安保。
千金轻易就将刀带进会场，距离皇帝只有几十米的距离。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场宴会中会出现安全事故，千金还从未听闻过主星有凶杀案件发生，所有人都在主脑的看顾之中。
星网上也有人把主星称作摇篮时代的摇篮。
千金为自己斟了一杯低度数果酒，在新鲜的草坪上远远盯着皇帝细看。
人类的皇帝，其实只是个吉祥物，有赐福的权力，却没有降罪的权力，只能赏不能罚，因此颇受爱戴，千金多次在星网的头条上见到他的画像。
此人是个男性beta，曾经是上任皇帝卸任后，皇室七十六个候选人当中最不起眼的那个，却阴差阳错得到了最多的票数，顺利登基。
是的，皇帝登基需要全民公选。
皇室所有适龄已婚育者都有参与竞选的权力，所以理论上，千金的假身份卡尔维诺，如果结婚生育，在当前这位皇帝卸任之后，参与竞选然后得到最多的票数，就可以成为一个皇帝。
没有实权的那种。
皇帝唱着颂歌，场中巡游的小机器人们为宾客送上鲜花，当歌唱结束时，所有人抛起手中的花球，并送上欢呼。
漫天花雨之中，皇帝退场，下次出现就是在公审时了。
罗岚犯下的是重案，就连缓冲带的9号星球都在通过星网关注审判结果，并严格审查参与公审那一千人的身份背景。
很多人都对罗岚恨之入骨。
但千金并不很担心他，星际并没有死刑，就算是顶格判，最多也就是流放，而曾经，最严酷的流放地是2号星球。
死刑是违反摇篮协议的，审讯是违反摇篮协议的，关押也是违反摇篮协议的。
虽然其实流放2号星球好像和死刑也没什么区别……但现在2号星球已经炸了，而原本没炸的时候，罗岚在那里把头衔刷成了公爵。
就算是判他有罪，也没人能奈何他，他事实上是无敌的。
至于参与投票的其他指挥官，根本无人在意，所有目光都在罗岚身上。
千金实在是没办法为这件事而感到紧张，甚至就在现在，审判前两天，皇帝的宴会上，千金还看见了罗岚，除了周围宾客躲他三尺，用冷暴力来霸凌他之外，根本无事发生。
他最近的时候离皇帝只有十米远，根本没有人为皇帝的安全考虑过。
千金虽然和皇帝本人无冤无仇，但发现这件事的时候，还是不自觉感到一些手痒。
“看起来真的很容易。”
全人类的皇帝，就在十步之外，千金轻易就可以取他性命。
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三九天中一捧冰凉的井水一样，很难不心动。
千金赶紧从小机器人手上拿了一块儿水果蛋糕压惊。
小机器人捧着蛋糕递到她手边，凑过一颗机械脑袋，轻声在千金耳边道：“你这把刀，好像有点儿问题呀。”
系统大喝一声：“好啊，你竟然还敢窜到我这儿来耀武扬威！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打不过你！”
千金：“……”
系统可能真的看了太多言情小说。
千金从腰后取下废刀，取下刀鞘，心平气和地说：“确实有些问题，它在诱惑我。”
主星没有凶杀案。
自从千金到了主星，这把刀作为装饰品的时间远远大于作为凶器的时间。
千金好长时间没有杀人。
它在呼唤着鲜血和屠杀。
“好奇特的生命体。”小机器人感叹一句，突然嘶鸣起来：“咔啦……你和……见过……手脚……您太多虑了……无形之物……去死……你会……反击……你不是我的对手，这里是我的世界……呵呵，太小瞧我了……低等……进化……正有此意……”
千金：“……”
好怪。
但比起系统和主脑莫名其妙常人根本没办法介入也无从理解的战争。
更重要的还是这把刀。
它要见血。
千金举起左臂，将刀横在臂肘之中，刀锋的寒气透过去，还未接触皮肤，就有鲜血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