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蚍蜉(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菇凉一路上哭着,越到家里,眼泪更加的控制不住,今后的熟悉的一些,就没有了……

到了街上,菇凉随便叫了一个摩的就上去了,也不讨价还价了,10块钱,平时这个价格菇凉肯定是不会花钱的,但是现在只想快点回去,其他的没有任何的想法。

菇凉不知道回去时间是多久,反正一直在催促着摩的司机一直在快一点在快一点。

……

菇凉在妈妈去世的一年是只有11岁,小学五年级,在农历年29的时候去世的,那时候还小,只知道哭,除了知道自己以后没有妈妈了,就没有多余的情感。

……

可是现在,突然接到爸爸去世的消息,似乎心被人家抓住了一样,一直喘不过气来,菇凉想着自己回去能见到爸爸,幻想着爸爸没有走,只是跟自己开了个玩笑。

可是这些想法无异于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力,一切只是在自己的幻想之中罢了。

因为是白事,村里习俗是不能进到白事家里,不然要去上香的,否则就是触碰到了逝者的安宁,于是司机就把菇凉放在村口。

菇凉下车给钱之后,司机跟菇凉要了一点“利事”,菇凉随便给了1块钱,就直接跑着回家,一路上一直哭着,菇凉用尽全身的所有力气,这个速度是比在学校参加校园会的速度还快。

菇凉跑到家里,就看到了五姐在家(五姐算是自己的亲二姐,只是按照家族里的排序的话就是第五,所以就叫五姐)。菇凉问:“爸爸在哪里?”

五姐的眼睛通红通红的,听到这句话又继续哭,用手指着爸爸常睡的房间,五姐25岁,有三个小孩子了,2个女儿,1个儿子。

菇凉走进去,看见房间的木板床已经被拆出来且立着摆放,而自己的爸爸只躺在只有三块木板拼接在一起的“小床上”,刚好躺着一个人。

菇凉跪着爸爸的旁边,叫了声爸爸,随后又失控的大叫了一声,声音划破的黎明,可是怎么都叫不醒眼前的爸爸。

这一次菇凉认真的看着爸爸的脸庞,好瘦,好瘦,颧骨全部都是凹进去的,脸上除了皮就没有任何的肉,整个脸部的骨头似乎能清晰的看的,眼睛凹陷进去,真的没有任何的肉。

皮肤很冰凉,很硬,手指的末端也是很白很白的,菇凉轻轻的推了一下,没有任何的反应,菇凉趴在爸爸的身上,也是很硬,菇凉说不出那种感觉,不像木头,但也不是肉体触摸的感觉。

菇凉哭了很久很久,四姐(家里的亲大姐,根据家族的排序为第四,所以叫四姐)也是一边哭一边走进来,四姐26岁,也是有三个小孩子,也是2个女儿,1个儿子。

四姐也是直接跪在爸爸的身边,声音哽咽着叫着“爸爸,我们回来看你了,你起来看一下我们呀。”

……

还是没有任何的回应, 屋里只回荡着哭声,四姐起来,菇凉直接抱着四姐,因为菇凉是跪着的,所以只能抱到四姐的腰部,软软的腰,两个手刚好抱的过去,那温暖的皮肤,真的很舒服。

菇凉发现自己从记事起是第一次抱自己的姐姐,看着家里的人,全部都是熟悉的陌生的感觉。

以前从来没有好好的看着家里人,可是现在认真的看了,发现陌生感太严重了,那是一股从来没有的陌生感。

不一会儿五姐过来了,四姐跟五姐走出去,菇凉也跟了出去,他们在说爸爸到底怎么走的,是不是中毒了。

菇凉立刻跑去厨房看着饭菜,有排骨莲藕汤跟肉跟青菜,三个菜吃,菇凉看着丰盛的饭菜,不一会儿,婶婶走了过来。

婶婶是爸爸找的,算是菇凉的后妈,可是在村里都是在婶,不会叫妈妈的,菇凉这才注意到她回来了。

婶是越南人,不知道是谁认识的,来过两三次,距离上次回来已经过了半年了,这次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回来的。

菇凉对这个女的来历不明,但是也知道自从妈妈走了之后,爸爸一个人辛苦,所以从来没反对过爸爸给自己找后妈。

菇凉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用夹着越南方言的方言话说道:“上周四回来的,本来想回来跟他过中秋。”

菇凉才想到,原来后天就是中秋节啊,为什么?妈妈在6年前的大年28走的,还有两天就过年了,爸爸这边还有两天就过中秋节了,为什么?为什么都过不了节日?都是那么团圆的时间,怎么都不在了。

菇凉看着桌面上的饭菜,问道:“这是什么菜?”

婶婶说:“这个是红枣。”

菇凉却说:“我都没见过爸爸吃过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

婶婶说:“昨天白天的时候去街上的超市买的,我想吃。”

菇凉想哭,却发现都哭不出来了,没有说话,直接走出了厨房。

那么好的饭菜,除了节日,不然都不会搞那么好的饭菜,不过也还好,起码爸爸是吃饱才上路的,平时吃的那么差,起码最后一餐是好的。

菇凉走到了房间,继续蹲在爸爸身边。

6年前妈妈走的时候,菇凉因为害怕死人,所以都不敢自己一个人带走妈妈身边,可是现在,菇凉觉得那是最后一天能待在爸爸身边的了,不然以后都带不了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哥哥回来了,大伯母叫哥哥去把所有的后事都安排好。

哥哥回来之后,到了门口就绷不住流泪,菇凉从记忆里,这是哥哥第二次哭,二哥哥才23岁,三哥哥才22岁,两人跪在爸爸的身边,二哥哥也是控制不住的大叫了。

菇凉把爸爸的眼睛用手遮盖一下。

大伯母走进来,说:“你们全部回来之后,他的眼睛才慢慢的闭上,昨晚都是瞪着眼睛走的。”

大伯母说:“你们要跟你们爸爸说,让他安心走吧,他走的不甘心。”

菇凉又继续用手去遮住眼睛,一直到爸爸的眼睛全部闭紧。

下午菇凉就跟大家坐在一起,尽量听一下消息,看一下自己能不能知道爸爸走的真相。

大伯母说:“晚上五六点的时候,爸爸吃完饭就回房间学习,可是还没到家门口,就走到菇凉攒起来的那堆木材旁边,就突然喘不过气了,随后婶婶就跑去小卖部找大伯母,可是大伯母回来的时候,已经没了。”

菇凉听到之后,没有哭,就一直默默的听着。

后来大伯母又说:“可能是有东西捏住喉咙,所以才喘不过气了,如果当时有人拿筷子捅喉咙通气,或许就有救了,可惜走过来的时候就没气了。”

大伯母说的东西,在村里说的就是小鬼,菇凉也不知道信不信,反正就这么听着,默默的听着,没有哭。

大伯母又说:“后来过来的时候,大小便已经失禁,还是我们给他换的裤子。”

菇凉确实发现爸爸的裤子是没穿的上去的,他们说死人是穿不上去的,所以只能遮盖着。

大伯母说完之后,菇凉继续回到房间,默默的陪着爸爸,二哥三哥在外面忙碌着,自己一个女的,没办法帮什么忙,只能默默的陪着爸爸。

傍晚的时候,爸爸的一个同事过来帮爸爸剃头,之前爸爸经常去给死人剃头,现在轮到别人给他剃头了。

爸爸的同事说:“找你爸爸的工具箱,拿刀子给我,随后给我打一盘水过了,记得后面的盘是不用的,所以找旧的装水。”

菇凉只知道他说什么,自己按照做就行了。

睡打来之后,爸爸的同事说:“你们要跟告诉他,要剃头了,我才能剃头。”

于是菇凉跟两个哥哥跟两个姐姐都一起叫着:“爸爸,要剃头了,爸爸要剃头了……”这么一直喊着。

菇凉看着爸爸的头发一点点的被剃掉,刀子不小心割刀头皮了,可是没有流血,菇凉就这么的看着,看着……

因为要把爸爸后面的头发也要剃掉,所以菇凉去帮爸爸头抬起来,爸爸的喉咙瞬间流出黄色的液体,菇凉拿毛巾去擦拭着,擦了两边,确定东西全部擦干净了,后面的头发也提完了。

菇凉看着没有头发的爸爸,问道:“为什么要剃头。”

爸爸的同事说:“剃头了,才能好投胎。”

菇凉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爸爸,没有头发之后,更加的陌生,印象中爸爸一直都是黑白黑白的头发,很长,很浓,可是现在没了。

随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姐姐拿丧服出来,因为穿丧服之前,要先穿两件生前穿的衣服,菇凉去把爸爸所有的衣服全部掏出来。

有一间去年才买的军大衣,很厚,很暖,那是二哥买的,三百块钱,可是爸爸没穿过三次,菇凉问爸爸为什么不穿,爸爸也没回答。

菇凉又继续找,可是都找不到几件好的衣服,都是很久很久的衣服。

菇凉从那堆衣服中,找出两件相比较好的出来,把口袋全部减掉。

老人说:“如果口袋不剪掉的话,先人会把生人的东西带走的,所以都要减掉。”

随后菇凉给爸爸换衣服了,四肢很僵硬,因为之前给爸爸换过一次,所以菇凉还记得怎么换。

大家又继续喊着:“爸爸穿衣服了,爸爸穿衣服了……”

菇凉印象中,上次给妈妈穿衣服的时候,妈妈的身体是特别的硬的,很难穿进去,可是爸爸现在的四肢好像很软,在爸爸同事的帮忙下,衣服全部换好了。

把衣服换好之后,哥哥把爸爸请到祠堂,就放在棺材的旁边。

棺材是五姐夫跟四姐夫一起出钱的,五姐夫把棺材送过来之后就走了,因为一直不合,所以没有去祭拜一下。

菇凉也没心情去理会那么多。

晚上大家纷纷来祭拜吃席,村里的人都自发的过来帮忙。

妈妈生前的“好朋友”--文静的奶奶,也来帮忙了,一见到菇凉就哭着喊着说:“你好命苦啊,怎么年纪轻轻的全部都走了,你以后怎么办哦。”

菇凉扶着文静的奶奶,因为要有人“哭孝”,文静的奶奶就帮忙哭,菇凉却哭不出来了。

晚上饭菜煮好之后,主家因为要守灵,所以要先吃,菇凉却一点都吃不下,只吃了两口就去灵堂守着。

菇凉一直给爸爸烧纸,上面写的金额越大,菇凉就先烧它,菇凉想着,爸爸生前那么的苦,多给爸爸烧点,在下面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能烧的就烧下去。

亲戚朋友陆陆续续的送纸钱跟衣服鞋子过来,菇凉就拆开,把它们分类好,烧呀烧呀,烛光一直在闪耀着。

天气还是很炎热的,屋里因为烧着烟跟纸钱,所以更加的热,菇凉毫不在意,仍旧在烧。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祭拜的人少了,姐姐劝菇凉去吃宵夜,菇凉没去,实在吃不下。

下午的时候已经交代哥哥找一枚铜钱放进爸爸的嘴巴里含着,哥哥把铜钱找出来,看着有年头了,应该是民国时期的,菇凉亲自放进爸爸的嘴巴里,嘴巴好难撬开,菇凉一边喊着一边放,放好之后又合上。

等法师跟哥哥姐姐说可以把爸爸放进棺材的时候,大家把爸爸抬进去,菇凉帮忙抬了进去,后面就是盖上白布,菇凉跟哥哥一起盖的,不知道盖了多少层,直到跟棺材一样的厚度。

随后法师把棺材钉上,那铛铛的声音,菇凉听着,跟自己的心跳同频,可是,里面是自己最亲的人呐。

过了一会,婶婶过来用身体跨过爸爸的棺材,看到这一幕,菇凉还是没有哭,只是觉得很难受。

这一晚上,婶婶都没来跪拜过爸爸,现在用身体跨完之后就继续去大伯母家睡了,菇凉觉得真是说不上的悲伤。

不知道多晚了,大家都走了,菇凉继续留在灵堂,继续烧着纸,盘子里的灰已经满了,菇凉继续烧着。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姐姐都带着孩子去睡觉,哥哥继续在外面处理事情,作法事的人继续敲着锣鼓,作着法事。

菇凉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就是有人叫自己做什么,自己照做就行了,其他时间都是在烧纸币。

天渐渐的亮了,菇凉突然站起来,眼前一黑,可是努力的去支撑着躯体,菇凉从来没有说一晚上都没睡觉过。

凌晨5点的时候,法师叫亲属全部起来,把死者生前所有的东西全部拿去烧了,二哥拿了一张凳子坐着,人太多,凳子已经不够了,菇凉就用手撑在凳子上,就这么站着,最后实在撑不住了,直接睡着了,可是手还扶着凳子,所以没有倒下去,二哥也睡着了。

可能眯了几分钟吧,法师又开始敲锣了,声音一下子把菇凉跟二哥吵醒,两人都被惊吓着。

法师跟二哥说,太阳出来之前,就开始起棺,你们叫大家做好准备。

随后二哥叫睡觉的亲戚都起床,准备送逝者……

法师还叮嘱大家,送的时候不要哭,不然死者不愿意走,抬棺的时候,菇凉一直强忍着泪水。

非血缘关系的人,送了一段路就陆陆续续走回去了,只有哥哥姐姐跟菇凉仍继续送着。

到了山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随着大家一起1、2、3的喊一声,棍子抽出来,棺材落地,轰隆的一声,大家似乎意识到,真的永远的看不到爸爸了,大家都苦了出来。

抬棺的其中一个人是菇凉的一个表叔,表叔大声的吓了一声说:“不能哭。”大家立马停止泪水,可是每个人都忍不住多,泪水全部都在眼里打转。

表叔说你们每个人拿一把泥土,往后面洒进去,叫一声:“爸爸,你安息走好吧。”大家都跟着照做。

随后表叔跟其余的抬棺人开始一铲一铲的去埋棺材,三分钟的时间不到,已经堆好了一个泥土包。

表叔叫大家快点离开,不要逗留,菇凉才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一个个都沉默在悲伤之中。

回去之后,亲戚基本都走完了,大家吃了早餐,菇凉见到了大舅父,大舅父本来是不想过来的,打了好几个电话,后面菇凉去打的时候,似乎是求着舅父来,舅父才从半夜两点多赶到。

从菇凉记事起,只见过两次大舅父,一次是妈妈去世的时候,可是妈妈去世的时候菇凉才11岁,时间间隔很久了,也模糊了影响。

现在是第二次,因为不能“送”,刚“送”完了爸爸,所以不能送生人,菇凉依依不舍的看着自己的舅父,虽然没有多大的感情。

但是舅父是妈妈那边的人,菇凉总觉得会跟自己很亲近,可是大舅父也要走了,菇凉即使有一万个舍不得,也只能说注意安全。

人全部走完之后,菇凉跟哥哥说:“哥,你还让我读书吗?”

五姐说:“我是没钱给你读书了,我自己这个样子,自身难保了。”

四姐说:“我也没能力供你上学,但是其他的能帮忙就帮忙,但是全程负责你的学费我是没办法的。”

二哥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现在学费多少钱?一个学期要多少钱?”

菇凉说:“现在学费不要钱,只是交点书本费跟其他一些费用而已,但是国家每个学期有贫困生补助,一千块钱,我其实不用你的钱。”

二哥没有回复,任何两个姐姐又补充说:“现在高三了,还有一年,也用不到多少钱,就让她继续读书呗,先读完高中再说吧,家里好不容易出了个能读书的,奖状也拿了很多。”

三哥说:“我没办法给你钱,不过我今年可以在家里,陪你读书,物质上给不了,就给精神上的吧。”

……

两个姐姐又补充说:“就让她读吧,反正又不用你的钱,她很能省钱的。”

二哥说:“那就是不用我怎么给你钱,那你就继续读吧。”

菇凉嗯了一声,说:“好。”

两个姐姐因为已经嫁人,算是泼出去的水了,已经是一个外人,所以吃完之后也不能逗留。

家里又恢复了安静,跟昨天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一切都是在梦幻之中,只是家里只剩下两个哥哥跟自己了。

大家都回房间睡了一觉,菇凉躺下去不到一分钟,就睡着了。

在梦中,菇凉又梦见了爸爸,根据大伯母的描述,菇凉似乎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天,

爸爸刚走到木材边,就开始呼吸不过来,菇凉用力的去救,更加大伯母的话说用筷子捅喉咙,可是还是救不过来,就像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菇凉用力的去叫着爸爸,用力的去挣扎,终于醒了过来,发现都是梦,眼泪都沾满了整个枕头,菇凉整理了自己的情绪。

可菇凉走出去的时候,看见三哥在烧爸爸的理头发的工具,菇凉看着点点火光说:“你怎么烧了?”

三哥说:“留着没有用,烧了就不会睹物思人了。”

菇凉看着那一把把的剪刀,小时候,爸爸每次回来都会拿着小凳子,任何搞一杯水,弄个磨刀石,每次理发回来都在磨自己的剪刀,菇凉就去捣乱,爸爸也不生气。

可是后面爸爸不磨剪刀了,去买了新的剪刀,用上了电动的推头发的工具,菇凉也很少去捣蛋了。

二哥不一会儿也起床啦,大家一看时间,才睡两个小时都不到。

可菇凉不想继续睡了,恳求的说:“二哥,你还继续睡吗?不睡的话,你送我去学校吧。”

二哥问道:“你请了多少天的假期?”

菇凉说:“我没具体请多少天,不过我现在想去学校。”

二哥看了一会手机,沉默了一会,随后说:“那你去收拾行李吧。”

菇凉说:“我没有什么收拾的,现在就走吧。”

菇凉看着冷冷清清的房间,好安静,真的好安静……

菇凉毫不犹豫的上了哥哥的摩托车,没敢在回头看一眼房间。

菇凉觉得对于这个事情,没有任何的办法……

就像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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