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去往来生的路上(一)
静谧无人的夜晚,星辰点缀着穹宇,银白的月光穿过竹叶的重重阻隔,星星点点地落在鲜嫩的草地上,落在长满青苔的池边岩石上,落在这个利益纷争,弱肉强食的世界里。
而就在这个世界的某处鲜有人迹的地方,一扇青灰色的大门如竹笋般从地面缓缓长出,渐渐贯穿云层。诡异的是,那些竹叶竹竿,竟然分毫未受其影响,随意穿插于诡门前后,那些游荡的云层,依然在随风旅行,渐渐远去。
诡门的出现使得四周的空气陡然寒了数分,鬼哭狼嚎的可怖声音在天地间不间断地回响,摄人心魂。门上两个巨大的骷髅兽环咬着两件打磨过的巨大骨环,空洞洞的墨黑眼窝中仿佛埋藏着凄厉的幽怨,不知是不是错觉,大门前那道鲜嫩的灵魂总感觉它在凝视着自己。
突然,那空洞无神的眼窝竟然生起了绿色的熊熊烈火,带动着大门“轰隆隆”地徐徐开启。
大门刚开启一条细小的微缝,一股阴风便猛地呼啸而出,携带着浓郁的灵魂力量到处肆虐。其所过之处,紫竹那高耸入云的茎杆尽以可怕的幅度扭曲着,竹叶沙沙,随风狂舞,漫天卷地飞沙走石,淤积紫气为风所卷,百里之内,莫见万灵生气。纵使玄王都无法催断的坚实竹茎,此刻竟如案板上的菜叶,顷刻间成片化为齑粉。
且这一声风的怒嚎,竟然将那鲜嫩灵魂所承自原主的全部修为一轰而散。含量惊人的玄气在一声爆鸣中冲破丹田,四散逸走,再也无迹可寻,只留那道灵魂呆呆地惊惧于发生在自己身上那石破天惊的变化。
随着大门缓缓开启,阴风却渐渐平息。黑绿色的荧光从神秘的大门内向外不断溢散,一个极其玄妙的阵法悄然运转。
这时,从阵法中出现了一道白影。
那是一位头戴“一见生财”四个金字的白色高帽,身着一席白卦衣,背负招魂幡,手持勾魂锁,舌长三尺的白发女子。
女子冲着夜辰温柔一笑,恭敬拜下:
“小女谢氏名必安,冥界十帅白无常,奉命生死簿,接人君夜辰回家。”
“冥界无常……倒不是生人的瞎想,竟真有你这一号人物。”夜辰讶异地看着谢必安,问到:“人界所载,黑白无常身影不离,不知贵兄……”
谢必安又是动人一笑,侧身站立,右手做出一个“请”的示意动作:
“人君,阿兄事务繁忙,暂无余暇陪伴小女。”
夜辰看出白无常是在请他不要再眷恋阳间,老脸一红,干咳两声,回眸看了看那片池塘,被风卷走的紫气又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汇聚,渐渐又是紫气环绕着四周。
“可惜了这一片竹……”
夜辰轻叹,随后快步走向大门,却在大门前一丈远处停下,抬头望天,仍不见其檐,不禁摇头苦笑:
“倒是被这扇大门吓到了,失态,失态。”
幸亏不是在人世,不然若是为人所知,怕不是要贻笑大方,有损帝名。
踏步入内,就在他迈进这一丈之内,脚落下的第一步时,脑海中兀自响起了三个字。
鬼门关!!!!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莫名的魂音。
“游荡在人世间的魂魄,你能否听到冥界的钟声在为你敲响,聆听轮回的召唤,跨入冥界的鬼门,寻找你最原始的归宿。”
闻着此言,夜辰忽感身心一阵轻松酥麻,不禁暗暗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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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冥王的魂音,用以抚慰前往冥界的万物的灵魂。”谢必安在其后解释道。
夜辰暗暗记下冥王二字,迈入阵内,与白无常一同消失在原地。
之后,这参天诡门,也开始缓缓闭合,散步在天地间的灵魂气息也被彻底收回门内。闭合的大门循着来时的轨迹缓缓没入地下,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也渐渐淡去,一切又恢复如常,唯有紫竹被风切落的树叶仍失魂地游荡,仿佛寻不到化作泥尘的归处。
穿过鬼门关后,夜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却发现整个世界已然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今目光所及,皆为一片奇异的血红。
彼岸花细长的茎杆与花瓣傲立在这方只属于它们的天地中,肆无忌惮的疯狂增长,甚至有些壮如梧桐,或高如白杨,只是缺少了新鲜绿叶的点缀,色彩也显然有些过于单调。
很快适应世界的突然改变后,夜辰感受到了一种灵魂的悸动,自己竟对这方土地有一丝莫名的亲和感,仿佛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真正的归宿。也是循着这种微妙的感觉,他漫无目的地沿着脚下的黄土路向前走着。大概走了百十步,前方道路旁的花丛中,一块腐化的岩石坐落在那里,其上刻着三个他看不懂的文字。
出于好奇,夜辰向谢必安发问:“姑娘可知……”
未曾想渐渐走入这石头身周一丈之内时,脑海中居然又响起了冥王的魂音。
黄泉路!!!!
“黄泉断殇,接引你前往冥殿;彼岸花开,荡涤你心灵的污秽。”
“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
“了却人间婚嫁事,复道轮回又情缘。”
“夜辰,既来之则安之,不要再执着于你在阳间的情缘了,走吧,换个身份,重新为人。”
他闻此言,眼眶湿润,别过头望向那片红火,顿时老泪纵横,不禁掩面而泣。
此时一个中年大叔模样的魂魄按住他的肩膀,同样眼眶湿润,却安慰着夜辰:“前辈,你要坚强,女人只会影响我们拔刀的速度。”
“拔刀?可我用的是剑x﹏x……”
见安慰不成,这位大叔尴尬一笑,再次安慰道:“前辈,您看开一点,女人终究会是我们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夜辰控制好情绪,看着这位善心的大叔,二人四目相对,双方都能看到对方那镶嵌在眼眶上晶莹的泪珠。中年大叔阳光般的笑容具有极强的感染力,爱情的火花在悄然闪烁。大叔眉宇清秀,眼神温柔而坚定,古铜色的肌肤让人想要依偎,按在自己肩膀上粗壮有力的大手给予夜辰以安全感,搅得夜辰竟然面色潮红。
当然,这是大叔眼中的夜辰。
现实是,夜辰没好气地吐出了一句话:
“绊脚石?你应该庆幸自己是个死人,不然被她闻见,哦,他或许也不会在意你这卑微的蝼蚁x﹏x……”
夜辰拉下他的手,转头向前走去。
大叔笑了笑,不说话,脸色阴沉,半天憋出一个字:“星星星!”
夜辰没走多远,一头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他满头疑惑,双手按在空气墙上,看着身边其他的魂体都能穿过,还用打量深井冰的眼光扫视自己。他憋了一肚子闷气——为什么只有自己受到影响,其他魂魄都能走上黄泉路?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久未发话的谢必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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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看来人君您不属于正常死亡呢……可是却为何可以跨过了鬼门关呢?”
谢必安倒是往那个最为可能的方向想过,但她马上摒弃了这一念想,作为专管男性阴魂的无常,她见过太多男性君王,也因为哥哥范无救专管女性阳魂一职,见过许多女性帝王,他们大多都贪恋王位,不甘死去,生前皆是想尽办法延寿延命,篡改生死簿之因果,驱使他们的,便是为君者无法避免的对情欲的强烈渴望,毕竟又有谁可以真正放得下身后的江山?
因此若是有鬼告诉她,一个为君者了却了身后事,无牵无挂地从容逝世,她一定会把这个鬼吊在自己的寝殿七七四十九年,每日鞭之数十,以承受欺骗冥殿十帅之罪。
至少千万年来,她还没遇到过这种君主。
夜辰问道:“正常死亡?何解?”
“便是寿终正寝。”
“难道不是寿终正寝就不能走黄泉路吗?”
“嗯,因为只有当一个人寿终正寝时,在冥界生死簿上,才可以将那个人划去。冥王说这是天道的规则,她也无法忤逆。所以冥界并不承认非正常死亡,也因此那些非正常死亡的魂魄……”谢必安用怪异的眼光打量着夜辰,“别说在黄泉路上行走,就是连出入冥界的『唯二』通道鬼门关,都无法通过,更何谈轮回转世?”
“!”夜辰微讶,说道:“那若是不再留恋人世了呢?”
“噗,人君可真会开玩笑,怎么会有人傻傻地愿意早逝?人世间那么繁华美好,连我这鬼神都有些痴恋,为何想不开而早早了结?何况死之前对那死之后的世界是茫然不知的,倘若是先前已知死之后的神秘之国,这冥界也就不会那么寂寞难耐了。不过也正因为不知,人们才会惧怕那从未有一个旅人归来的神秘之国,从而感到犹豫踟蹰。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法则的迁延,上位者的横暴和费尽辛勤所换来的小人的冷眼?倘若不是踌躇顾虑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要做些什么梦,谁又甘心久困于患难之中?”
夜辰转过头,讶异地看着身后的白卦女子,对能从她口中听到这种话而感到不可思议。
他能听出谢必安不相信他是不再留恋世间而逝,再次坚定地说道:“可我就是如此。”
谢必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感到难以理解。
“你很特别。”她说道,“至少你已胜过世间众多君王。你愿意早早撒手人寰,是厌倦了世人的谦恭,还是帝位的拘束无聊?”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寿终正寝的人少之又少,你所见的那些走上黄泉路的人,他们大多都是在鬼门关外徘徊到阳寿已尽,才能进入冥界的孤魂野鬼。”
“君王,可以分为明君,凡君,昏君,暴君。分别对应的是,浩然之气,善承之气,迂腐之气,血煞之气。”
“而我见你的第一眼,便已明白你至少不是个坏人。你眼中没有世俗杀伐,也没有无尽利欲,你的一言一行,只是虚有其表,华而不实,虽然你尽力伪装,可我太熟悉为帝者的傲然,如今我已然明白,你其实是个不成熟的君王。”
“这个世界远比你所想象的要残酷。”
“一个君王眼中连最基本的利益都没有,这着实是让人好奇你是如何安然坐上帝位的?”
“走吧,既然暂时走不了,任务搁置,就带你转转这冥界,先去鬼市吧,你说不定会喜欢。”
话锋一转,谢必安带着夜辰飞往西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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