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非同小可

空气里有一股潮湿的霉味,略有些刺鼻。

不知何处爬来一只硕鼠,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在微光下,透着狡黠。

那双黝黑的眼睛,一瞬不移的盯着牢房中的人。

狄仁杰盘膝坐在牢里,两眼微闭。

从商队出事,到他被关在牢里,已经过去足足一个时辰。

他的心里并不慌张,皆因为此次案情,属于长安县所辖。

现在入的也是长安狱。

不说县君裴行俭与他的关系,就说如今长安县不良帅苏大为,也与他是至交好友。

何况此案本就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过客,无意中被卷入罢了。

虽说如此,但人在牢中,不免会胡思乱想。

狄仁杰心中暗想,苏庆芳不知是否已经安然回家。

自己那位未来岳丈若见她怀有身孕,而孩子的父亲此时身在狱中,不知会是怎样的表情……

想到这里,他不由微叹了口气。

摇了摇头,他忽然又想到,为何自己被关中狱中,直到现在也没人过来盘问?

“奇怪。”

大理寺那边肯定是要过问这间谍案的。

不过那边事务繁多,要抽调人手和杵作,估计还需要点时间。

何况今日上元节,一些官衙里的人早就无心做事,有些提前回家也未可知。

但是长安县这边,裴行俭不应该啊,难道他手头有别的事在忙?

为何许久仍不见他。

还有阿弥,阿弥怎么也没来?

狄仁杰想到此处,眉头不由微皱起来。

莫不是自己真掉入了什么阴谋里?

这次的案子,是有些古怪。

那胡商塞给自己的黑牌究竟是何物?还有为何会是那种诡异的模样微笑而死。

以狄仁杰眼界见识,仍感觉十分怪异和突兀。

对着长安开远门微笑而死……

总会给人一些不好的连想。

啪嗒~

一声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那趴伏在油灯阴影下的硕鼠受惊,哧溜一声逃得无影无踪。

狄仁杰抬首看去,只见有数人从外面走入进来。

为首一人,竟有几分熟悉。

狄仁杰不由站起身,向那人喊道:“二哥。”

来者,正是长安县令,裴行俭。

跟在他身后的,有不良人,以及县衙里的几名捕快。

狄仁杰下意识多看了两眼,发现跟在裴行俭身后的,是长安县不良帅陈敏,善使一对铁勾,人称十一郎。

“怀英。”

裴行俭快步上来,向身后道:“把门打开。”

“是。”

一名捕快得了授意,从夹间壁上取了钥匙来。

牢中钥匙都是套在一个大铁圈上,一走动,便发出哗啦啦响起。

等打开牢门,裴行俭毫不避讳,直接一低头,钻进牢里。

“怀英,你的案子我听说了,但知之不详,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哥,别说你,我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来,坐下说。”

裴行俭向他招了招手,轻轻一拂官袍下摆,席地而坐。

狄仁杰也依样坐下,将之前遇到的事向他说了一遍。

“微笑而亡?”

裴行俭摸着胡须,想了想,扭头向在牢门外候着的陈敏道:“十一郎,昨晚的案子,你还记得吗?”

陈敏脱口而出:“对对,昨晚我们长安县也有一桩无头之案,摸不到半点线索,离奇之处在于,死的人一来属于我长安县公交署,二来平日也没与人结怨,三者,此人死时,也是坐在家里,微笑而死,周围没有任何行凶者的痕迹。”

“嘶~”

狄仁杰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同样微笑而死?”

“是啊。”

裴行俭摸着胡须,皱眉道:“我在这长安县数年,接手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案子,但像此次,人死的时候,面露微笑,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那今天在城门前的,可算是第二起了。”

狄仁杰想了想道:“二哥,我跟这案子……”

“我知道,我来前已经看过卷宗了,你主要是接手过那名胡商手里的东西,所以被牵累,依我看,只要查证此事与你无关,应该不妨事,不过在案情大白之前,还要委屈你在这里多待一阵。”

裴行俭想了想又道:“大理寺那边,一会可能还要派人过来。”

正说着,外面只听有人喊:“县君,大理寺李主薄带人来了。”

裴行俭向狄仁杰递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起身,转向牢门。

片刻之后,就见大理寺主薄李思文,带着几名差役、文书,从外面走进来。

进牢里的时候,李思文明显有些不适应牢房里的气味,微微皱了下眉。

跟在他身旁的一名文书用衣袖捂住了口鼻,向他讨好的道:“主薄,要不把犯人提到外面去审吧?”

李思文面无表情的摇头:“就在这里。”

裴行俭已经迎上来,向他见礼道:“见过李主薄。”

“那位狄郎君在里面?我来,只是想问他几个问题。”

“李主薄请。”

裴行俭侧身道:“大理寺日理万机,如此忙碌,李主薄还亲自跑一趟?”

“大理寺卿段宝玄已经发话,务必在开霄禁前,侦破此案。”

此话一出,裴行俭心下顿觉一震。

那是一种沉甸甸的压力。

从此刻到夜间开霄禁,隔不了多少时辰了,居然要这么短的时间内,侦破之案?

这如何可能!

不对,这从侧面说明,此案,非同小可。

李思文惯常一张冷面,进了牢里,上下打量了一眼狄仁杰:“有些面熟。”

“永徽元年……”

狄仁杰话没说完,却见李思文伸出一掌虚按,将他要说的话打断。

“先谈公事,此地,非是叙旧的时候。”

“是。”

“那胡商,名阿巴尔,你是如何认识的?一路情状,皆细细说与我听。”

狄仁杰点点头,目光扫了一眼站在稍后的二哥裴行俭,心下稍定。

其实关在牢里的一个时辰,他已经细细回想了一遍。

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当真是能把每个细节都能记得。

但这胡商,确实一路上并无可疑形迹。

或许有些古怪之处,但那也可能是每个人独有之癖好,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李思文听完点点头:“他交给你的东西,你知道是何物吗?”

“不知,当时我……我家仆以及苏烈将军的女儿,苏庆芳也在场,他们都见到了,那胡商突然过来,将那块黑牌塞到我手里,我还是第一次见。”

李思文又问了几个问题,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文书。

此人笔走龙蛇,已经将方才的对话记入卷中。

“好了,暂时无事了。”李思文开口道:“说完公事,可以叙旧了,我听裴县君提起过你,永徽元年,你似乎也帮着大理寺破过一桩案子。”

“惭愧,自小就对各种奇案着迷。”狄仁杰道:“我能不能向李主薄多问一句,此案与昨日公交署死的那人,是否是同一桩案子?”

李思文听了眉头微微一皱,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裴行俭。

裴行俭表情坦荡,一脸风光霁月道:“李主薄应该还记得,怀英他非普通人,乃是天生獬豸之体,有神羊法冠护身,诸邪不侵。”

李思文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讶异,似乎在别处听过此事:“神羊法冠,獬豸通灵。皋陶治狱,正大光明。”

“正是,破案之事,大可以多问一下怀英,定有收获。”

裴行俭道:“我信怀英为人,愿以官职做保,保怀英与此事无关。”

李思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开口道:“此案应与狄郎君无关……不过若想证明其清白,还是得将案子破了。”

“李主薄,若是信得过,可以让我也参与此案。”

狄仁杰道:“永徽元年那次,我已与大理寺和长安县合作过。”

他看了一眼窗外:“方才听李主薄说要在霄禁之前,将此案查清,我以为,难度不小,而且大理寺卿如此重视,又提及霄禁,若我所料不差,定是有人要趁霄禁之夜,扰乱我大唐安定,甚至会做出一些骇人听闻之事。”

李思文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狄仁杰又道:“以在下推测,若那胡商有问题,多半是突厥人的间谍探子。”

李思文沉默以对。

“方才还听说昨夜公交署有一人意外死于家中,也是微笑而死,在下以为,此两案,其实是同一件案子。李主薄和大理寺卿所担心的,依在下推测,一为突厥探子趁上元夜大肆杀戳破坏,二是上元夜陛下也会与妃嫔们在宫中庆贺,担心陛下安危。

三来,还不知是否有高句丽及百济,倭人的间谍在其中生事。

但以在下看,这些间谍只怕早已潜入长安,昨夜公交署死的那人,若不是这些间谍内应,便是知道了某些秘密。

而微笑死去,或许涉及某些宗教,在下听说,一些教派都有秘药。

这一点,要等杵作验证。”

一口气说完,李思文脸上终于微有些变化。

他点点头:“不错。”

能分析出这些来,不难。

难的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这些细微末节之事,将前因后果串连起来。

裴行俭站在一旁虽然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向着李思文仿佛在说:如何?我推荐之人不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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