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燕雀志6 皇上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皇上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小宫女惊了一跳,却娇怯怯的,躲也不敢躲, 只是羞红了一张俏脸。

结果却是自作多情, 人家万岁爷根本不是要调/戏她,眼睛仍然灼灼地盯着她, 却只是撸了她的手串,凑到鼻端一闻,果然是这个味道。

集云也是个有眼色的, 这下总算知道万岁为何这样问了,连忙跪下请罪, 扰了他了。

懿轩见她乖巧机灵, 自然也就不再生气了, 将那个戴在她的手腕上直晃荡的十八子手串紧巴巴地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重新执起笔,不在意地道:“没收了。以后别动不动就跪,继续磨墨吧。”

集云眼巴巴瞅了一眼自己被“上缴”了的手串,又勤勤恳恳磨起墨来。

懿轩有家国大事,她也有自己的任务要思量,两个人各做着各的事,只是集云一心二用, 那砚台中的墨却始终不多也不少,简直比办老了差事的乾清宫侍奉宫女做的都还要好。

懿轩虽然不会在批折子之余还去关注砚台,但也隐约觉察出了区别——觉得她伺候得不错,胆子虽然小了点儿,但也并非不上台盘,恰到好处, 当真是合他心意。

就这样一直等到外头天都黑了,集云自己粗粗估摸着大约酉时、下午六七点的时候,懿轩终于搁下了笔,端起一直有人及时更换,所以温度正合适的茶喝了两口,目光投向了集云。

他既然停了笔,集云也与他几乎是同时地停下了磨墨的动作,沉静地站在那里,正不动声色地揉着自己的手腕。

懿轩神色柔和了下来,什么也没说,直接将手伸过去,揽着她让她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生了铁骨钢筋一样的大手抓过集云的手腕子替她揉了起来。

集云的脸又是说红就红,被他的力道揉得生疼,也不敢抽回来,嘶嘶抽着气儿,惶恐道:“万岁爷,怎么能让您给奴婢揉呢,该是奴婢服侍您才是啊。”

懿轩也不理她,一点一点替她揉开了酸痛的肌肉,他是习武之人,还是比较“懂行”的,若是不趁着现在揉开,她这细手腕子还得疼两三天,未若现在忍着点儿,也好过之后吃苦头。

这才停下手,慢条斯理地道:“急什么?自然有你服侍朕的时候。”

小宫女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脸儿红红的,在他的腿上不安地动了动,懿轩瞭她一眼,她就忙道:“奴婢怕压着了万岁爷。”

也不知道是解释给谁听。

懿轩嗤笑了一声,抬腿颠了她两下,不屑道:“就你这二两肉,还想压着朕?踏实待着吧你,净操的闲心。”

集云就果真不动了,跟个布娃娃一样待在皇上的怀里,又乖又熨贴。

懿轩又开始替她揉手腕子,这一次的力道就轻多了,几如爱抚。揉了一会儿似是注意到了什么,搭着她的手,拧起眉毛道:“你的这双手······”

她的手自然和他见过的那些后宫美人的手是大不一样的,闻听永和宫的兰贵人擅琴,每日要用牛乳浸泡双手,再涂上厚厚的脂膏,辅以按摩来保养,那一双手,才叫宛如柔荑。

眼前的这双手虽然也勉强算得上十指纤纤,但关节却有些粗糙,手背上还有几个暗色的、冻疮留下来的痕迹,指甲也是短短的,还没有留起来,一看就是女仆,不是不用干活的主子。

集云被他看得有些失落又有些忐忑,脑袋死死地低着,埋在胸口,道:“奴婢的手有碍观瞻,伤了万岁爷的眼了。”

见她说得这样可怜,懿轩不免窝心,重新又把躲躲闪闪的手握在了手心,道:“无妨,哪有那么夸张,分明好端端的。”

【非关键人物懿轩怜惜值+3,当前怜惜值3,增长有效计入。】

集云好像因此就高兴了一点,又细声细气地冲他解释,“回万岁爷,是已经好多了的,其实原来比这还难看的,所以想来只要再养一养、注意一点,还能比现在更好一点吧?”

也不知道怎么了,这样无聊的话题,听她说起来却让懿轩觉得津津有味,比听小曲小唱还要抒怀,故意又引着她多说,问些都用的什么药膏、平日里如何保养、疼不疼痒不痒之类的闲话。

凌威在一旁听得都快打哈欠了,也有些闹不清他们这位主子爷这是什么路子——温香软玉在怀,气氛也正旖旎着,瞧聊得这都什么话题啊?偏叶姑娘也是个实心眼儿的,万岁爷问,她就事无巨细地答,絮絮叨叨的,倒是声音很好听,恰如黄莺初啼,可能也勉强算是一种享受吧。

懿轩攥着她的手,又问,“这些伤,是在辛者库落下的?你寇嫔主子的手,朕瞧着并不是这样的?”

集云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道:“万岁爷您忘了?娘娘比奴婢进辛者库的时间短嘛,而且娘娘是什么人,那可是公侯小姐,天生丽质!自然不会和奴婢一样的。”

她顶着这样一张脸,倒去说寇绮容“天生丽质”······

若非知道她是无心的,这话简直都讽刺得有些滑稽了。

昨日听了寇绮容提起的那几句话,懿轩自然要让人去查查集云的,就算是他不吩咐,凌威也不会连这点儿事情都想不到。

所以寇绮容在辛者库时受了怎样的委屈,他自然知道,而寇绮容又是怎么因为身娇体弱,一年十二个月倒有十个月都在养病——所以叶集云就大包大揽、一个人做了两个人的工的事,他也自然知道。

现在问她,正常人恐怕都要叫一叫苦的,就算不叫苦,事实如此,这样好的机会,也该表一表功吧?

她却说什么天生丽质,一副本该如此,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简直娇憨得惹人怜。

懿轩一把抱起了她,在她的慌乱中站起身,向奢华如同一座小房子一样的拔步龙床而去。

他倒是步履轻松只如闲庭漫步,集云却被惊呼了一声,生怕掉下起了似的,连忙搂住了懿轩的脖子。

幸亏她搂着——走到了床前,懿轩竟直接改为了单手抱着她,一手撩开床帐,就将“没有二两重”的集云扔了上去。

集云赶紧朝里侧滚了半圈儿,给懿轩腾出地方,一边攥着袖子,脸通红着小声征求道:“万岁爷,奴婢还没有更衣呢······”

懿轩此时正在兴头上,将人拽过来搂在怀里,指导着她蹬了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故意道:“更衣?那你是不是还要沐浴,沐浴完了饿了,朕是不是还得等你用两块点心啊?”

一边说着,一边就去咬她白玉般的耳朵。

集云猫儿似的嘤咛了一声,两只手又改为了去攥懿轩的衣服,断断续续地傻呵呵道:“那倒不用的,万岁爷,奴婢来之前沐浴过了的。”

说完,大约是觉得这话不太对,又连忙补了一句,“只是不知道乾清宫的规矩,万岁爷,奴婢还用沐浴吗?”

懿轩都快被她气笑了,停下了动作,瞪着她道:“用。这就烧一锅开水,把你这丫头煮了吃肉。”

说着一个翻身,在集云憋在嗓子里的小声尖叫中按着她不让她乱动,这才重新埋首动作了起来。

······

难怪就连那自诩冷心冷情的寇绮容最后也对他托付了真心,懿轩当真是个温和体贴之人。

就像集云说的,她是来服侍他的,他是帝王,本该由着性子管自己舒服,但他却偏偏顾忌着集云是初次,身体又弱。宁肯自己没尽兴,最后抵在她的腿间磨了出来······

他不体贴都已经是香饽饽了,还这么体贴,不更让后宫诸妃趋之若鹜,飞蛾扑火了吗?

──不过,就这体贴了的结果,叶集云的这副小身板也仍是招架不住,一结束瘫在了床上一动不动,连手指尖儿都没了力气,眼神也发直,半天都聚不了焦,可怜极了。

懿轩瞧着她的样子轻笑了一声,自己倒是没事儿人似的,甚至还觉得筋骨舒展,酣畅淋漓,要么说男欢女爱呢?这事儿要不好,哪能令人热衷。

眼见万岁爷披上中衣下了榻,端起杯盏来喝水润喉。

──趁这功夫,两位御前女官华兰和幽兰连忙上前,动作利索地勾起床帐,又俯进身去,将浑身软趴趴提不起力气的集云扶了出来。

万岁爷方才突然起了兴,谁也不能让他老人家扫兴,集云别说更衣了,连头发都没有解,这会子发髻滚得半散不散的,脸上两坨欢/爱过后的晕红,人也是怔怔的,身上的衣服就更是扯了个乱七八糟,这一片和那一片乱扭着···整个形象直如一个女疯子一般。

虽说不至于丑陋,但绝对也是并不美观的。懿轩看着这样的一副形象,却是满眼的爱惜之意,哄着集云道:“好了,这下子朕恩准你可以沐浴了──找身衣服给她,她的衣服穿不得了。”

后头的一句自然是对华兰幽兰说的,二女连忙柔顺地蹲身应下,就想服侍着集云起身。

集云却又是那一副怯生生、幽林麝鹿一般的无辜模样,惶恐道:“万岁爷,奴婢怎么能在东偏殿沐浴,怎么配让两位姐姐服侍呢?”

东偏殿是懿轩的办公之处,论理的确是不应该的,别说她了,懿轩自己都不会在这里沐浴的,不成规矩。

但谁让万岁爷一时兴起,把她的衣裳都扯坏了呢──不在这里沐浴更衣,她如何能见人?

今夜过后,她也是后宫的小主了,岂能轻贱了她,让她衣衫不整地出了这道门,看在众人的眼里?

至于说配不配让华兰和幽兰服侍的话,其实···并非她妄自菲薄,还真是不配的。

她是启祥宫二等宫女,人家华兰和幽兰却是乾清宫的司帐女官,这要是平常对面碰上了,恐怕连个眼风儿都不会扫她的。

懿轩故意虎了脸,恐吓她道:“再说这些不中听的话,看朕怎么拾掇你,快去!也不嫌磕碜。”

华兰也柔顺地道:“叶主子,奴婢服侍您。”

说着,就与幽兰两人一左一右地撑起了腿软的集云,扶着她绕过屏风,进了一个不算很宽敞的小间,里头浴桶等物已经齐备,两个大力的老嬷嬷正哗哗往里兑水,一看就是临时辟出来的地方。

集云在水面上一照···心想,也真是不枉费人家懿轩说自己磕碜,这副尊容,这个爆炸头,还是相当有创意的。

这两个她刚进乾清宫时,将她当个新鲜物什儿带着轻忽地打量来打量去的女官,在她得了懿轩的一二看重之后,却一下子变得像两只小猫咪,乖巧驯服,服侍得也是分外精心。

幽兰甚至还力度适中地替她推拿了一会儿,让集云那因为支棱的发髻而扭到了的肩颈舒适了不少。

八仙过海、各有神通——待集云沐浴过后,换上了不知是存放在乾清宫供侍寝的后妃临时取用的、还是从何处找来的一件簇新的豆青色绣着杏花春燕的氅衣后,华兰竟然直接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了针线,在腰间捏了几针,这件本来有些宽大的衣服,立刻就变得无比的合身,显得她小腰袅袅,不过合掌之握。

又一人捧镜一人执篦为她梳好了发髻,这才紧紧相随,服侍着集云又出了这个大约只有五六平米的小间。

懿轩也已经去别的地方沐浴过了,大马金刀地坐在床榻上,正盘着从集云手上摘去的那串老山檀十八子,和凌威吩咐着什么事情。

他身穿明黄的里衣,胸襟处微微敞着,隐约可见流畅的肌肉曲线,集云在心里很是混不吝地吹了个流氓哨,表面却犹带娇羞,软软伏下去给懿轩磕了个头,眼巴巴道:“万岁爷,奴婢先回去了。”

懿轩就冲她笑笑,温和道:“去吧,天黑路难行,朕让人送你回去。”

集云连忙感激地谢了恩,随即又抿了抿嘴巴,也不说话,就那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说又不敢说。

懿轩略一想,只以为她是想讨封赏——本来是打算让徐晃送她回去,顺带着宣旨的,不过,她若果然问了,现在告诉她也没什么,就当作让小傻妮儿高兴高兴。

你看,人心稍微一偏,那就完全不一样,不觉得她爱慕虚荣贪心可厌,竟然还体贴她的急切,准备改变自己原来的打算,当场宣旨呢!

懿轩自以为看穿了她的小心思,语带安抚地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集云小模样可爱,偷偷地飞了他一眼,咬咬牙,给自己鼓了鼓劲儿,这才道:“万岁爷,那个,是奴婢的。”

一边说着,一边颤巍巍伸出手,指了指懿轩拿在手里的那串十八子。

懿轩一时···愣住了。

忽然,听到不和谐的“吭”的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眼睛一瞪,没好气儿地道:“朕没收了,难道还有还回去的道理?”

集云倒是很好说话,扭着手指解释道:“奴婢知道了,奴婢就是问一问,怕您忘了,万岁别生奴婢的气。”

懿轩懒得和她多说,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迫不及待让人退下了。

徐晃连忙上前,客客气气地道:“姑娘,咱们走吧,奴婢伺候着您,您小心脚下。”

集云虽然似有不舍,也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下子,懿轩甚至都不敢肯定,她不舍的是自己,还是这个并不值钱的手串子了······

等她一走,懿轩没好气儿地瞪了方才吭吭笑出了声音的凌威一眼,板着脸道:“好笑吗?”

凌威连忙跪下请罪,但他也知道万岁这样子是并没有真恼的,照自己脸上轻轻地打了两巴掌,涎皮赖脸地道:“奴婢该死,万岁爷恕罪,实在是叶姑娘天性自然,行为出人意料,奴婢才一时没忍住。”

懿轩想起集云来,也真是被气到没了脾气,不大乐意地道:“一个破手串子,换了一个答应的位份,要是别人恐怕得半夜笑醒,她倒好,活像朕占了她的便宜似的。”

凌威心道:人家叶答应又没见着旨意,怎么知道您已经打算封她做答应了,这抱怨却抱怨得没道理。

——宫女侍寝,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侍寝过的宫女称为官女子,仍是半奴半主之身,仍需做活当差,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算是后宫嫔妃之一,也没有册封一说。

这宫里没名没份的官女子没有数十也有十七八个,所以像集云这样才侍寝了一回,就封了个答应的,实在也是难得的恩宠。

见这位爷嘴上虽然抱怨,明显是被新出炉的叶答应侍奉得很舒心、很满意,凌威索性也凑了个趣,提醒道:“爷,还搭了一件蜀锦的衣裳呢。”

是说不仅一个答应的位份,还有被集云穿走的那件豆青色氅衣呢,才换来了懿轩口中的“破手串子”。

懿轩直接一扔,手串子精准地砸在了凌威的头上,怒道:“滚滚,你这狗才也来气朕!”

说着扯下了床帐,是要准备就寝了。

凌威连忙一挥手,顿时吹灯的吹灯,关窗的关窗。

正盯着众人的动作呢,帐子里的万岁爷冷不丁一嗓子,“拿过来!”

凌威差点儿又笑出了声,好悬才忍住,连忙毕恭毕敬地捧着那个“破手串子”,给送了过去了。

与此同时,启祥宫中的集云也接到了那道自己的手串换来的册封旨意了——幸好寇绮容出面,给了芙卉一个眼神,芙卉连忙取来了一大四小五个荷包,奉给了一路送集云回来的徐晃等人,客气道:“有劳徐公公跑一趟了。”

徐晃自然是有来有往说了些没营养的奉承话,哄得寇嫔娘娘的脸上有了个笑影儿,叶答应也是粉面含春,他这才收敛,带着人告退了。

他这一走,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正间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众人摸不清寇绮容此时的心境──是欣慰还是也有一些失落?连一向有些莽撞的芙蓉在内,都不太敢贸然接话。

寇绮容也只是垂着眼眸,沉默地坐在上首,不知在思量和谋划着什么。

好半晌,在这一片略显压抑的沉默中,集云突兀地自拍了拍胸脯,带着庆幸地舒了一口气,来了一句,“幸好幸好。”

寇绮容这才从自己方才的心思中回过了神,勉强勾了勾唇角,略有几分好奇地问道:“你说什么幸好?”

集云便笑着道:“幸好娘娘出手,让人赏了徐公公──奴婢已经身无分文了,方才差点儿露了怯。”

寇绮容显然没想到她是说这个,一下子有点被噎住了的样子,张了张嘴,松弛了紧绷着的肩膀,向后靠在了迎枕上,这才无奈道:“你怎么搞的?本宫记得你有些梯己银子的啊,那时候不是还口气大得很,跟我炫耀的吗。”

大约是提到了从前在辛者库时的过往,她想起那时候的叶集云偷偷给她看自己攒下的银子,还说打听了门路,攒够一百两就能打通关系被塞进名单里放出宫···想起这些,她面露柔和之色──竟是说着说着,忽然连本宫两个字都丢了。

集云脸一苦,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话中的这一变化,“那也没多少啊,跟您炫耀的时候是三十六两,东花一点儿西花一点儿,最后剩了二十两,去的路上全部了塞给徐公公——如今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关键人物怜惜值+1,当前怜惜值44。】

寇绮容撇撇嘴,“谁叫你穷大方。”

说完,到底还是吩咐芙卉给她拿了一百两来,五十两是银票,五十两是碎银,装在个精致的小匣子里交给了她,被集云珍惜地搂在怀里了。

寇绮容看着她那财迷样儿深吸了一口气,故意打了个哈欠,顺势道:“行了,你今日也累了,快点回去休息吧──今日先委屈你,等明日空了再给你搬宫。”

集云自然没有二话,因连夜得了这道旨,明天起,按照规矩,她就也得跟着寇绮容一大早往承乾宫跑了···她也的确疲累,抱着“诓”来的钱匣子,孤零零回到了自己的下处直接歇下了。

一夜无梦。

虽说已经得了旨意,但毕竟才过去了一晚上,各种答应的待遇都还没有配齐。

也就是说,连个能穿的衣服也都没有···第二日早起才想起这回事儿,集云只好仍然换上了那件她从乾清宫穿回来的豆青色的氅衣。

又从寇绮容之前赏赐的那堆首饰中翻翻找找,勉强找出了一件金镶玉的玉兔抱月的挑心相配,比着位置戴上了,虽说这东西本身有些笨重,但因她周身再无别的装饰,因此倒成了不多不少,反而不显得如何俗气。

什么都得先凑合着,到正殿去和也打扮妥当了的寇绮容回合,才想起还有个人员配置的问题──内务府理应拨给集云的宫女也还没有送来,寇绮容都有些哭笑不得了,竟然还安慰似的像她解释了一句,科普道:“你别往心里去,这也是册封的旨意发得急,连夜就下了的缘故。”

集云自然面带感恩之色,曲膝应了一声“是”,寇绮容看她听进去了点点头,便随便指了三等宫女肉桂让她跟在集云的身侧服侍。

再加上雷打不动的芙蓉,一行四人这才前后错落,向承乾宫去了。

虽然不知这些大大小小的娘娘们一个个的性情几何,但这后宫中也从来不会有当面为难人的蠢货,集云又位份低微,更不值得她们屈尊降贵了。

她也乖巧,一进去就小碎步上前,低眉顺眼地给贵妃磕了个头,头埋在地上,谦卑地姿态做得很足。

最起码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老实规矩的。

贵妃娘娘不是那等温和爱说笑的,但也不算严苛,甚至命她抬起头来之后打量了两眼,含笑夸了一句“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又让人赏了她一对儿早就准备好了的羊脂玉宝瓶耳坠子,就叫起了。

又道:“既然是启祥宫出身,那就在寇嫔妹妹的身后给叶答应加个座儿吧”,承乾宫宫人自然领命去办,集云也就低眉顺眼地入了座。

一屋子莺莺燕燕说了几句没营养的闲话,就由贵妃率领着起身整理了一番仪容,照例往慈宁宫去,给太后请安了。

其实,按照惯例,后宫是不必这样频繁、日日都给太后请安的。太后毕竟年纪大了嘛,精力不济,应该清静修养才是,至多也不过三日或五日请一回安就是了,另外就是各人尽心,自己想着去了。

──据集云在辛者库时听到的小道消息称,之所以有了如今这么个不伦不类的请安规矩,都是为了承乾宫贵妃···太后也姓伊尔根觉罗,是承乾宫贵妃的亲姑姑,既然是亲姑侄,少不得披挂上阵,为贵妃筹谋了。

在懿轩还是个阿哥的时候,他的正福晋另有其人,是不幸难产而死的瓜尔佳氏,而贵妃则是占了与三阿哥生母的这层亲戚关系,被请封的侧福晋。

懿轩登基,追谥发妻瓜尔佳氏为孝恭皇后,伊尔根觉罗氏则摘了桃子,封为了承乾宫贵妃。

可侧福晋就是侧福晋,不是福晋,就像贵妃就是贵妃,不是皇后——所以就算她代掌凤印,总领后宫,她也只是个妃子,不是正宫国母。

诸妃妾每日向皇后请安那是祖宗规矩,可从来也没听说过每日向贵妃请安的。

也就是为了让贵妃有这日日的体面,搭起她隐形皇后的架子,这才不得不借了太后娘娘的名头,成了现如今的样子。

架子倒是搭起来了,但太后也的确是没有精力应付这每天来一出的美其名曰是孝道的请安,众嫔妃进了慈宁宫,分座次摆开了架势,结果坐了才一盏茶的功夫,慈宁宫大姑姑就出来宣布了太后昨夜又犯了失眠症,身体不适······

众人只好由贵妃率领,对着宝座磕了个头,就鱼贯而出地都散了──只留下了贵妃殷勤侍疾。

整个过程中,除了一开始贵妃跟她说了两句话赏了东西,再没有人搭理一个小小的集云。

等回到了启祥宫后,属于叶答应的份理和赏赐也终于被送来了。

左不过是些衣裳首饰,还有一托盘的银子。集云上前随意地翻看了一番,都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比起身上这件的面料来差了不少。

但她倒不是很在意,毕竟一时没有不要紧,将来都会有的。

答应位给配两个宫女一个太监和杂役若干,也随着衣料等物一起被送来了,其中圆脸儿带笑的宫女名叫娇红,另一个面容姣好的叫云萍,太监名叫许承功,端端正正的国字脸,瞧着是个老实的。

可以说,这三个人的质量都很高,看来叶答应还是挺有脸面的。

因为寇绮容还没有发话,所以肉桂仍然跟着集云服侍,眨巴着眼睛“咦”了一声,朝着低眉顺眼的云萍道:“这一位倒是犯了答应的名讳。”

云萍脸色一白,连忙跪下请集云赐名。

集云可没有主子病,为这点事情就生气迁怒,很是随和地笑着道:“不打紧,快起来吧。既然如此,那你就叫绿玉吧。”

娇红是花,绿玉是叶,肉桂偷偷瞧了她一眼,心想叶答应倒是个通诗文的。

解决了绿玉的名字问题,集云因还要去向先行入内更衣了的寇绮容请安,就没顾着和这几个自己的班底多说,让他们都先候着,进了正间──事情一件一件地办,接下来也该商量商量集云的住处问题了。

启祥宫一共四进,前殿空置着,目前只启用了一个小佛堂,供寇绮容使用。这倒也有缘故:一般来说,一宫之内的低位嫔妃也是需要向宫主位请安的,前殿本来也就是该做这个用,现在自然没有用武之地。

第二进的正殿就是寇绮容起居之用,寇绮容的意思,是打算把第三进的整个后殿给集云。

最后头则是一溜排房,是下人们住的地方了,现在的集云就住在东把头的一个小单间里。

这样安排实在是很大方的,远的不比,就拿如今算是和寇绮容有了一个小小的不愉快的和妃来说吧,她的长春宫还住了宁贵人、郭答应、马答应、以及玉莲和婵娟两个官女子。

这五个人就挤在后殿,宁贵人得了最大的正间,马答应因为是和妃的心腹,所以得了东次间──另一位答应郭络罗氏就惨一些了,和玉莲婵娟三个人一同挤在宽大一些的西次间···三个人一个屋檐下,天天斗得和乌眼鸡一样。

郭络罗氏位份虽然略高一些,但玉莲和婵娟二人却抱了团,二对一,所以谁也占不着便宜,长春宫一天天的,光这份热闹就够瞧的了。

所以寇绮容一口气儿将整个后殿都给了集云,实在可以说是大方得过了头,让她大可以从从容容地布置享用,这样的待遇,可是比贵人都要好了。

集云诚心诚意地给寇绮容道了个万福,谢恩道:“主子的深恩,奴才实在是惶恐。”

寇绮容对于这些小节并不在意,摆了摆手,先不顾说话,将芙卉端上来的补药捏着鼻子喝了。

她不爱用蜜饯,觉着矫情,所以只是咂了咂嘴里的苦涩之气,这才皱着眉头道:“这有什么惶恐不惶恐的,本宫就一个人,住又住不过来,给你不是正好,你也宽敞些,若有什么别的用处,也能铺陈得开。”

说着,特意看了她一眼,把景泰蓝小碗递给了芙卉,意味深长地道:“至于,日后这启祥宫会不会再进别的人——那就看你我的本事了。”

集云再次蹲了蹲身子,低眉顺眼道:“奴才明白娘娘的意思。”

寇绮容早就接受了自己看走了眼,叶集云并不是什么浅薄蠢货反而是个难得的聪明人的事实,也就没再多说,放她下去安顿了。

而她同寇绮容说话的功夫,刘福手脚利索,早已经率领着一众人手把后殿给她收拾了出来,她得的那些东西,包括寇绮容的赏赐,也都摆了过去。

集云如今也重新有了钱了,也没小气,笑盈盈地塞了个荷包给刘福。

刘福推了半天没推过她,也就欣然笑纳了,但到底还是道:“答应您太客气了,都是自己人,难道没有这个荷包,奴婢就敢不尽心了吗?便是您这里放过,嫔主儿也是不答应的啊。”

集云不过笑笑,留了他说话,道:“一为多谢你替我操心安排,二来,也为问你一句话的。”

刘福闻言,神色微微有些紧绷了起来,怕她问什么犯忌讳、或者自己不好回答的话,答不答都容易出问题···却听她略带忧虑地道:“那日主子遭遇横祸,你所说的,这后宫各位主子总爱摸一摸新晋之人的深浅一事,依公公看来,我可也会遇到那样的事情?”

刘福听她是问这个,先就松一口气,细细思索了一番方才开口道:“答应看得起奴婢,既然您问了,那奴婢就斗胆说一句——照奴婢看来,多半是不会的,一来,咱们启祥宫原是一体,瞧着嫔主儿,也不会再有什么事端了;二来,各为主子事情也忙不是?也不会眼睛就非搁在您的身上的。”

说着,故作俏皮地冲集云挤了挤眼睛,果然换来了集云忍俊不禁。

他话说得隐晦而又中听,总结成大白话,就是说满宫里现在估计都认为集云是寇绮容的人,所以也不会偏偏就逮着一只羊薅,再加上一个小小的答应,还入不了大多数人的眼,除非集云有更大的造化,否则短时间内,还没人有功夫搭理她。

大约也就是问个心安,集云并没有缠着他再就这个话题再多探讨,很轻易地就放他离开了。

刘福一开始也没拿这两句话当回事儿,出了这个门就抛到了脑后。

他如今是启祥宫的太监总管,大事小情也一点儿不少,忙了一天,到了半夜才好不容易闲下来。

等回到自己的下处休息时,早已经困得七荤八素的了。

头刚一沾枕头,刘福却腾一下子坐了起来,出了一身的冷汗,睡意全消!

白天和叶答应说的那两句话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好半天,刘福咬着牙根儿,压低了声音向自己感叹道:“真他/妈···是个人物儿啊。”

集云今天跟他说的那几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不,不是话的问题,是她这几句话背后的意图,刘福竟然过了一整天,才回过味儿来。

她作出忧虑的样子,问刘福自己会不会遇到如蝴蝶簪一样的刁难——刘福有三种可能的反应。

一,是刘福推诿不肯回答,说自己也不清楚或不敢打包票,不说会也不说不会。但这其实不大可能,叶答应才得了恩典,寇嫔娘娘也看重,就无关痛痒的一句话的事儿,他何必跟人家过不去呢。

二,是他说可能会。但这样说叶答应肯定紧接着就向他讨策,询问他有没有什么好的应对法子。

三就是如他所做的一般,说应该不会有。

总结下来,无非就是两种结果。

要么,就是刘福心里有好的应对之策,这一献出来,他这个启祥宫大总管,和叶答应的关系一下就变近了。

而不会有蠢货心里没想好对策却偏偏还要说有可能,所以要么,就是他说没可能,请叶答应放宽心。

如今他说了,叶答应为他说的这声不会而谢他的荷包也揣在怀里了——这是一件小事,也是一件,他背着寇嫔主子,向叶答应献殷勤、出了个主意的,大事。

忠心有时候就在这样的细枝末节里,不忠心,或者忠心打了折扣,也在细枝末节里。

你没有二心,为什么事后不向主子禀报呢?

银子是个好东西,可有时候,这好东西也不是这么好拿的。

好比说乾清宫的凌威吧。

他是从来不接任何人的赏赐或贿赂的,哪怕是有名目,守得住铜墙铁壁,万岁爷才敢放心用他。

──承乾宫贵妃为什么如今混得这么尴尬,得靠太后巧立名目才能找回一二体面?

不就是因为她的册封礼上,她找了个幸亏凌公公操办得当的由头给塞了荷包吗──后宫内眷,凌威当时没好和她拉拉扯扯,可是转头就把这个荷包送到了万岁爷的案头请罪。

万岁勃然大怒,风风火火到了承乾宫,一点儿不留情面地申斥了贵妃。

那一次,直吓得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小两个月。

可这一次,刘福因为一时间还没适应从前的同僚的新身份没转过这个弯儿而着了道,却是连病也不敢病,连躺也不能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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