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相认(补更)

却见常岁安摇了头:“还不知是哪家的,只知是昨日一同去后山采菊的女郎,人似乎就是在后山不见的……寺中的僧人和禁军寻了一夜,至眼下还未能找到。”

常岁宁大致听懂了,这句“还不知是哪家的”,看来应是被那女郎的家人刻意将身份瞒下了。

此番随行的女郎皆是官宦权贵之女,现下人已走失了一天一夜,如若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回头纵是将人找回来了,也会有非议和麻烦缠身。

这般情形下,出于保护女儿家的名声及家中颜面,暂时未对外宣明身份,算是常见的做法。

同行的女郎间,或能凭着少了谁而有些猜测,但如她阿兄这般男子,便无从探究了。

“我和崔六郎君他们本也想去帮忙找人的,但那些禁军们只道不需要,未让我们靠近,现下后山已经被围起来了。”常岁安说道。

崔六郎说,这是不想要他们这些无关之人插手的意思。

常岁宁便点头:“有禁军在,应不缺寻人的人手……”

禁军此举,应是得了那女郎的家人或是圣册帝示意,一是不欲宣扬失踪女郎的身份,二来……

若是当真出现了最坏的结果,此举便能尽可能地保证出事现场不被过度破坏。

思及此,常岁宁下意识地道:“不管是哪家的女郎,但愿能被平安寻回就好。”

常岁安点头。

眼看方丈室就在眼前了,兄妹二人遂按下此事未再多言。

踏入室内的一瞬,常岁宁即有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而不显破绽。

无绝看起来倒也与往常无异,见得兄妹二人过来,便笑着催促弟子们摆饭。

“这三日在塔中闷坏了吧?斋饭送过去想来都凉了……”无绝亲自替常岁宁夹菜,“来,吃些热乎的暖暖身子。”

常岁宁看着他夹向自己粥碗中的菜,又看向桌上摆着的,霎时间像是被拉回到了许多年前。

常岁安也察觉到了不同:“今日的斋饭怎好像和往常不太一样?”

“当然不一样。”无绝笑着道:“今日这些都是我做的。”

常岁安讶然:“您还通晓厨艺呢!”

“怎么,你爹没跟你说过?从前跟着殿下行军时,便常是我下厨,我亲手熬的羊汤面,那叫一个香,你爹回回能吃五大碗,就差将锅给啃咯!”

“他常年惦记着这一口,现下还时不时求着我给他做一碗呢。但那可不成,我如今是出家人了嘛。”

无绝笑得像一尊弥勒佛,看着那垂着眼睛吃菜的少女:“荤的做不了,且做些素菜你们尝尝。只是久不下厨,倒不知手艺还在不在了。”

常岁宁低头慢慢嚼着。

在的。

还是从前的味道,一点都没变。

好似吃完便要起身披上盔甲,和老常他们离帐杀敌去了。

常岁安尝了两口,便惊艳地连连点头说好吃,难怪馋的他阿爹要啃锅呢!

无绝吃到一半即放下了快子,笑眯眯地交待:“岁安,你且坐着慢慢吃,我带小岁宁进内室谈一谈佛法……若有人叩门,你便道还未用完饭,让他们先在外头等着。”

常岁安听得一怔,无绝大师有什么佛法是要单独和妹妹谈的?

且这话里话外,说是叫他吃饭,更像是让他留在这里把风?

少年下意识地看向妹妹,只见妹妹也跟着放下了碗快,他才点头。

虽有些不解,但一个是妹妹,一个是看着他长大的无绝大师,常岁安便听从安排,坐在原处继续大口吃饭。

常岁宁跟着无绝进了内室。

“二爹要与我谈什么佛法?”她问。

“先别急,咱们去里面说话……”无绝说着,抬手指过去。

常岁宁跟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床底下?

这里面太里了些。

无绝示意她先进。

“您是长辈,您先请吧。”常岁宁礼让道。

“怎么,怕有机关暗算不成?”无绝哼了一声,有些不满:“真就这么不信我?”

说着,拿自证清白的姿势大步走到床边,弯身爬了进去。

片刻后,一道稍闷的声音自床底传出:“瞧,我没死呢。”

“……”常岁宁这才跟了进去。

她跟着无绝走了一段暗道,来到了一方密室中。

和崔璟上次一样,常岁宁的目光率先也被那些酒坛子吸引了去。

无绝走到石壁前,点了盏灯。

灯点亮后,无绝仍站在原处,背对着常岁宁。

四下一时是异样的静谧。

好一会儿,到底是常岁宁先开口:“佛法呢?”

无绝没答她。

又是片刻的寂静后,那道胖墩墩的背影才开口。

那声音不高,几分沙哑,几分叹息,几分埋怨,几分长对幼的体惜。

“您回来了,怎也不说一声呢?”

未有听到回应,无绝动作有些迟缓地转回了身来,眼圈已泛红,再问时声音高了些:“您既回来了……怎也不同属下说一声呢!”

常岁宁不解地看着他:“……什么回来?”

无绝瞪眼:“您还不承认!”

常岁宁:“承认什么……?”

无绝鼻子一酸,“扑通”一声坐了下去,拍腿哭了起来:“您好狠的心啊,事到如今竟还不肯与属下相认!”

常岁宁:“……”

“你们这些做主公的,都如此狠心吗!”

“我日日夜夜盼着您回来……我已这把年纪,还有几日可活?”

“给您扳指您不肯取,现下还装着不认得属下……难道我还能害您不成!”

无绝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控诉着,似要将压抑心底多年的情绪全部宣泄出来。

常岁宁被他哭得头疼。

他这是料准了她最怕身边人在她跟前哭吧。

无绝单是哭还不够,又捋起僧袍衣袖来,哭得愈发委屈了:“您看看我这一身毒疮,又岂是会害您之人啊!”

毒疮?

常岁宁看过去,果见他双手手臂之上有着许多疮疤痕迹,密密麻麻,很是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来的?

无绝抹了把鼻涕,哭着道:“属下做这和尚,这一身毒疮都是为您而生,您可以不信老常老孟他们,却不能不认属下!”

为她?

无绝继续哭道:“殿下您但凡还有点良心,就认了吧!”

常岁宁:“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无绝言之凿凿:“您听得懂!”

他道:“嘴这么硬的,只能是殿下!”

常岁宁:“……我不是。”

无绝:“您就是!”

而后不待常岁宁再否认,他瞪着一双泪眼抢先说道:“谁撒谎谁是驴子!”

又道:“谁不承认谁明日便秃头!”

常岁宁:“……”

倒也不必威胁的如此有层次吧!

无绝紧紧盯着她:“您再说,您到底是不是?”

“……”常岁宁无奈看着他。

四目相对片刻,常岁宁轻叹了口气。

无绝显然已经有十成的肯定,她的否认没有意义了。

半点也不想做回那个倒霉蛋的常岁宁有些烦恼地想要望天,一抬头入目却是土壁。

“行吧,是我。”她道。

下一瞬,就觉无绝朝她扑了过来,跪扑在她脚边“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您终于承认了!”

“我这身毒疮当初生得是颗颗浑圆啊,我就知道,这疮如此来势汹汹必成大器……果然是没白长!”

常岁宁低头看着那伏在她脚边放声大哭的住持大师。

好一会儿,她才半蹲了下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了,你如今好歹也是位得道高僧了,哭成这样成什么样子啊。”

无绝抹着泪:“还不是让您气的……”

“分明是你强人所难。”常岁宁往后随意一坐,叹气:“我才该哭吧。”

无绝委屈道:“属下只是想与您相认,又没打算强逼着您做什么……”

认都认了,常岁宁也不纠结于此了,便问他:“不过,你究竟是如何断定是我的?”

她很好认吗?

一个死了十多年的人,忽然还魂在另一个人身上,这种匪夷所思之事,说出去都没人会信吧。

让无绝如此笃定的依据是什么?——天女塔里的秘密吗?

崔璟走之前曾暗示过她,无绝这里有她想要的答桉。

无绝哽咽道:“世间事自有因果,您虽换了身份样貌,但您还是您……是天意感应,让属下认出了您来。”

常岁宁:“……还是说点人能听懂的吧。”

无绝哽咽声一滞,才道:“是崔大都督告诉我的。”

常岁宁:“崔璟?”

“是。”无绝点头道:“是崔大都督最先认出了您……属下于天女塔内设下了禁忌之阵,他是此阵法之机缘者,他为有心之人,有心人观您无心之举,自然日渐有所猜测。”

“最后真正使崔大都督确认了这猜测的,是您在合州遭遇困境时的异样自救之举。”无绝问:“殿下正是那时回来的,对吗?”

常岁宁点了下头。

无绝道:“早在那时,塔中阵法已予指引……只是彼时谁都没想到您竟已经回来了。”

常岁宁看着他,“所以,天女塔里的阵法……”

无绝:“是为您还魂所设。”

还魂?

这几日虽已想到了这个可能,但此时亲耳听到,常岁宁心中仍起了波澜。

原来她的“死而复生”,并不是偶然,而是人为。

那么,她便有两个问题需要证实,需要面对。

她先问出了最在意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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