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容明晟终究是还是不够了解桑宁宁。

桑宁宁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在意。

毕竟按照容明晟所言,他们其实并不会对容诀如何,只是会有无聊的弟子说闲话罢了。

连她不在乎流言蜚语,容诀比她更厉害,自当更不在乎才对。

八卦费时,不如练剑。

所以……她只打算去看一眼。

桑宁宁发誓,就看一眼,看完她就回小竹屋去修习心法。

“哈,那位就是昔日的容大公子?”

“可不是嘛!就凭着一张脸,也不算难认呐!”

一群弟子站在容诀不远处,嘻嘻哈哈地笑闹着,态度别提有半点尊敬,简直是宛如在逗弄什么牲畜。

倒也有人觉着不好,犹犹豫豫地小声道:“行了吧,毕竟他以前对我们也算不错……”

话音未落,就被身旁一个身材壮实的外门弟子踹了一脚。

“什么不错?”孙照林骂道,“人家手指缝里露出来的一点子不要的东西,就能把你收买了?”

不管认不认同,周围弟子俱是点头。

毕竟他们现在之所以站在此处,就是受了明少爷——哦不,是容少爷的指使,自然不会说容诀的好话。

再说了,容诀如今在青龙一脉上的名声可并不好,

自从这“真假少爷”一案水落石出,容诀的境遇可谓是天翻地覆。

从云端跌入泥沼,修为被废,人人嘲笑。

桑宁宁隐匿在树后。

她冷着脸听了几l句,目光又落在了容诀的脸上。

青年垂着眼帘,自顾自地整理着面前一小块药圃,恍若没听见那些侮辱之语似的。

“……说起来,他的修为似乎也废了?”

孙照林眼珠子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他手摸向了腰侧,“唰”的一下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算不得名贵,但也是寒光凛凛。

桑宁宁心中飞快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只是她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尤其是这一丝情绪,如同一根绷紧的琴弦,含着复杂之音,桑宁宁尚且来不及辩认,就已然消失不见。

她下意识想要靠的更近,看得再清楚些。

“咻”的一声,飞剑而去。

看这个落点,应当是他的手腕。

凭容诀之力,想要躲开,轻而易举。

就在桑宁宁已然打算转身时,一抹猩红从她眼角的余光处蔓延。

桑宁宁蓦然转身。

“嘎吱”

树枝断裂之声骤然响起!

作为一群外门弟子中修为最高的那一个,孙照林警觉道:“是谁?”

无人应答。

孙照林眯了眯眼,刚抬脚想要靠近,忽而一阵鸟鸣声响起。

“啾啾啾——”

“哈!原来是鸟啊!”

原本提起心的众人顿时放下心来。

倒不是说他们觉得有多害怕,只是……咳,毕竟这样落井下石之事,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人要脸树要皮嘛!

若是可以,哪怕是禽兽,也总想为自己披上一身衣冠的。

……是鸟啊。

桑宁宁仰头向上望。

天色正好,树影交错间,如见春光。

桑宁宁握紧了腰间的木剑,可饶是如此,她依旧没有选择走出去。

倒不是什么别的原因,只是桑宁宁还依稀记得,先前几l次,容诀都拒绝了让她靠近。

哪怕是那日明镜台行刑后,她都将话说得那样直白了,对方依旧拒绝得毫不犹豫。

桑宁宁抿了抿唇。

指腹上似乎还残留着冰冷的体温,和那仿若止不住的黏腻血液。

她凭什么要管他?

桑宁宁果断转身。

被容诀拒绝的那次,是她有记忆以来,生过的最长时间的气!

……

她不会再管他了。

容诀平静地想到。

他扬起了唇角,而后弯下腰,毫不介意地用鲜血淋漓的左手拾起了地上的那株草药。

让桑宁宁离开,本就是他所求的,不是么?

左手微微用力,草药根茎上的倒刺刺入了手指上的伤口,将原本就破开的血肉伤口划得更深了些,乃至于有些细小的绒毛软刺都被血肉包裹,留在了伤口中。

容诀微微蹙起了眉,低下眼帘看向了自己的手。

他的脸上——眼尾、脸颊也被碎石划伤。

但没有一处,比手上的伤口更令他在意。

这伤口有些疼,不算彻骨,只是让人难以忍受,就像是一块完整的白布上缺了一个口子,怎么看都叫人不舒服。

在桑家时,桑宁宁就是这种感觉吗?

……桑宁宁。

又是桑宁宁。

这个名字再次浮现在心头,宛如那次递给她的糖葫芦——容诀不知道糖葫芦是什么味道,只是看她接过时的神情,应当是一种极美味的食物。

正如他现在想起这个名字时,也伴随着这样奇怪的感受。

他应该让她离开,离得越远越好,但他……

他真正想要的,似乎不止于此。

“——说什么大师兄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可不是么?吹得天花乱坠,到底也只是个窃取他人身份的小人罢了。”

孙照林恶意地嘲弄道。

他虽表面上阿谀奉承,但心中贯来瞧不起这些出身高贵的人。

出身有什么了不起?换做是他,绝对能做的比他们更好!

嫉妒与羡慕交杂,使得孙照林的心里越发阴暗。

如今遇上容诀这位一朝从云端跌落的大师兄,他憋了多年的郁气总算有了宣泄之处。

听着耳旁弟子带着恶意的嘲弄贬损,孙

照林眯了眯眼,忽而上前,一把夺过了容诀手中的草药,一下子扔在了地上。

“哈,不是‘大师兄’么?竟然也需要这样寻常的草药疗伤?”

什么大师兄呀?如今可也只是个连剑都拿不起的废物了!?_[(”

“可不是吗?区区一个废物,不劳孙师兄动手,只要您吩咐一声,我们就能把他解决!”

“剑都拿不起来了啊,啧啧啧,还真成了一个废物啊!”

远处正打算离开的桑宁宁:……?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且不论这个结论是如何得出,但是——

容诀是废物,那常年被他压制的自己岂不是废中废?!

从先前开始就憋了一股气的桑宁宁顿时找到了发泄口。

骂她可以,骂容诀也可以。

但他们不能贬低容诀的剑,更不能连带着鄙夷她!

桑宁宁一跃而起,径直落在了他们面前,大怒拔剑——

“你们再说一句试试!”

众多外门弟子:“???”

众多外门弟子:“!!!”

夭寿了!

他们心中大呼小叫!

谁不知桑宁宁与大师兄容诀关系好?便是先前不知,在经过明镜台那次后,总也知晓了。

听说桑宁宁在这之后再也没去看过容诀,他们本以为这两人已经闹掰,又或是桑宁宁终于开始避嫌……

如今看来,远非如此啊!

孙照林最先反应过来。

他本想悄悄溜走,却不料在这方面桑宁宁眼尖的很,一下就用剑阻拦了他的去路!

“桑、桑桑桑师妹!”

孙照林打着磕巴开口:“先前、先前是我有眼无珠,不不、不识庐山真面目,对师妹多有得罪……”

桑宁宁难得抓到一次重点,略偏过头,语气平静:“你之前就得罪过我?”

孙照林怎么也没想过她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试探着道:“是、是吧?”

最近一次,就是那日桑云惜师妹入内门时,他说了好些不好听的话。

若是要往远了说,那更有……

“原来如此。”

桑宁宁挽了个剑花,眼神更冷:“那这一次,就新仇旧账一起算吧!”

孙照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众弟子被桑宁宁打得抱头鼠窜,口中不住地发出惨叫。

“别打了别打了桑师姐!”

“我们、我们错了!桑师姐求求你,你快住手!”

“呜呜呜,我们再也不敢了——我们也是受人所托啊!”

受人所托?

桑宁宁眼神一动,旋即手上动作更快!

打的就是你!

尽管她只是手持木剑,可动作快如疾风,加之灵力辅助,一时间竟然无人敢还手。

畅快。

但也

没想象中那么畅快。

料理完背地嚼舌根的弟子们,桑宁宁回过头,就见容诀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联想起先前那些对话,桑宁宁顿时心中一紧。

该死。

他不会误会自己是在为他出头吧?

果不其然,容诀走到了她面前,唇畔带着浅淡的笑。

“多谢师妹,但往后不必再管。”长长的睫羽轻颤,于下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我——”

又来了。

又是这样。

原本被桑宁宁压下的无名火再次被点燃,且又愈演愈烈之势。

“呵,我要你管?我偏要管!”

听了桑宁宁的话,容诀忽得弯唇一笑,眼尾带血,比之往日温雅更添三分艳色。

他道:“那便有劳师妹了。”

他没有拒绝。

桑宁宁迟疑地眨了下眼。

她垂下眼,看向了容诀的手。

“你没有剑了吗?”

容诀摇头:“清珩已毁,宗门不许我再用剑。”

清珩已毁。

这四个字容诀说得轻描淡写,但落在桑宁宁耳中却怎么听怎么别扭。

大概是不习惯容诀没有剑吧。

桑宁宁皱起脸,抽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

“木剑?”

容诀依旧摇头,隐约发出了一声轻笑。

“也是不许的。”

桑宁宁沉默了良久。

她望向了容诀身后的小屋。

不,这里与其说是“屋”,不如说是草庐。

破败的墙壁,凋零的花草,被好好圈起来的药圃此刻也已经被破坏的乱七八糟,为数不多的草药大都被碾得粉碎……

而容诀还在试图将它们捡起。

桑宁宁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身体反应几l乎快过脑子,在她意识到自己要说什么之前,话已然出口。

“我带你走。”

正弯腰拾取草药的容诀动作未停。

他知道,这只是一时口快。

桑宁宁确实是一时口快。

可她说出口后,却觉得这个主意妙极。

“你和我回小竹屋,”桑宁宁快步走到容诀身边,放下了木剑,www.youxs.org,一边帮他拾取那些已经断成几l截的草药,一边飞快盘算起来,“你不是说过么,通往我湖心小竹屋的那条道可以随我心意而行,只要我不愿意……”

她是认真的。

容诀停下动作,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你已经有了许多新朋友了,你可以去找他们。大好光阴,不必在我身上浪费。”

他故意向沈家发出那封信,就是为了吸引景夜扬前来。

在所有的“师兄妹中”,除去桑宁宁外,景夜扬其实是心思最干净的那个。

桑宁宁看了容诀一眼,奇怪道:“这和我找你有什么关系?”

诀道:“唔,他们也可以陪你?”

不可以。?”桑宁宁摇了摇头,“他们不是你。”

如容诀这样的好剑法,偌大的青龙峰内再难寻。

容诀望向她,片刻后,轻轻一笑。

理智上,他当然知道桑宁宁在说什么,无非是剑罢了。

但感情上……尽管他是个怨魂,可或许正是如此,他才会分外擅长自欺欺人。

就当是他想的那样好了。

容诀又笑了一下,温和道:“小师妹,你若如此行径,会叫他人说闲话的。”

“我不在乎。”

容诀还是摇头:“有毁你的清誉。”

这句话有些耳熟。

桑宁宁拧起眉毛:“修仙之人,还在乎这些?”

容诀一怔,竟是笑了。

“自是不该在乎。”他接过桑宁宁手中断裂的草药,本想为她拭去尘土,却又因满手鲜血,终是停下了动作。

“只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我骨头硬,他们销不了。”

桑宁宁也站直了身体。

她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了,索性直接把放在一旁的木剑一收,冲着容诀伸出了手。

“你只告诉我——”

“你到底愿不愿意、想不想和我走?”

暮春时节,风流淌,温柔似明月。

容诀知道自己不该回答,也不该思考。

正如他那日对婉娘所言。

其实他也是那个连想都不该想的怨鬼。

但是——

“……想。”

很想很想。

轻轻的回答,几l乎要融在风声中。

幸而晚春之风也留有最后的一缕温柔,保留了一丝上扬尾调。

桑宁宁的嘴角难以克制的扬起。

她上前一步,想要直接抓起容诀的手腕,但又想起他身上的伤或许没有完全好,犹豫了一下,终究只抓起了他的袖口。

容诀眼睫低垂,周围景物的光阴斑驳,纷纷投在了他的身上。

但在这一刻,容诀没有看见任何的阴霾。

少女纤细的手指拽住了那一截粗糙的布料,以至于袖口布料起了道道褶皱,恰如被风吹起的海浪波涛。

指腹温度,似乎能顺着衣物纹理,蔓延骨中。春夜风声浅薄温柔,送来了最温柔的诅咒。

“既然想,就和我走。”

她抓住的是他左手的衣袖。

容诀偏过头看向她,蓦地伸出手,主动扣住了桑宁宁的手腕。

对上那双难得透露出惊诧的眼眸,容诀弯起好看的眉眼。

如春花绽,似春水生,明媚又轻薄,带着春光都不及万一的温柔。

在这一刻,容诀终是再次展颜。

桑宁宁眨了眨眼。

她觉得的,方才挥剑痛殴那些人时所没有完全获得的畅快,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弥补。

“等回去我就给你上药。”桑宁宁顿了顿,嫌弃地看了一眼容诀手上拿着的草药袋,强调道,“用我的药。”

容诀终是抑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浅薄的笑声,应道:“好。”

她不知道。

容诀垂下眼,漫不经心地想到。

在那日晚间,在这只被她拉住了衣袖,又反扣住她的左手手骨上,刻下了一句话。

【明历539年,长水城,逢桑宁宁】

当年当日。

大抵也当如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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