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又逢君

“花自飘零水自流。”

景天蹲坐在树下,望着满池荷花,用指尖为池水荡起涟漪,吟唱着她所记得的应景诗词。

她今年十八岁,是仙霞派前任掌门清柔师太的弟子。平日由师太教导,最近刚从山下完成试炼回来。

这次斩妖除魔,景天表现很好。但正因为表现太好,才在离开时,被更多妖魔围攻了。

“唉。”景天叹了口气,一只手托起下巴。

当是时,有一山中隐士刚巧经过,看见了她即将重伤垂死的搏命一剑。

“你该找准要害。”他走过来,握住景天的手,扣住景天的剑,使出景天刚刚的剑法。

还是景天强弩之末的灵力,却被引出在剑尖,只一招就抹杀全部敌人。

景天清晰记得,自己的每一分力量,都被他引动着,直接击破弱点。明明还是自己的剑法,但多了几分飒爽的美丽,又不乏诡谲与危险。

回来之后,景天努力思忖,但无论如何也回不到那个剑道意境了。

“还想不明白?”一个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景天猝不及防发觉身后有人,猛地跳了起来:“谁?!”

但因离水太近、地面湿滑,她当即一个踉跄,直接坠进了池水里。

“噗通。”水花四溢。

重楼:“……”

他迟疑一下,从身上解下披风,轻轻甩在身畔的树枝上,便转过身,往外走了好几步。

窸窸窣窣的披衣声响起,景天走到重楼身边,脸色还泛着红:“多谢,披风等我洗好,就还给你!”

不过,这人还挺有君子风度的嘛。

当时帮了自己,就立刻松手还剑,还为自己指了一条妖魔更少的路,让她能尽快回城镇休整回山。

“不必。”重楼努力抑制着欣然激动的心情,回眸道:“你想不通那一剑?”

景天点了点头,但还是抓住了重点:“我派门规严格,外客难以入内,阁下是怎么进来的?”

“旧识。”重楼敢出现在景天面前,自然是做了十足的准备。

他的手上,出现了一枚令牌。

“你和师父是故友啊?”景天惊讶地瞪大眼睛:“难怪会仙霞剑法,还会救我了!”

重楼不置可否。

他不想欺骗景天,也就没有回答,而是直言道:“你是不明白,你明明知道那些妖魔的弱点,可之前为什么击不穿要害吧?”

“对呀。”景天谈起剑,明亮的眼眸更多了光。

重楼看在眼里,有些想笑。

这些年,他虽不曾现身,但也是经常投来目光的,对景天的成长了如指掌。

景天在不熟悉的外人与师门晚辈面前,一贯装得稳重高冷,一派高门仙子的模样。

但实际上又顽皮又飒爽,偏偏还体贴多智,时常逗得亲近之人如清柔师太、余霞真人莞尔,也就对她更为照顾。

姜婉儿甚至抛去之前的心态,完全把这一世的景天当最小的弟子宠溺、教导。还在发觉景天对剑钟爱后,想方设法取来名剑激励她努力修行。

“你用的剑法,是你师父以蜀山剑法和魔族武功为基底,融会贯通以自创的。”重楼淡淡说道:“最适合她,也适合年少且天赋平庸之辈。”

景天想了想,嘴角微微上扬:“你要是想夸我资质好,可以直说。”

其实,她这次除妖,已经开始有意识地修改师父所授剑招。

只是总觉得,好像还差了点什么。

这人说得倒是让自己耳目一新,今日再琢磨琢磨好了。

“……哼。”重楼忍不住轻嗤一声,倒也没有否认:“反正,长辈所教授的,你可以借鉴,但不能全用。”

他顿了一顿,才道:“日后再看见敌人弱点,你不妨继续凭心出手,依灵感出剑,随心所欲。”

“但切记掌握主动,保证自己随时可进可退。”重楼看得清清楚楚,若自己不曾相助,景天那玉石俱焚的一剑,确实足以灭杀群妖。

只是重伤之后,难免昏厥不醒,伤势耽误,易成后患。

他所行所为,只是让景天少走弯路、少耗时间,仅此而已。

景天的道,无需自己指手画脚,支持、鼓励便足够了。

“……谢谢你哦。”景天笑得眉眼弯弯。

来自陌生但对她有恩之人的肯定,让景天忽然就有了浓重的底气。

她决定,以后危急时刻不再服从于习惯,下意识使出原本的仙霞剑法,而是要在自创的路上坚持到底,直到自创的剑法取代目前的本能。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她看了看这一身红衣比枫叶更火的男子,心中十分欣赏这深刻的面部轮廓。

就是大概有外族血统吧,眼睛和发色都那么艳丽,像是有一次师父带自己去蜀山,见冶炼师炼制宝物用的石头。

此时此刻,景天并不知晓,那是自己前世从神界带回的玄女血石。更不知晓,面前之人,是魔界独一无二的尊者,只是遮掩了魔角和魔印。

她只是出神地想,这个人的眸子和头发都好漂亮,和那颗明亮的血色石头一样,有一种极为特殊的神韵。

不似人间凡物。

“……名字不重要。”重楼在心里,毫无理由地记了徐长卿一笔账。

无他,蜀山的藏书之中,在徐长卿做掌门的时代,绝对不可能没补充关于魔尊的几页。

以致于他现在不好告诉景天真名。

“好嘛。”景天不禁撇了撇嘴。

她忽然愣了一下,自己平时不是这样的,怎么对这个人无意识就亲近了?

可景天抬眸就瞧见那双隐含笑意的血瞳,脸上不自觉发烫:“咳,不说就不说。”

“但既然你是前辈……”她眸色发亮:“可以陪我练练剑吗?嗯,如果不影响你去找我师父做正事的话……”

重楼垂了垂眸:“不影响,我不是来找你师父的。”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他从景天瞪圆的瞳眸里读出了诧异,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周围灵气瞬间凝结为一把剑,被重楼握在掌中:“你先出手。”

“好。”景天瞬间把杂七杂八的想法抛之脑后。

片刻后,去用午膳的仙霞派弟子们陆陆续续回来,路过此地时,吃了一惊。

“小师叔、小师祖……”她们辈分不一,喊什么的都有,但语气里的关切在意是一致的:“你这是怎么了?”

景天身上盖着一件血红色的披风,瘫在花瓣艳丽、荷花盛开的潭水里,头顶是落英缤纷的巨树垂下的绿荫,正两眼发直。

“没……没什么……”她像是一条被榨干的咸鱼,在水中有气无力地扑腾了几下。

正在此刻,另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哒哒哒。”余霞真人沈欺霜到了。

她眼力极好,一眼便瞧见了树下那刺入土地的名剑,上面多了个豁口。

沈欺霜静了静,温声道:“小师妹,练剑注意分寸,别闪了腰,也别把自己摔下潭。”

“嘤。”景天忍不住捂住脸:“谢谢,师姐,但不是这个原因。”

她刚才从头到尾被压着打。

然后,只听见“噗呲”一声。

对方愣了愣,停下了手,一脸抱歉的意思:“你的剑有口子了,我等会儿帮你重炼一下吧。”

那时,她瞧着手里坚硬的、师父和自己都花费不少心思的剑,再看看对方手中毫发无损的灵力所塑之剑,简直怀疑人生。

可是,那人趁着她发呆的功夫,直接把剑往土地上一插,就溜走了。

害得自己瞧着那个看起来很小,但已经把整把剑断为两截,只是勉强还连着的豁口,陷入窒息般的沉默。

“咚。”最后,景天紧了紧披风,跳进潭水里。

她想,我大概需要洗一洗脑子吧。

明知道这人厉害,为什么那么要强,当场就要去练剑呢?以自己平时的性子,不该问问仙山何处,以后再上门的吗?

可景天不知道为何,只觉得心中有什么飘忽不定的东西,安安心心地落定了。

如剑刃归鞘,也如木落归本。

后山冰火洞中,重楼正在冰泉处。

“魔尊。”姜婉儿缓步而至,瞧着魔血一滴又一滴地融入崭新的剑身。

沈七七适才来了一趟,和她说了剑断之事:“人间的兵器确实脆弱了点。”

“但若你用力过猛,令这把新剑不似凡物,不说小徒现在的灵力难以支撑……”姜婉儿淡淡道:“就是她要面对的觊觎,也不容易打发。”

重楼微微凝眉:“哼,那若此剑认主,随实力提升慢慢解封呢?”

“可。”清柔师太一锤定音,竟也没说如有劳了一般的客套话,而是提醒道:“烦请想好理由,免得小徒自以为无功不受禄。”

重楼弹指在剑上设下封印,抬眼冷冷瞥她:“你一口一个小徒,倒是顺了。”

“景天现在只是仙霞弟子。”姜婉儿凛然不惧,只淡然道:“我就怕魔尊过于心急,让她半途夭折。”

重楼:“……哼!”

他拂袖而去,原地只留下那把剑:“那就说,我托你还她一把剑。”

“好。”清柔师太缓缓笑了。

她走上前,指尖刚抚上剑柄,就被弹了回来。

“……气性果然不小。”姜婉儿垂下眸子,嘴角轻轻上扬。

那根手指通红滚烫,已有灼伤。

她悄然将之背在身后,转而对景天传音:“剑断也无妨,你来后山,取刚铸好的新剑吧。”

景天灵巧地穿过种种障碍,来到冰火洞深处。

这里小妖众多,长得倒是颇为可爱,每次下来都可以逗弄一番。

“师父,剑在哪里?”她兴致冲冲地游向水下,直达冰泉,迫不及待问道。

姜婉儿有点好笑,抬头道:“这里,自己拿。”

“好锋利的剑!”景天对剑可谓行家,几乎是爱不释手地抱着新剑,摸来摸去。

但她也发现了不对劲,这剑丢在地上会震一下,明显是很沉的。

可在自己手里又轻飘飘的,抚摸剑刃,也不会刺骨。

“师父,这是谁铸造的?”景天好奇地问道。

姜婉儿温声道:“指点你的那位,他刚走。这把剑认主,是他的赔礼,你放心用。”

“可是……”景天欲言又止:“我的剑和这把剑比起来……”

就算她很喜欢原本的剑,也做不到昧着良心说是等价的。

怎么看,这把剑送给自己,都是那个人血亏啊。

“你可以当做……”清柔师太险些把真话脱口而出,还好面对小徒真挚的眼神,陡然清醒过来,把‘聘礼’咽了回去。

她想了想,郑重其事道:“当做他提前给你的……酬劳。”

“啊?”景天一脸茫然。

远在魔界,重楼面无表情碾碎了一块炎波石柱。

他已经猜到姜婉儿找的借口是什么了。

果不其然,仙霞派那个前任掌门,温声说道:“他想要个对手,看上你了。为了不让你以后对着他只能挨打,才送了你这把剑。”

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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