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叹了一口气。
她已经明白这突然杀出来救她的仙子是谁了。
离开神朝到现在, 她总共见过的修士，寥寥无几，当中如此面善, 还愿意帮助她的人, 恐怕就只有那一个——孙神婆。
系统肯定了千金的猜测：“她的脸，虽然看上去变年轻了许多, 但是我见过太多男人和女人了，我不会被年龄所蒙骗的，这是我的专业范围，是她没错。”
孙神婆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在孙家庄告别之时，千金眼中所见，不过是个路都走不动的老太婆, 现如今出现在她眼前施以援手的, 却是一个风华正茂, 言笑晏晏的年轻仙子，百岁老妪重返青春, 若非千金见过的人实在太少, 她绝不会猜到是她。
就算猜到了是她，若不是系统的笃定, 千金也不敢相信。
千金知道她为何如此改头换面。
一个像千金这样毫无牵挂的人, 自然可以毫无顾忌的行事, 但孙神婆背后，是整个孙家庄。
千金高声道：“玉露仙子不必同他废话, 他定然是在拖延时间, 等待援兵到来！”
空中莲花座上的年轻女子嫣然一笑，眉梢弯弯，道：“明神门六代弟子, 也敢与我这般说话？你们老祖宗在我面前也得客客气气的。这一巴掌，就罚你不敬师长！”
那明神门六代弟子还在冥思苦想：“老祖宗的好友中竟有名为玉露仙子的人么？”
自然是没有的。
这名号本就是千金随口编造，为孙神婆掩盖身份而用，哪里来这等人？至于孙神婆所言，与明神门老祖宗有旧之类，大抵也只是随口掩人耳目。
千金见那明神门六代弟子被困住，心中有心杀他，顾虑到孙神婆，到底还是收刀入鞘。
孙神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不是要来助她杀人，只是保护她不被杀，那六代弟子既然说神朝两族八派十九家打断骨头连着筋，难道孙神婆扎根神朝，就能例外么？
她既然愿意出手相救千金，千金也不愿让她为难。
千金收了刀，淡淡看那明神门六代弟子一眼，问孙神婆道：“敢问玉露仙子，畜生道是什么？”
孙神婆不知千金杀了柳参，只以为这明神门弟子追杀她，是因为她是柏之国遗民，要赶尽杀绝，所以才痛骂他是畜生道出来的畜生。
既然如此，那畜生道，显然与柏之国的灭亡，与那旱魃，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孙神婆那张团团圆圆鹅蛋脸上，不由露出悲悯的神情：“你何必追究呢？”
千金反问道：“怎么可能不追究呢？”
孙神婆摸了摸千金的头发，轻声道：“这种事情，一个满心挂碍的护道人，是绝不会说与你听的。可是玉露仙子乃天地间无跟脚无传承，自由自在一散仙，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轻轻掐个法印，让一尊莲台出现在千金脚下，一路在空中护送她前往沱江，许久才道：“畜生道……便是畜生道。”
“六道崩回，有人欲要重铸六道，当中便有畜生道和饿鬼道，那旱魃，便是畜生道的首领，她被炼化，成为畜生道的法身。”
千金咬紧了牙关。
“饿鬼道。”她低声说。“那便是柏之国了？”
孙神婆慢慢道：“孩子，你太小了，也太弱了。你甚至不是我的对手，你以为，你要如何才能匹敌那般改天换地的人物？人这一生，不应当浪费在注定无望的事上。”
千金看见远方的沱江，在日光下，波光粼粼，有鱼儿跳出水面，一片勃勃生机。
她知道孙神婆是真心为她着想，她走向的那条路，注定是九死一生的黑暗之路，只是想想就让人绝望。娘亲曾经也嘱托过她，不要报仇，只是活着。
千金知道她们都是为了她好。
她跳下莲台，高声道：“多谢仙子好意，恕我不识好歹！”
孙神婆只是苦笑：“我早该知道是这样。”
或许她喜欢的正是这样，虽然不识好歹，但若不是这份不识好歹，或许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自从成为孙家庄的护道人以来，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只能看着不平之事暗暗叹息，这世界上的事总是混沌不清的，可是还有哪件事，比报仇更天经地义？只偶尔一次，让她以散仙身份，偷偷主持正义，又有何不可？
“畜生道实在是……不干人事！”孙神婆叹息一声，道：“你先别急着与我划清界限，这一段路，只怕你一个人走不过去。”
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抛到空中，一道银光闪过，天地间传来纸张撕裂的响声。
千金悚然一惊，看见远方那条沱江，闪烁着日光和温暖，蕴藏着万物生机的沱江，竟然裂开一道大口子，露出内里的纸屑。
这居然纸折出来的！
千金见过明神门折纸之术所造的鸟儿、桌椅、飞剑，却实在是没有想过，竟然还有改换天地之功！若非孙神婆前来相救，哪怕是千金成功杀掉那六代弟子，等她自以为得胜之时，一头扎进这假沱江中，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岂止是千金没有想到，就连系统也是哑然失语。
它凭借着热辐射地图，助千金越级挑战入道修士，竟然忘记了先前在这荒界的凄惨遭遇，竟然以为它的眼睛是可信的，差点儿带着千金一头扎进这假沱江里去了！
孙神婆撕开了假沱江，一张黄纸飘然落下，入水浸湿，千金看着那水，呆呆地问道：“这
“是的。”孙神婆笃定道。
“明神门折纸之术，以其奇诡闻名，但怕水，怕火，又怕金，可以克制他们的道术实在是太多了，你不必害怕。”
千金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废刀刀柄。
那条纸做的假沱江裂开之后，似乎她与沱江之间便是一片坦途，只需走过去，就能抵达安全的彼岸。但孙神婆年轻又曼妙的声音在江面响了起来：“柏之国已灭，明神门置身事外，何故赶尽杀绝？”
是了，既有这纸做的假沱江，怎么会没有布下这陷阱的施术之人？
这短短一段路，居然正如孙神婆所言，千金一个人……走不过去的。
一位身着紫袍的小老头儿，骑着一头毛驴，尾巴摇摇晃晃，沿着岸边从远处走近了，千金看见他，也看见他身后如同猪崽一般被五花大绑的三伢子。
千金长长叹了一口气，知道三伢子活不得了。
那紫袍小老头儿一双眯缝眼，笑眯眯地说道：“柏之国的事情，我明神门自然是置身事外的，不仅置身事外，还救了不少人出来，但是，现在要说的可不是柏之国的事情。”
孙神婆面露讶色。
千金一句话也不说，当机立断，跳入沱江之中，右肩凝固的血洞，在江水中散开一蓬血雾。
小老头儿身后的三伢子看见千金，呜呜唧唧又哭起来，小老头儿随手摸出一张纸符，遮住他的眼睛，却听哭声更大了。
孙神婆问：“不是柏之国的事，又是什么事？”
小老头儿被哭声吵得愁眉苦脸，与她说：“哎呀呀呀，不要看到一个柏之国的遗民，就想到国仇家恨。除了国仇家恨，就没有别的仇怨别的因果么？”
这会儿功夫，千金已经闷不做声在沱江游出去了几十米远了。
小老头儿说：“你知道柳家么？”
他背后驴背上三伢子手脚被缚，挣动之下，竟然硬是从驴背上滚落了，小老头儿顿时忘记了原本要说什么，哎呀一声，唉声叹气起来。
“这也太没出息了！”
他滑下驴背，去捡三伢子。
孙神婆问：“柳家怎么了？”
千金已经游出去一百来米。
“柳家有个小孩儿让她杀啦！谁耐烦追究她是柏之国的遗民，要找事儿也找不到明神门的头上，我明神门隔岸观火，顶多也就只是见死不救，远远算不上罪魁祸首，管这个做什么！”
千金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小老头儿拍着大腿说：“但是杀了柳家的小孩儿，还是在我的地盘上杀的，到时候那毒蛇闹起来，我可禁不住！杀人偿命，又有什么问题？”
就连孙神婆也说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这下她为难起来。
这又叫什么事儿呢？如果千金是因为柏之国遗民的身份，被畜生道赶尽杀绝，那自然是大大的不好，她出手援助，问心无愧。可是这事儿，不行，得抓她回来问个明白，为什么要杀柳家的小孩子呢？说不定当中有什么误会。
千金在沱江水中拼了命的扑腾，血流了半个沱江，到底还是没能进入拦江大阵，就被抓了回来。
千金抱着刀，寒风吹过湿衣，她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系统替她骂街。
“这他妈的都什么事儿啊！”
千金看看满面狐疑的年轻版本孙神婆，看看笑眯眯的小老头儿，和拼命挣扎的猪崽儿三伢子，冷静地对系统说：“是时候去往下一个世界了。”
神朝两族八派十九家，确实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孙神婆助她逃命，她很感激，为了柳参抓她回来，她也不怨。
只是很遗憾，她走得了，三伢子走不了，从今往后，小柳乡终究还是只剩下她一个人……
为救三伢子，折腾到这种地步，到底还是无用，只让他多活了几个时辰，但有此一遭，千金问心无愧了。
她闭上眼睛，握紧手中长刀，然而在传送到来之前，是系统的惊呼：“我草！这是！”
沱江，平静的沱江，安宁的沱江，在所有人都忽视它的时候，咆哮着翻滚出巨浪，一只老龟在浪花汹涌中爬出水面，它一双绿豆眼睛中凶光爆射，盯住岸边的四人。
“我嗅到了……龙裔的血，是谁，胆敢在水边残害龙裔，真当我水族无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