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桑宁宁并不知道司命峰上的这场谈话。

她跟着钱芝兰一起到了洛姨的住处,符执清已经在哪儿等候多时。

哪怕知道他们所去的勾陈洲不算远,也不是下六洲中最乱的一洲,但洛秋水心中总是有些不定。

“此番前去,你们彼此照顾,千万不要独自行动。”

洛秋水知道钱芝兰去勾陈洲是为了回家一趟,清除怨魂一事主要靠的是符执清和桑宁宁,故而又拉过了桑宁宁的手,仔细叮咛:“尤其是你,若是遇到事儿了、被欺负了,千万不要忍在心里,一定要与你符师兄说——再不行,直接传讯回来给我们也可。”

这态度,俨然是在嘱咐自家后辈了。

只是配上洛秋水这幅只有十一二岁的外貌,倒是在温情脉脉之外,更多了几分好笑。

钱芝兰捂着嘴笑道:“洛姨偏心。只疼小师妹,不疼我们了。”

洛秋水轻轻哼了一声,掀起眼皮看了眼钱芝兰:“你可少来这套。上次是谁连话都不愿听完,直接捂着耳朵就逃了的?”

桑宁宁当即抬起头,认真提议:“洛姨,我可以把钱师姐按住,绝不让她逃脱,您可以说个够。”

洛秋水心动:“当真?”

钱芝兰:“?!”

她惊恐极了,倒退几步:“不要啊!”

眼看场面又要乱起来,符执清轻轻咳嗽了一声,掩住了唇边的笑意。

“时候不早了,洛姨,我们要出发了。”

……

勾陈洲,是一个与司命洲、青龙洲,甚至是玉堂洲都截然不同的地方。

先是将钱芝兰送到了家中,婉拒了钱家人的热情邀约,桑宁宁看着钱家门外眼前滚起的浓厚的黄烟沙尘,转过头看向了符执清。

“符师兄,我们现在去哪儿?”

“城郊外,鬼哭林。”

符执清一如既往地话少。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带桑宁宁出任务,往日里和峰内的其他弟子合作,那些弟子大都会叽叽喳喳的追问,又或是有钱芝兰、景夜扬这类话多的师弟师妹一路不停地提问,符执清早已习惯。

谁知,说完这话后,桑宁宁非但没有追问,甚至连一句质疑也无,只是默默地运起灵力直接就往城郊外飞。

符执清:“……”

符执清:“桑师妹,且慢。”

桑宁宁停下脚步,疑惑地转过头:“符师兄?”

符执清到了她身旁,将方才没有说完的话全部交代清楚:“这一次,衡元宗、方寸堂的弟子都会在,我们去城郊外,就是与他们汇合,再一起进入鬼哭林中清缴怨魂。”

桑宁宁点头表示知晓。

流云宗虽立派悠久,可如今分散在十二洲上各自为营,倒是不如一些后起之秀。

而这衡元宗和方寸堂,在近些年来,就隐隐有超越之势。

胜负欲在心中升起,桑宁宁握住了自己

的剑,十分严肃的保证道:“符师兄放心,我不会给我们流云司命一脉丢人的。”

符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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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揉了揉额角:“不,师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这次来的人中,大概率也会有流云宗其他弟子。”

桑宁宁想了想,问道:“会有青龙峰的弟子?”

符执清:“我猜他们不会错过这个试炼的机会。”

宗门比武在即,离恨天境也即将开启,各大门派的弟子总都需要一个练手的机会。

桑宁宁瞥了眼腰间的玉容剑,神情更加凝重。

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符师兄提醒。”

若是动手,她一定会选个隐蔽些的地方!

符执清:“……”

不是很想知道你明白了什么。

有那么一瞬,符执清突然理解了钱芝兰和景夜扬。

虽然他们两个在提起那位“大师兄”时,总是会不约而同的露出一丝惧怕,但同样的,似乎只要有那位在,一切事情都变得让人安心。

譬如现在。

符执清十分后悔,他怎么就同意了师父的请求,代替容诀单独带桑宁宁出门了?

他现在十分怀疑,倘若真的有什么事情,自己好像根本摁不住这个师妹啊!

两人赶去鬼哭林旁时,已经有不少修士在了。

桑宁宁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眼熟之人,倒是有几分失望。

按照流光仙长的消息,如今的桑云惜发型怪异,又断了一臂,整个人性格大变,已经许久不曾出门,装似疯癫。

不过桑云惜虽然将自己藏得极好,似乎也在谋取能够让自己恢复如初之物,流光仙长和洛秋水都猜测,大抵也只有在离恨天境开启时,她才会出现了。

“符道友,桑道友,许久不见!”

远远就看到熟悉的人,奚无水眼前一亮,拉着他的师妹,蹦蹦跳跳地凑了过来。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师妹赵蹁跹!翩跹,这就是我常和你提起的桑道友……和符道友!”

符执清:“。”

听出来了,他只是顺带的。

深深地看了一眼奚无水,将他的长相模样都记在心底,符执清打算回去就和流光仙长禀报。

嗯,顺便挑一个大师兄容诀在的时候好了。

就在符执清思考之时,桑宁宁和赵翩跹已经互通姓名,熟悉了起来。

赵翩跹身量不高,容貌可爱灵动,神态中自有一种被家中保护的极好的天真烂漫。

这种天真烂漫又与桑云惜的不同,赵翩跹在看向桑宁宁时虽然也带着好奇,但同样十分和善。

仿佛在这双黑白分明的眼中,这个世上不存在彻底的坏人。

“我听说过你,不止奚师兄,就连父亲也提过你。他们说,你有一把很厉害的剑,也是一个很厉害的剑修!”赵翩跹看着桑宁宁腰间的佩剑玉容,眼中几乎透出了光,“你的剑,能

给我看看么?”

怎么第一次见面就要看人家的佩剑?

不知道对于这些剑修来说,佩剑堪比道侣么?

奚无水在一旁都愣了一下,赶忙解释道:“抱歉桑道友,翩跹她年纪小,不懂事……”

桑宁宁摇摇头:“没关系。”她解下了腰间的佩剑,递给了赵翩跹,“赵师妹可以随便看。”

饶是奚无水也没想到桑宁宁会这样大方,他的耳后有些红,面上更是控制不住地咧开嘴笑了起来:“桑师妹与赵师妹倒是一见如故。”

嚯!这就“桑师妹”了?

符执清忍不住看了奚无水一眼,心中又为他记下了一笔。

赵翩跹摸了摸玉容剑剑柄上的那朵玉容花,看着那恍若散着细碎流光的剑鞘,口中赞叹:“好漂亮的剑,见之如见满天星河。”

于是当桑宁宁伸手接过剑时,就发现手中多了一物。

“——这是?”

赵翩跹:“我做的剑穗,上面浸染过我门中的一些草药。谈不上有什么大用处,但这几日可以保持你神智清醒百毒不侵。”

小姑娘偏过头,对着桑宁宁吐了吐舌头:“抱歉桑师姐,我方才问出口后才想起来你们剑修的剑不该随意给人看的,这个剑穗,就权当我的赔礼吧。”

……啊,这就变成“桑师姐”了。

果然,有其兄必有其妹。

符执清平静地看着那个坠在了蓝色玉容剑上的粉色剑穗,心中默默又添了一笔。

他是管不了了,还是等回宗门后,汇报给大师兄算了。

鬼哭林外的修士已经到的差不多了,方寸堂中最为年长的那位刚想说几句勉励之语,忽而听见了一声冷笑。

“这地方,还真是什么人都敢来了。”

几乎是瞬间,所有人都将目光投了过去,又顺着开口之人的眼神,将目光投在了桑宁宁身上。

桑宁宁侧首。

只见一堆修士正簇拥着两人,见她望去,人群自动分开,露出了被包围在其内的两人。

其中一人身着玄色衣衫,神情阴沉,另一人身着金衣,打扮十分张扬,面上似有不忿,脸涨得通红。

正是许久不见的阴之淮和容明晟。

而方才开口的,正是阴之淮。

如今青龙一脉虽是势弱,但到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又顶着流云宗主宗的名头在,众修士一时间倒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不住轻声地与身旁人交头接耳起来。

“这位是?”

“流云宗的修士。”

“咦?可那头不也是流云宗的弟子么?”

“嗐,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流云宗四分五裂……”话音未落,就被身侧人横了一眼,这修士连忙改口,“总之呐,这几位可不是一起的!”

“去年那‘真假公子’案可曾听说了?那位可就是主角呢!对面那女剑修,八成啊,就是传说中带着假公子出走的那个!”

听到这儿

,身边的修士们不由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那眼睛去打量桑宁宁,越看越觉得惊奇,心中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冒出了一个想法。

——就这小姑娘?

不是他们说,模样是顶个顶的漂亮,若是评选什么“修仙十大美人”,什么“仙姿玉容榜”,这位定然能榜上有名。只是公然打伤了内门弟子后,带一个废人出走,还成功了……

桑宁宁早已习惯被奇怪的眼神注视,但符执清还是皱起眉头,挨个回望。

众修士心中一凛,再不敢看。

闹到了这个地步,方寸堂的长老也没什么话好说了,草草说了几句,就道:“此次出行,按照资历,我最年长,一切人手的调度安排便由我来决断,诸位可有异议?”

这是原先就说好的,众修士自然没什么异议。

桑宁宁到底已有金丹期的修为,最后到底是和符执清分开,倒是和奚无水,以及另外两个来自于方寸堂和吾蓬门的修士一队。

符执清这一队最先出发,临行前,他还不忘回头嘱咐:“师妹路上小心。”

桑宁宁颔首:“符师兄也是。”

奚无水若有所思地眨了下眼。

虽然碰面次数不多,但他已经注意到,每当桑宁宁叫其他人时,总是要带上姓氏。

就好像那单独的“师兄”二字已经有了特殊的含义。

桑宁宁瞥见了赵翩跹队伍中又出现的一位熟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桑曜安。

莫名其妙的,桑宁宁心头有些不安。

她总觉得,每次遇上桑家人,就总是要出事。

许是看的时间有些长,桑曜安也回过头寻觅这道目光,恰好对上了桑宁宁平静的眼神。

桑曜安先是瑟缩了一下,转而又满面怒容:“你还敢出现?!”

桑宁宁平静道:“我既没有主动害人,也没有心怀不轨,有什么不敢出现的?”

她每向前走一步,桑曜安就向后退一步。

“你、你别过来!”桑曜安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口中还在虚张声势,“你若再如此,我就——”

“万事小心。”

桑曜安一愣,却见桑宁宁并没有理他,而是握住了赵翩跹的手,一板一眼地叮嘱着:“遇事不要慌乱,保全自身为上。”

不知为何,他心头忽然极不是滋味。

桑宁宁悄无声息地将一张景夜扬所绘制的符箓递给了赵翩跹,看着他们远去,这才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中。

“桑师妹倒是忙得紧。”

还没走入鬼哭林,就听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看来离开了青龙峰后,师妹倒是过得不错。”

这声音烦得很,又一而再再而二的出现,奚无水听得都有些皱眉,他低声问道:“桑师妹,可需要我帮忙?”

桑宁宁:“一些旧事,不必在意。还请奚师兄和两位道友稍等我一下。”

下一秒,

桑宁宁飞身而去,直接落在了阴之淮面前。

阴之淮愣了愣。

他本来只想在身后阴阳怪气几句,他以为按照桑宁宁的脾气,并不会搭理,他……

他没想过,桑宁宁会直接走到他面前。

正如那日,景夜扬曾提起过的那件事,他也始终没有胆量求证。

就像是一根深入血肉中的毒刺,若是不碰时还可装作无事发生,一旦触碰,无论是拔除还是深入,都会让人鲜血淋漓,疼痛难耐。

众目睽睽之下,从来嚣张至极、谁的面子也不给的青龙峰二师兄阴之淮竟然也倒退了几步。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面上精彩纷呈,就连即将踏入鬼哭林中的修士都有几个忍不住回过了头。

容明晟最是受不住这样的眼神,低声道:“阴师兄……”

阴之淮叱责:“闭嘴!”

他心中几乎顷刻就打好了腹稿,可刚转过头对上桑宁宁平静的面容,却是又一个字也不记得了。

短短一年,桑宁宁……长高了,也长大了。

不再是记忆中倔强中带着孩子气的模样,面前的少女完全褪去了稚嫩,五官精致,气质清冷,遥遥而立时,自有芳菲在。

有那么一瞬,阴之淮莫名想起了记忆中的那朵玉容花。

他的心头一颤,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开口:“桑师妹……”

桑宁宁打断了他的话:“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和□□友叙旧的。”

她环视了一圈周围,平静道:“我等修士来此,皆是为了清缴怨魂,心怀大义,不应为一己之私而耽误大事。我来此只是想请诸位道友做个见证,当年□□友欠我一物,等此次公案了解后,理应还清。”

桑宁宁说完后看了阴之淮几秒,见他未否认,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然而回过神来的阴之淮,却再也忍不住。

他抬手想要抓桑宁宁的衣袖,却被奚无水拦下,只能回收手,可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桑宁宁。

“我……几时欠了师妹东西了?”

“年幼时。”

简简单单的二个字却让阴之淮如遭雷击,他近乎要控制不住心头许久未曾涌上的情绪,眼前不住的闪过一些熟悉的画面。

与今日相似的白雪纷飞,与今日相似的彼此站位。

只不同的是,当日他们虽也陌生,却并未如此泾渭分明的敌对。

剩下的青龙峰弟子们彼此互看一眼,想要上前,却被阴之淮挥开。

阴之淮脑中一时间疼得厉害,一会儿是桑宁宁冷艳精致的面孔,一会儿又被桑云惜天真烂漫的笑容取代,两者反复叠加,互相代替,让人完全分辨不出真假。

那日、那时……

到底是谁?!

为何冥冥之中会有一道声音告诉他,从头到尾,都桑云惜陪伴着他?!

阴之淮喘着粗气,眼神仍执拗地盯着桑宁宁,像是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似的:“……什么东西?”

桑宁宁皱起眉,她本不愿说得更清楚,谁知阴之淮竟然还要追问。

想了想,桑宁宁终究只能遗憾地浪费了几丝灵力,传音给他。

【一朵花,玉容花。】

顷刻间,阴之淮脑中所有关于桑云惜的假象终于全部崩裂。

“——阴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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