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燎原信念

外边的晋升大典进行得如火如荼,不时传出喝彩喧哗。

僻静的小院只有摇椅吱呀。

苏观宝蹲在裴顺身边,看着那个坐在院前一个劲抠手指的黝黑少年,担忧道:“小师,元皮皮这是怎么了?他已经成为修士了,不应该高兴才是吗?”

两人前后成功晋升修士,本该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小姑娘却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元皮皮不搭理自己。

裴顺抓了一把桃花干放入茶壶,随意道:“想他爹了。”

苏观宝哦了一声,倒是听邻里提起过,说元大郎去了京城。她想上前安慰几句,但细细思量还是放弃,只撇了撇嘴,自顾给小师捶腿。

不多时,忽见坐在院门的元皮皮突然起身,大步跑回了小院内屋。

苏观宝正不解,马上听见院外传来了脚步声,再就是院长那高瘦的身影。

小姑娘得到小师眼神示意,极为知趣地朝院长施了个礼,然后小跑回了内屋。

陈齐礼坐回上次石凳,开门见山道:“我这一局,小师看清楚了吗?”

面对昔日学生的挑衅,裴顺自顾煮着桃花茶,无所谓道:“很清楚,你违背了朱希虎的意思,甚至打乱了徐国志的谋划,得罪了整个中原朝廷,你这个三品大学士,小小的桃源山主,注定没有好下场了。”

陈齐礼笑了笑,似乎全然不在意,甚至对自己这番瞒天过海的手笔,感到回味无穷。

瞒天过海。

在陈齐礼眼里,这个天,便是裴顺。

他摸了摸腰间悬挂的镇印官玺,顿有灵气聚拢而来,将自己与裴顺隔绝天地,看来要道破天机。

“这本就是朝廷的意思。小师看来抓住了一些玄机,却还没有完全看透,弟子斗胆点明一二。”

“西凉近年来有抬头之势,直逼中原,这也导致境内一些世家大族、仙府门第有了些不该有的想法,对此,身处风口浪尖的西凉王,也很头疼。”

一语道破天机,叫人如梦方醒。

裴顺动作僵了片刻,才将茶壶放上了炭炉:“如此说来,西凉王根本不想布置什么成龙局,他是故意让董旻撞进这场压龙局。”

不对……有个地方不对!

他眯起眼睛,话锋一转点明了关键:“我观董旻仙桥有卧龙盘附,分明是借晋升大典鱼跃龙门,造就了真龙气运,这难道会是中原朝廷愿意看见的?”

陈齐礼笑意更浓,显然,他很享受这种将小师这座“天”蒙在鼓里的感觉。

于是开诚布公地复盘道:“打从一开始,董西岳这尊山神分身,就是枚可有可无的棋子,他的任务,仅是将小王爷送到此地而已,当然,他也并不清楚自己的份量,却是这般无足轻重。”

“至于那位通天剑楼的大剑修,来此目的纯粹是为了以麒麟骨架锻造的本命飞剑,尚是小王爷听闻此事,为了让这场成龙局不那么儿戏,才私下谴人代表西凉与他接触,这一举动,纯粹是想把戏做真一点,叫西凉境那些世家大族挑不出毛病。“

“昨夜元大郎的一剑,若是将小王爷杀死了,朝廷难免会惹上一身骚,元皮皮也将注定活不了。他敢出这一剑,自是有所凭仗,他知道床上躺的,只是小王爷提前准备好的璞玉肉身。”

“这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他知道,我知道,小王爷也知道,小师你不知道。”

“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元皮皮死,他注定要成为斩龙修士的,这是朝廷与西凉王之间的默契。”

“当然,如果元皮皮心境决然,敢将元大郎置之死地,这是最好不过,他将以纯粹心境,重构崩塌的仙桥,只可惜他做不到。”

“所以,也只能由元大郎自己,将自己置之死地了,这也导致今日我虽以外力替这孩子重构仙桥,但他心中难免会留有心结。”

“西凉的成龙局,已然在惊险的压龙局中成功,小王爷也如愿鱼跃龙门,成就了真龙气运。“

“朝廷的压龙局,并未失败,元皮皮如今对小王爷恨之入骨,将来就会对西凉产生莫大敌意,凭他身上一股争龙蛮气,日后足可坐镇壶山关,威慑西凉。”

炭炉上,桃花茶已经煮开了,沸腾的水声持续响起,惊得壶盖不停颤动。://

裴顺仔细回味话中玄机,良久才叹了声:“好一招三全其美的法子,既能安抚西凉境诸多世族,也能确保朝廷有镇压西凉的能力,还未曾伤及王室血亲之间的所谓感情。”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面前的老先生,啧啧道:“听你说即将离任,看来是谋得大功劳,回去京城便是平步青云了。”

陈齐礼拿起茶壶,晃动着倒下两杯热茶,不置可否道:“小师,你也并非料事如神。”

裴顺当然听得出来,对方这话的潜在意思,是在说他身处这座桃源洞天,也并非坚不可摧。

他拿起杯盏,吹了吹茶水上的热气,罕见地露出些许兴致:“如此说来,你布的局,还未完。”

陈齐礼将饮尽的茶杯放在石桌上,收敛脸上笑意,甩袖间两手平放膝前,正襟危坐。

他认真道:“从答应朱大人担任桃源山主起,自继任桃源学院院长,四十年以来,我都只在布一个局。成龙局也好,压龙局也罢,不过是局中之局,绝非我所在意。”

“我的局,就是让小师入局,让小师入世!“

“元大郎的死,对小师的心境已然有了影响,否则你是绝不会多管元皮皮的闲事。”

“元皮皮如今重构仙桥,一身蛮气纵然浑厚,却充满狠戾之意,又有郁结藏心,倘若小师能够不顾及元大郎的托付,从容放任这孩子离开,那我无话可说。”

“纯当这些年的谋划,白费功夫。”

裴顺不由鼓起掌来,由衷笑道:“好一个阳谋,你这般开门见山,可叫我措手不及。如你所说,元皮皮按这条路走下去,将会功成名就,沦为如你一般的朝廷傀儡。”

说着,他脸上笑容忽的消失,斥责道:“举步维艰四个字,是你活了大半辈子的总结,但路是你自己选的,当然就要打烂牙齿往肚子里吞!”

“可你陈齐礼什么身份,你怎敢将这份痛苦再施加在旁人身上!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啊?你凭什么让一个淳朴的铁匠无端送死,你凭什么让一个无辜的孩子在往后人生受尽苦难!任人摆布!”

石桌上的茶壶被手掌重重拍打,连同杯盏尽数摔在地上,洒了一地的茶水,弥漫起满院的桃茶香,还有一股肃杀意。

场间,半晌的静谧,只有持续不停的重重喘息声。

陈齐礼目视前方,屏息说道:“如果我不是小师的学生,小师大概不会这样生气吧。”

“可正因为是小师的学生,我相信以小师的智慧,可以补偏救弊。”

裴顺冷笑道:“你埋下的祸根,我来矫正?”

“小师,这个世界病了,病根是灵气衰败,可由此引发的一系列病发症结,才是叫人可怕的东西。”

陈齐礼缓缓仰首,满是皱褶的脸上凝聚出一股坚定的信念,他直视着裴顺的眼睛,坚信道:“今天看来,是我无理取闹,是我的过错,可往后数年、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再看,我相信是非对错自有后人评说。”

“离开桃源乡后,我受尽磨难,开始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小师谓我概无出息,谓我愚钝,所以我便咬着牙,坚持下去,势必要做好给小师看。”

“可当我咬着牙完成了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之后,当我爬上更高的位置之后,当我对这个世界更了解之后,我却越发觉得自己渺小无力,甚至有些绝望。”

“每到这些时候,我就会想,如果是小师遇见这件事情,会怎么做?我找到了敲门,是的小师,如你所说,我资质愚钝,只能用这样愚蠢的方法,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所以,我始终相信,只要小师愿意入世,以小师的智慧,这天下必然会有更好的方向,哪怕只是一点点。”

老先生缓缓起身,说完这几句话,他并没有感到痛快,反是像自己深埋心底的痛处被公开处刑,高挑的身躯竟显得有些佝偻起来。

他不打算等裴顺的回答,自顾已经起身,疲惫地做着最后的劝告。

“当然,如果小师不为所动,以后人看来,我今日的做法,大概就真的愚蠢至极。”

“穷者独善其身,达者兼善天下,世间万事向来如此,有能者居之,无能者不为,我不排斥小师想为平凡的众生讨一份余生得意的想法,我只是希望再多几位力争上游的平凡人。”

“我想这世间再多些有能者,以星星之火,燎起满目疮痍的草原,挽救这个正在沉沦的世界。”

陈齐礼走出院门,散尽小院遮掩天机的灵气,恭恭敬敬朝裴顺施了一个大礼:“我布这一局,还有最后一子。小师,且看我走得如何。”

裴顺沉重的脸色,忽然有些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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