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失去

宁欣小时候有一对特别喜欢的发夹,后来掉了一只,她难过了很久。

那是她第一次尝到,失去。

失去,就是再也回不来了。

后来,她失去过很多东西。

放在衣兜里的零用钱;才买两周的橡皮擦;去年冬天买的袜子……

对这些,都只是不开心一阵而已,觉得无关紧要。

直到,她失去爸爸。

那样的疼痛。

她开始努力,努力想珍惜身边最重要的人,一个是妈妈,一个是盛昱。

对于失去妈妈,宁欣自责、后悔,总有那么多想象中的如果,她就不会失去妈妈。

而对于盛昱,不是不爱,是决别。

她当时陷在妈妈去世的懊恼悲痛中,也因为失去学籍感觉未来一片渺茫,更谴责自己对于盛昱,对于他们一家是索取,是吸血虫。

她想做的,是用自己最后的价值打赢那台擂台,把钱还给盛昱一家。

她不想再痛苦,也不想再拖累。

她带妈妈回到家乡,把她安葬在爸爸身边。

她带着全家福到玉和,去他们一家曾经说好要去,却遗憾没去的动物园。

所有的完成后,她毅然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后来…她没有死。

她开始努力生存。

她在便利店上过工,在电影院上过工,在酒店、游乐园、火锅店等等,都做过兼职。

她不累。

她只想…变得有资格回去找他。

资格,真的是好迷茫的一个词。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变成什么样,才算有资格,才能被承认有资格和他在一起…

太阳朝起夕落,时间一天一天按部就班,就像紧握的流沙,清晰的感觉到流逝。

宁欣自然,也是感觉到了。

于是,害怕。

于是,怯懦。

现在,宁欣黯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完全的,失去他了。

痛吗?

应该是痛的。

但是该做什么反应呢?宁欣大脑给不出任何反应。

突然,她眼前一黑,是一只温热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睛。

她被揽住肩膀转身,那是一个很炽热的胸膛。她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以及他微微粗重的喘息。

对比之下,她像个没有情绪波动的玩偶,任他捂着眼睛,半抱半就着离开大厦。

眼睛上的手掌放下,宁欣恢复视觉。

眼前,是被阳光倾洒的,金芒芒的世界。

周身都变得好暖。

她却打了个颤。

何东帆感觉到,把她揽紧了些。

走到红绿灯,宁欣没注意脚下的阶梯,一个踉跄,还好何东帆眼疾手快抱了一下她的腰。

宁欣愣愣的侧头,眼神木讷:“谢谢。”

何东帆立马收回握住她腰肢的手,看着她,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红灯变成绿灯。

宁欣轻轻扭了一下肩膀,她从何东帆怀里出来,往对面走。

她依照记忆回到来时的公交站台,她微微停顿后穿过马路到对面的公交站台。

公交站台的玻璃擦得蹭亮,广告海报像是新换的,色彩鲜艳。

宁欣站在站台信息栏前面,看着,低声喃喃:“14路,76路,1013路……”

为什么没有72路呢?

她侧头,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何东帆:“为什么没有72路呢?”

何东帆没有回答。

宁欣不急不缓的收回视线,再次看向站台信息栏。

蹭亮的玻璃,恍惚间能看清她自己的脸。

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

所有的情绪开始蔓延。

她声音强忍着哽咽,辨析:“为什么没有72路呢?我明明坐72路来的,就在对面的站台下的车,所以我应该可以在这里回去的…”

声音的最后变得娓娓嘤咛。

眼泪夺眶而出,连着线的掉。

她迅速抬手,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忍着哭泣声:“为什么回不去了?”

何东帆再也控制不住,他上前握着她肩膀,把她转了个身,轻轻的抱进怀里。

他吸了吸鼻子,是他的情难自控:“对不起。”

宁欣埋到何东帆肩上,哑声哭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何东帆抱着她都能感觉到。

他只能不住的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自作主张,都是我的错…”

宁欣摇头,双手紧紧的扯着何东帆心口前的衣服。

她的泪浸透他的衣衫,滚烫得像是在灼烧他的皮肤。

何东帆微仰头喘气,他手掌贴着宁欣后脑勺,不敢用力,声音干涩:“我错了,你打我,打我好不好?”

怀里的人哭着摇头:“何东帆,他过得好,我看见他过得很好,我很开心,我真的…真的很开心,很为他开心,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

宁欣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难过。

她只知道,她失去了爸爸。

失去了妈妈。

失去了盛昱。

她所爱的人,用不同的方式失去了。

何东帆头低下去,收紧手臂:“你难过就哭出声来,不要忍。”

下一秒,何东帆像是想到什么,他手臂微微抬高,圈住她脑袋,挡住所有的光线。

“我都帮你挡着。”他这样说。

黑暗,让宁欣想起和盛昱分手的那天。

是何东帆,用外套遮住她,她才肆无忌惮的哭。

其实,早在那天,她就失去了所有。

宁欣终于大声哭出来。

她此刻的世界,是一片黑暗。

她可以大声哭。

而且她知道,有一个人在守着她,让她在黑暗里,也不害怕。

好久好久,宁欣才稍微平复一些。

她微起头,睁开眼睛,阳光有些刺眼。

待她视线清晰后,仰头看见何东帆睫毛都镀着一层光。

他吸气,呼气。

她发现,他的呼吸频率同她一致。

何东帆视线在宁欣脸上流转,倏然松开手,背过身去:“我不看你。”

他的背很宽,白色的t恤已经汗湿。

宁欣记得那天,她坐在他自行车后,他的背,也是汗湿的。

她视线上移,看着他后脑勺。

谢谢。

那天晚上,何东帆做了噩梦。

他梦见自己在wc县救灾,太阳异常的猛烈,晒得人发晕不说,还到处都是臭味。

他动作熟练又利落的处理刚运来的一批无生命体征的人,却在一片暗色中看见一个身着粉色纱裙的女孩儿,她的手腕绑着一朵拉花,血液浸湿了周边的一切…

他汗渍淋淋的醒来。

只是梦。

还好,只是梦。

只是她在他肩膀哭泣的场景却依旧身临其境,一想起,就感觉心脏抖嗦。

何东帆指腹拂过额头的细汗,他对自己说,死也不要让她再这样难过。

临近期末考,大家都在复习备考,而何东帆和徐菓却从早到晚不在寝室。

徐菓是去做兼职,而何东帆是去找暑假实习。

何东帆的成绩很漂亮,还以为可以轻松找到一份待遇不错的实习工作。

可因为各方面因素,他找了好几家都不太满意。

李白子觉得是何东帆太挑剔:“你就上一个月班,你能指望别人给你什么福利?”

何东帆摸摸下巴,这倒也是。

李白子从书里抬起头,侧身劝说:“你说你一毕业,履历就是自己在世界五百强的公司实习过,多牛b!”

何东帆微微露出虎牙,确实是。

就是三千块的实习工资,让人寒心啊。

也是这时,何东帆想起丁天翔借自己的钱没还,前前后后累计差不多五六千,这都快放暑假了。

他想了想,没催。

下午,何东帆结束一科期末考试,被教授叫住。

教授说要带他和徐菓去见自己的几个学生。

何东帆有所耳闻,那几个学长学姐参加了今年年初举办的全国大学生机器人大赛,获得了金奖。

他们是回来参加毕业典礼的,教授正好找这个机会,让何东帆和徐菓去向他们交流探讨一下。

何东帆的领域不在这儿,所以没什么深入的探讨交流,他只是走个过场。

但他没想到,会见到盛昱的女朋友。

虽然那天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但他很确定,就是这个女生。

何东帆等她和人说完话才走过去,叫了声:“学姐。”

女生笑意盈盈,叫出他的名字:“何东帆。”

“你认识我?”

“自然。”女生看了眼徐菓,“你们俩,谁不认识?”

何东帆抬了抬眼皮,微微露出虎牙:“是,跟着他,沾光。”

这话一落,女生瞬间对何东帆的印象大大加分。

依照教授的话来说,徐菓是个天才,跟天才当朋友,是需要勇气的。

而不要勇气,就能自若地站在天才身边的人,心理的境界令人钦佩。

“学弟,谦虚了。”女生话锋一转,“你有什么想问我吗?”

“是有问题想问,但不是学术方面。”

女生眯了眯眼睛:“嗯?”

何东帆问这些自己也别扭,但还是不假思索的问出口:“你有男朋友,是吧?”

女生对这个问题有稍稍的惊讶之色,然后大方承认:“对啊。”

“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吗?”

女生噗嗤一笑:“在一起不到两个月。”

随即,女生俏皮的眨眨眼睛,放低音量:“是我追的他,不懈努力的追了两年,刚到手,所以……”

所以?

何东帆微微埋头,一双漆黑的眸子非常好奇:“所以什么?”

“所以你没机会了!”

“!!!”何东帆反应过来,僵硬地挺直胸口,硬着神色,“你误会了!”

女生看穿不说破的模样:“是,是我误会。”

何东帆:“……”

算了,谁让他问这些。

晚上,何东帆约宁欣去吃一家地方特色菜。

落座后,何东帆盯着看菜单的宁欣:“这家店听他们推荐的,好吃。”

宁欣抬眸,一双桃花眼弯了弯,把菜单递过去:“那你来点。”

“行。”

何东帆接过菜单,勾了一个糯香鸭掌,半边香辣鱼,雪豆炖牛腩,干锅花菜。

宁欣喝了点茶水,看见好多食客从一旁端着水果过来。

她看过去,才发现有自助区。

她放下茶杯走过去。

饮料有酸梅汤和橙汁,水果有西瓜、橙子和枣,小吃有麻花、爆米花和妙脆角。

宁欣一样拿了一点回去。

她坐下,不自觉看向玻璃窗外。

远处的云彩薄薄的一缕,后面的太阳裹着一层橘黄色,染红了天际,所有的一切都在编写‘温柔’。

近处的玻璃窗外坐着一排食客在等位。

等位不是为了裹腹,而是品尝美味。

这是生活的美好。

何东帆喝了一口酸梅汁,酸得皱眉头,赶紧拿上一颗枣,结果眉头皱得更紧了。

宁欣故作隐忍的神色逗笑,打开话题:“你是不是快放暑假了?”

“嗯。”何东帆拿纸巾擦手上的西瓜汁水,“下周回去。”

宁欣没看何东帆,低着头,对着单子研究何东帆点的菜,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温柔和清冷怎么分别?

何东帆觉得,大概就是宁欣看着他的时候,是温柔。

而不看他的时候,是清冷。

比如现在,就清清冷冷,生人勿近的模样。

何东帆单手撑着脑袋,懒懒散散:“大概一周,就回玉和。”

宁欣顿了一下。

她自然知道这些时日何东帆都在陪自己,也是因为她那天伤心得太失态。

但也不用暑假呆在玉和。

可宁欣还未开口,何东帆已经解释:“回去看我姥姥,半个月后入伏,她要去山上避暑,那种地方我待不了,所以干脆回玉和,正好,找了份实习。”

宁欣听完他说的话,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好像…自作多情了。

何东帆声音带笑:“宁老师?”

“嗯?”

他露出虎牙,漆黑的眸很清澈,毫不掩饰的期许,像少年雄狮要踏上征途,猛烈也无畏。

宁欣不知道他又要来哪出,眨眨眼睛:“怎么了?”

何东帆偏了偏脑袋,手指半压着嘴唇:“暑假没有食堂,我要蹭饭。”

这不是征求意见的询问。

是理直气壮。

他笑容扩大,补了一句:“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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