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练剑】

肖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寝房的床榻上。恰逢楼外风雨大作,肖信按了按自己痛得欲裂的太阳穴,坐起身挣扎着蹬上鞋,站在珠帘后,望着窗外黑漆一片的天空,心中乱作一团麻。

‘方才我不是还在茶室里同师父和季前辈一起饮茶呢....怎么这会儿又回到寝房了,谁把我送回来的?’就算当下心头有惑,可某人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叫唤起来。吃饭乃人生第一大计!怎能亏待自己?刚想着出去找点吃的,门口处却传来了一阵呼唤:“诶!里面的少侠,你的师父.....顾什么来着,给你送来点吃的。”

‘师父?来的真及时。’心里想着,肖信赶忙小跑到门边,拉开了半边门,满脸憨笑地接过小童仆手中的竹篮饭盒,就急赶着回去吃饭,门随手一拉,怎料却被那孩子用一双小手给抵住了,“诶,你这人咋那么猴急嘞,就知道七饭....对了,你师父还让我告诉你,明日的卯时,他在北望楼后上的竹林小路里等你,练....练什么”那小童仆肉乎乎的小手抓了两下脑袋上的小鬏,就是想不起来顾云舟跟他说的武功名字了,索性也不想了,只道“诶呀,反正就让你去练功就对了。”

肖信右眼皮一跳,吞了一口口水,声音都有点发涩,“不会,不会是第八重——琪花玉树....吧?”

“诶!机智!”小童仆一拍手,眉开眼笑道,“就是这个,明天千万别忘了哦~得嘞,好好吃饭吧。”语罢,把门一拉,欢欢喜喜地去干活了。

重新回到房内的肖信,此时心里可不大爽快。他手里一边掀起竹篮盖子,探头往里查看顾云舟给自己送的是什么菜,一边嘴里又在碎碎怨着,“就知道你这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安好心。先是给我用药迷醉后送回寝房了,又是假借送饭之由,让我明天就去练第八重的琪花玉树.....我这心门还没悟开呢,哪能打好剑法嘛!强人所难、声东击西全让你一个人干了,打小儿就知道欺负我....顾云舟,你怎么那么坏啊。”

隔壁刚沐浴出来的顾云舟也不知是被宣州城的夜雨冷风给激到了还是怎么着,即便穿好了衣服也还是打了几个喷嚏。

本来满桌水陆之珍摆在自己眼前,食欲应该更盛才是,可肖信被刚刚的消息弄得心里七荤八素。满心思都是今晚一夜内如何能让自己对心门的认知更上一层楼、如何能更快熟悉剑谱上的招式、如若明日顾云舟考察之时又出其不意,打出自己从未学过的招法....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肖信感觉自己现在活生生就像一个从未读过三经五典,可明日又要参加春闱考试的书生。只是不同于别的赶考书生....自己连临时抱佛脚都不知道从何“抱”起。

“唉~没办法了,顾云舟他若硬要试我身手!”肖信用筷子猛地插起一个鸡翅膀,放在眼前盯着挥舞了几下,“那我只好!与他道出实情了....”鸡翅膀被放回菜盘中,肖信撇了撇嘴,往嘴里塞了几口饭菜,只觉得食之无味,如同嚼蜡。

宣州的夜雨下到夜半三分就停了。清晨一到,天地之间宛若换了一展新面孔,清新干净,连风中都混着一丝芳草夹杂着嫩土的香气,让人神清气爽。

鸡鸣三次,肖信睁开了眼。难得一见的起了一个大早,他可不敢再迟了,免得还要被那人唠叨训斥。但若现在就去赴约又着实太早,肖信在自己房间门口的长廊处彷徨了好一阵,又扒眼向一旁顾云舟的房间里探头敲了敲,里面灰蒙蒙的没有半丝光亮,心中猜想着兴许那人还在睡觉。

清晨的北望楼中也是少见的安静。没有了往日闹腾的氛围。眼下天还未全明,一日之晨总要找点事儿干。趁着屋外没人把守,肖信提着自己的霜暮剑,溜出了北望楼。

街上行人稀少,朝阳之辉只铺洒了半个九州大地。时辰虽然早,但是仍不妨碍清晨出来赶集的小商贩们,尤其是早点铺子,更是早早儿就开了张。卖包子、烧饼、粥菜的应有尽有,还有皖南特色早茶糕点,香味萦鼻,整个街坊上都散着一股诱人的香味儿。

肖信一面走,一面瞧,听着小店老板,摊铺妇人的吆喝声。这里,有他在【无霜阁】中从未见过的人间烟火,也有他没看过的商旅杂客。每个场景,每个小玩意儿都撩动着少年的心。有人的地方才是世间,才是天下最烈的酒,最浓的烟。

转了一圈,光顾着欣赏了却也没买点什么。就在肖信转身准备返程的时候,忽然!他瞥见了小巷的深处,有一个小姑娘正坐在小木凳上,身前的素毯上摆了一地白色的小花瓣。

‘诶!有意思,这是在干嘛呢?’好奇心作祟,肖信把身侧的剑往后收了收,抬脚朝深巷中走去。

“小姑娘,你这是卖什么呢?”

那小丫头也没抬头看客,只顾着忙活自己手里的花瓣,细糯糯地答道:“卖刚谢的花,还有新酿的花酒。”

一听花酒,肖信瞬间来兴致了。从前在清凉峰的时候,每到四月无霜阁后的桃花林中的桃花一开,自己就和小童去桃花林里摘清晨最新鲜的桃花,拿回【无霜阁】,让顾云舟做桃花酒、桃花酥。眼下虽没有师父亲手酿的桃花酒,别人家做的好歹也能借着忆一下气味。

“这位小姑娘~你身旁的酒盏中有没有桃花酒啊?”

“没....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如今都六月了,正值胜暑大夏,哪里有新酿的桃花酒啊。”

肖信恨不得狠拍一下自己的脑袋,‘是啊,这时候哪还有什么桃花啊。早在自己和顾云舟下山前,后山的桃花就已经全谢,零落成泥了。’

“但,但你要想喝桃花酒,可,可以跟我回家去取存在窖中的。”小姑娘声音怯怯的,从未抬起头看肖信一眼。肖信以为是自己身后的这把寒气逼人的霜暮剑把她给吓坏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本想跟着她回家买几瓶桃花酒,又奈何自己已经有约在身,不能同她回家去取。只好随意提起了她身旁两盏白瓷瓶,又蹲下身,把几个碎银子轻轻放在毯子上,笑着说:“喏~下次哥哥遇到你,再同你回家买桃花酒,今日就先不了。”

那小姑娘拾起银子,两只小手细细搓弄着,好像有些开心,却又低声念道:“太多了....”

“不多。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1世上之事本无大俗大雅之分,能够摘花酿酒的人定是有情有义之人,这个价儿,值的。”语罢,肖信站起身,一手握着剑,一手提着酒,离开小巷时潇潇洒洒的说道:“有此情怀的人,定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啊。”

他本无心一语,那个卖花酒的小姑娘埋首轻轻回了一句:“小,小绾。”

那细微的声音本就似说与清风听。一人一剑,两壶酒,肖信行在巷尾,长风未也能把那自巷头传来的声音带到他的耳中。

肖信回到北望楼的时候刚巧城外打了醒天钟,时间不早亦不迟,卯时刚至。

行在后山的竹林小路中,葱绿茂密的竹叶把日头遮住了,恰有楼前江风吹过,吹得那叫一个清爽!行至竹林深处,脚下铺着青石板小路。一打眼,肖信见顾云舟身着一袭素衣,正坐在竹荫下的一个蒲团上正在打坐。

见此,肖信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两壶酒轻悄悄地放在顾云舟的身旁,自己也跟着坐下来打坐。

身旁掀起了一阵风尘,顾云舟知道是谁来了,手中打着的散盘缓缓停下,柔声启齿道:“阿信,第八重的心门你悟得如何了?”

肖信屁股还没做热呢,身子一颤,咳嗽了一声,“还,还没开悟。仅问了一次心魂。”

“别急。第八重的心门与其他几层不同,需要一定的机缘巧合和天意。你先把入门的剑法练好。”

“好。”听顾云舟这样一说,肖信心里倒是踏实了不少。

“阿信”低声轻唤后,顾云舟将两根手轻轻覆在肖信的脉搏上,又道,“随我入境吧。”

顾云舟口中所说的“境”——超出六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乃专为仙家修炼所用。境中无色无味亦无物,人的感知都会下降,而唯独痛觉大增。肖信从第一次随师父入境到现在,可没少遭过罪。

入境为白茫茫一片,脚下生云雾,不知身在何处,好似天地之间只剩了他肖信和顾云舟二人。

顾云舟从剑匣中缓缓抽出了他的霜晨剑,站在那人对面,剑芒直指肖信。以往温柔如水的神态全无,面若寒冰地朝对面站着的肖信说道,“出剑吧。”语罢,回腕剑转,以一苇渡江之姿朝对面站着的肖信飞身倾去。

肖信手握长剑,紧盯着顾云舟飞身而来的姿势,一剑未出已掀起千层雪浪,足下未碰地面而生出点点冰花,第八重琪花玉树!肖信脑海中回想起顾云舟给自己讲学时所说:“琪花玉树,万点雪花似薄刃,刀刀致人性命,世上武功唯快不破,此招只能避不能挡。”

看着对面掀起千万有如飞刀的雪花,肖信脚尖一点,腾空而起,在万千雪花之中使出了第七重——雪泥鸿爪,此法极快似影,练到炉火纯青时可行如幻影看不见真人。

‘这招算是破了!’肖信脚踩飞雪,心里有些洋洋得意的时候,忽然!他只敢背后有点不对劲,‘为何忽然起风了!这下不好,雪轻可随风而动!’

弹指之间,刚刚从他身边飞驰而过的雪浪,如同潮退一般被吹了回来。肖信转身想用剑法去挡,怎料其数目实在是太多了,各个儿又像是被覆了魂似的刁钻奸诈,一个不小心就在肖信身体上划过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

几个回合下来,肖信身上被剜得体无完肤,从空中摔落到地上,身上遍布伤口。

痛,痛彻心扉的疼,此境中所受虽非真实之伤,可那种痛感却徒增了几十倍。

顾云舟收了阵法,俯视着地上的肖信,颇为轻蔑地说道:“不够快,还是不够快,即便身后的雪如猛浪袭来,第七重雪泥鸿爪照样能避开。连第七重还没练好就想破第八重心门?痴心妄想。”

彼时,肖信匍匐在地上吐着闷血,把头稍稍转向旁侧,害怕沾染身前顾云舟的洁白如雪的衣袂。

一炷香的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了。

见那人在地上挣扎了半刻仍是站不起来,到底不忍看到自己的徒弟被伤的这样疼。顾云舟长叹了一口气,俯身,拢了拢那人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发,将满身血污的肖信轻轻抱起,按在自己怀中,缓缓向境门处走去。

肖信被顾云舟这样从小抱到大。身上疼得剖心挖骨,可在他心里苦涩中总藏着几分甜。那种甜的滋味从何而来,肖信想不清楚,那种不寻常的感觉,他也道说不明白,他猜想.....或许是如此出类拔萃的顾云舟有一天也会俯身低眉来抱起屡战屡败的自己吧。

当今天下,何人不知顾云舟为神童?七岁悟出【无霜阁】剑法,十五岁就破了第八重——琪花玉树;十七岁一骑绝尘,破【无霜阁】剑谱最高层——第十重,铁马冰河。十八岁那年,成为天下仅有的三人之一——未及弱冠武功造诣破十重外的离恨天第一境界,为当时世人所震憾,惊为天人。

只是...外人哪知他顾云舟也是狠啊!境中比武,从未使出一招肖信学过的剑法,每每打得肖无双痛不欲生,皮开肉绽才肯罢休,那种痛感,甚至出了境,半日内都无法完全恢复。

可肖信却从未因此事记恨过顾云舟,他知道自己不争气,天生不适合修剑道,像顾云舟那样自命清高,遗世独立之人又怎会允许自己席下唯一的弟子武功如此逊色。所以他不恨顾云舟,他更气的是自己,事事不能尽那人心意。

如若能用百倍的痛苦换来一句顾云舟的赞美,他肖信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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