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之间, 乌云吞没了日光，风雨雷电交加之际, 黑龙隐没在云层之上，只有一缕金光闪烁着，是她那闪耀的双瞳。
重明亭中，赤凤仙子不怒反笑，道：“来得正好。”
与女儿的谈话一如既往地陷入僵局，正需要一些外力来打破局面。至于刺杀——她在大道中争渡，何曾怕过这些？
赤凤仙子随手取过身前一只茶杯，与青鸾道：“你可看仔细了。”
青鸾只是偏过头，一双黑眼睛幽幽地看向天空，深不见底，几乎要将乌云下仅剩的日光吞没。
铺天盖地的雨丝如同利刃, 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在风与乌云的遮盖之中绞杀过来，赤凤仙子只是微笑, 然后有微微对着杯口吹一口气。
“收！”
那杯子小小的，可是漫天风雨落入杯中时，杯中水面却丝毫不涨, 雨水尽皆被吸入茶杯之中。
眨眼间云散雨收, 天晴如洗。
暴风雨消失的就如同来时一样快。
千金平静极了，她在空中落下，倏然转变身形, 废刀出现在她的手中，挟下落之势，坠入亭中，一抹比闪电还要雪亮的刀光, 直直劈下，往赤凤仙子的脖颈中去。
这一刀如果落下，任是个铁铸的人，也被斩为糜粉了。
但赤凤仙子不是铁铸的人，她那红色的眼瞳很温暖，一双涂着丹蔻的手指洁白，修长而纤细，但是当她抬手拂过千金那闪电般的刀光时，明明像母亲拂过婴儿的头发一般温柔，却有着坚不可摧的力量。
废刀被她两指夹住，只轻轻一用力，就折断了。
千金甚至能听到废刀的哀鸣。
它灵智已生，只需一点运气，或许便可得以化为人形，如今却再也不可能了。
废刀既废，千金只能弃刀。
“好了。”赤凤仙子收拢手中的茶杯，轻轻一顿，放回原位，红色的瞳光自千金的腕上一扫而过，道：“坐吧，远来是客。”
千金无意听从，身体却违背了她自己的意志，转而听从赤凤仙子的命令。
这短暂的交锋，开始得突然，结束得飞快。
千金正坐在赤凤仙子对面，原本太子青鸾的位置。青鸾此时已化作一只红瞳青羽的稚鸟，仅有一个指头那么长，落在千金的头发上。
赤凤仙子不快道：“过来。”
青鸾却充耳不闻，只是在千金脑袋上蹦跳，她说话时，声音清脆极了，竟有一股与她人形时不同的天真气：“你居然是龙？”
千金默不作声。
青鸾转头问赤凤仙子：“母亲，她为什么不说话？”
赤凤仙子道：“我已解开她的口舌禁制，她只是不想说话。”
千金确实不想说话。
她早知不是赤凤仙子的对手，却没想到实力差距竟会这样大，连她究竟是个什么路数都没有看清，便直接败在她手下，甚至失去了伴她走过星际的废刀。
但好在，她本也不是为了胜利而来的。
赤凤仙子又说一声：“过来，到我手上来。”
她伸出手，对青鸾摊开手掌，青鸾飞到她的掌心之中，安安分分，闭口不言，一动也不动。
赤凤仙子拨动稚鸟的翅膀，眉峰微蹙，烦闷之情就连千金都看得清楚。
主脑说：“长生种的原生家庭问题，真要命啊。”
原生家庭又是什么东西？千金只是盯着青鸾的兽形，觉得她此时骤然安静下来时的姿态，莫名有几分熟悉。
可是对这实力远高于她的修士，她的灵感还有作用么？
主脑也并未说话。
赤凤仙子悠悠然道：“你既然不愿意说话，那便不说，只是让我猜猜，你又是为了什么来寻我？”
“如今天地中龙裔血脉，皆是敖季所出，但他是个万事不管的家长，这也是人人都知道的。”她看向千金，微笑道：“但你又不同。”
“你不是龙裔。”她说：“你是真龙。”
“我之前确实有心要寻敖季的踪迹，探一探那绝天地通的真相，但是近些年来我已经放下了这件事，你却突然出现在我眼前送上门来……未免也有些太巧了。”
千金道：“确实。”
赤凤仙子略微思索片刻，道：“你若要找敖季时，只需随意找个人多的地方，化作真龙之体呼风唤雨，敖季自然来寻你，何必来我这里。”
千金道：“我就不能是来杀你的么？”
赤凤仙子失笑道：“我看你可不像是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我若是有心要求那龙宫时，你早就被我剥皮剔骨了。”
千金道：“剥皮剔骨，确实可怕。”
但那却并不等同于杀死她。
龙宫遗宝的钥匙并不在千金手上，在敖季手上，千金只能做个诱饵，若作诱饵，自然得是活的。赤凤仙子若要敖季时，便绝不能杀千金。
她此时说已经放下了龙宫的事，自然更不能杀千金，敖季可能不是赤凤仙子的对手，终究也是个实力高强的散人，他若要在神朝作乱时，只怕那旱魃所能造成的破坏也不如他大。
“可是，你为什么忽然对龙宫不感兴趣了？”千金凝视着她的脸庞：“是因为你有了更好的路？畜生道？”
赤凤仙子脸色忽然一变。
“你原来是为了这个而来的么？”
她原本托着手上的青色稚鸟，慢慢抚弄着，听到畜生道个字，手指忽然一收，掌心中的青鸾被她捏得疼了，挣动着羽翼，从她手掌中挣脱出来，飞远了。
千金此时刺杀失败，性命全然掌握在赤凤仙子手中，就连四肢都无法控制，坐在赤凤仙子对面时，却一副尽在掌握之中，凛然不惧的样子。
“不错，我是为了畜生道而来，重铸六道，可比复兴龙族，要有意思得多，不是么？”
千金并未提起柏之国一个字，柳五郎帮她，要钱有钱，要线索有线索，却不让她见排帮第三个人，当中深意不必他多说，千金自然明白。
赤凤仙子除却是实力高强的修士，另有一重身份，却是神朝的实权皇帝。
柏之国的遗民还在神朝讨生活，就算赤凤仙子果真是柏之国灭国的幕后黑手，若想保那些人一条生路，千金最好还是莫提柏之国一个字。
她可以为任何理由而来。
却不能是为了柏之国而来。
千金若不提时，任谁也想不到，她此行是为柏之国而来，柏之国若有真龙时，当时又怎会国灭？
此时此刻，千金心中隐隐竟然有些明白星澜心中那份感受了。
她正坐在神都之上，重明亭中，与赤凤仙子相对，一字一顿道：“六道轮回，畜生道之外，另有天道、人道、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五条，你一人，如何能同修六道？我当执掌修罗道。”
赤凤仙子原本脸色难堪，听了她这话，忽然神色一轻。
“你在诈我。”她明悟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千金闻言只是道：“不错，我在诈你。”
千金只知道畜生道三个字，与那旱魃有关，旁的她又知道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六道轮回要六个人？
但是赤凤仙子揭破她时，她已经知道，赤凤仙子果然与那畜生道有关，否则她又怎么知道千金在胡诌？
与畜生道有关，就是与旱魃有关。
“真是个难缠的年轻人，或许该让青鸾多和你学一学。”赤凤仙子喃喃自语，却不愿与千金再多说了，拂袖一挥，千金眼前天地变换，眼前已经换做一间宫殿。
“你就好好呆在这里，等你爹来领人吧。”
这宫殿四处无门，风格朴素，内里却一应陈设俱全，千金扑倒在床上，将脸埋在柔软轻薄的床褥中，长长叹了一口气。
“或许，我应该先那大船上找我那便宜哥哥学些法术再来。”
主脑道：“不是法术的问题，单纯是实力差距太大了。你的刀法凶悍霸道，这荒界又不允许无形之物存在，你一刀将敌人的躯壳劈碎，无论是什么妖怪，都是死路一条。”
系统道：“现在的情况还不错啦，这牢房总比我之前几个任务者呆过的牢房要好多了，就叶家三兄弟的那个任务，我有一个任务者被流放，哇塞，那牢房里到处都是老鼠和蟑螂，别说床了，连马桶都没有。”
主脑道：“虽然这里和我们那里的牢房还没得比。”
千金想起她入神都之前，与主脑和系统之间的讨论。
“我在星际世界中，究竟做了什么才完成任务？”她心中其实知道答案：“我既没有对人类做任何事，也没有对虫族做任何事，但是那个世界的世界意识判定，我完成了任务，终结了人类与虫族之间的战争。”
“我在那个世界里只做了一件事。”
她把主脑带了出来，打破了一潭死水的局面。
一潭死水是最可怕的，因为任何事都一成不变，而且死水里是没有鱼的，千金不可能在死水里找到旱魃。
“我绝对杀不了赤凤仙子。”她道：“但是，打破局面的机会，就在我眼前放着。”
赤凤仙子要真龙，那就给她真龙。
于是千金于神都化龙，刺杀赤凤仙子，神都修士皆惊！
当时，系统也问过：“那你要是死了怎么办？”
千金只是道：“没关系，就算我死了，你们两个在我身上，定然不会被人忽视，你们再寻新人就是。”
系统：“啊啊啊啊啊啊你混蛋！”
主脑道：“你这计策放上去的赌注太多，可就算赢了，可以获得的收益却很小，你拿你的性命赌那一点点可能性……”
这不值的。
但是千金真的不愿意在这世上苦苦追索一千七百年，却见不得那旱魃一面。
“没关系，人总是要死的。”千金只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