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59

一个人也没有。

当时接受手术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

全然纯白的空间,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心跳声也听不到。

西西莉亚短暂的环顾四周,认清情况之后缓慢地坐在地上。

她已经想起来了。关于丢失的灵魂,关于混乱的过往,关于罗曼医生。

她抬起手,高高举起,那只手还是五根手指,没有长出尖锐指甲或者手蹼,无论怎么看都是普通的人类的手。

但是。

“......真的不是人了啊。”西西莉亚喃喃。

它会闪烁了一下。在看清那一帧画面之前那些画面便消失了。又闪烁了一下,这次画面停留的时间长了一些,她看到那只手从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掌,变成残缺流血充满战场痕迹的残肢。

啊,对。

是这样的。

我已经......

西西莉亚垂下那只淌血缺指的手,她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视野开始渐渐泛红,双眼充血,她感到有东西正不断从自己的身体当中流出来。像溪,像河,争先恐后的奔涌出去。

纯白的空间变得粘稠起来,光越来越黑,血色的雾腾起来。

她缓慢低下头去。

她的脚下堆满了残缺不全的尸体。西西莉亚,西西莉亚。这些全都是死在特异点的西西莉亚。

它们堆在她的脚下。

血流成河,河汇成海。站在尸山血海之中,西西莉亚从最初的惊惶无措,渐渐平静,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野兽,成为人类,最终依然回归野兽。

我已不再是人类。

我本来就不是人类!

我已经,不能再做人类了......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停在这里吧,就停在这里,谁也没有只有我一个人,不用在意别人,只在意自己就好了。离开人间,离开所爱的一切,不再爱也不再被爱,这样孤独困死在地狱正是适合beast的终局。

就此离开这人间,再也不踏足。

眼中血泪滚滚而下。

她举起自己的残肢,对准她的咽喉。刺穿之前,动作突然滞住了。

是锁链。

在哥谭,西西莉亚无法杀死任何一个活人。埃尔梅罗二世与她曾经的誓约正是为了这一刻。

可是为什么誓约还能生效呢?

她还是西西莉亚吗?还是说,她还是一个人类吗?

......

踏、踏、踏

是厚重的靴子踩进血水的声音。

沉稳、坚定、涉过肮脏恐怖,毫不动摇的向她走来。

这声音越来越近。

是蝙蝠侠。

肮脏血海阻止不了他。堆叠的尸山阻止不了他。阻挡无用,拒绝无用,反抗无用。他强硬的让自己的意志贯穿始终,

摒弃了一切干扰,什么也推不开他。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西西莉亚的面前。

阴影投下,伤痕累累的beast瑟缩在其中,让阴影短暂的隔绝血气和疼痛。

“......”她用沙哑的嗓音问:“你是来杀我的吗?”

西西莉亚现在还记得灵魂修补的手术结束之后的事情,据说她昏迷了很长时间,长到很多人已经觉得他们永远的失去了一个朋友。

但医生一直没有不这么觉得。他坚信突破六个特异点的御主不会被区区灵魂损伤打败,这一次他一定也会顽强的回到所有人的身边来。

等她醒来的时候,医生短暂的错愕,西西莉亚看见了他眼里点点的泪光。

“欢迎回来西西。”他的脸色看起来那么憔悴,紧绷着的肩膀一下放松下来,两只手紧紧地握着她冰凉的手掌,将它贴在他的额头上。

“谢谢你回来。”他的声音好像哽咽了:“谢谢你,西西,谢谢你回来。”

“对不起。”医生一直在说:“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呢?医生什么也没有做错啊。

这之后她的精神开始变得不太好了,应该说,从第六特异点【牵丝永昼帝国】回来之后,她的精神状态就变得极其糟糕。

究极钢铁侠可怕的好奇心永远无法被满足,他算无遗策却空虚至极,好不容易找到了新鲜兴趣,让他只有刺激下半身才能感觉到活着的生活有了其他乐趣。

他满怀热忱的摆弄自己的猎物,探究她在不同极端条件下又会出现怎样的反应。

“唉,你知道的甜心,我们总得给无聊的生活找点乐子。”他说:“坚持住,我给你的魔力应该还没有那么容易用完,我们都清楚你还远远没到极限,对吗?别让我无聊宝贝。”

无法逃脱。

为了打赢这场战役,西西莉亚在短时间内舍弃了太多的自身,这不仅损害了她的灵魂,更严重的损害了她的精神,

医生认为她不适合连续战斗,让她好好休息的时候,他们见过面。她躲在房间里浑浑噩噩不愿意见人的时候,医生敲开她的门,他们见过面。

在【绝对魔兽战线】的情况变得糟糕,必须启用自己的时候,她也和医生见过面。

每一次见面,医生好像都是在说“对不起”。

西西莉亚躲在门背后,声音轻松回答:“不用道歉,罗曼医生什么也没有做错,我已经休息了足够的时间,就像前面的六个特异点一样,这一次我们也会取得胜利的。”

她没办法正面说出这句话了。她要把拳头攥得流血才能遏制住颤抖。

出发时,医生的手掌摩挲她的发顶,可是声音还是愧疚。

他说:“对不起。”

第七特异点突破,最后一个圣杯夺还,她与立香和玛修凯旋。

正如西西莉亚所说,如同前六个特异点一样,他们取得了胜利。

所有人都在欢呼,大家离胜

利又近了一步。西西莉亚被裹挟其中,喜悦的气氛欢呼的声音,好像连疲惫和疼痛都冲散了。于是在大家看向她的时候,她也笑起来。

可是好奇怪啊。

改造过后,素体的身体无论什么伤口都可以快速的痊愈,她看起来甚至是崭新的,所有伤口都已经愈合了。

明明都已经愈合,为什么她还是会感到尖锐的痛苦?为什么这样的痛苦还在折磨她的灵魂?

一些和痛苦一样尖锐的问题开始从深沉的海底上升上来。带着气泡,带着深海的冰冷和水压,带着不甘和持久的恨,加速上升。

为什么?

“......你是来杀我的吗?”

阴影中,西西莉亚瑟缩了一下。她有些不想让蝙蝠侠看到这样的自己,真奇怪,难道beast也有羞耻心吗?

阴影从天而降。蝙蝠侠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抖开,小心的包裹住西西莉亚。凯夫拉披风材质柔韧触感微凉,笼罩住西西莉亚所有的狼狈。

她听见蝙蝠侠说NO。

那你来干什么呢?

你原本就已经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如果在表层结界你不要插手,任由beast自相残杀,这场战斗原本很快就会结束,你甚至不需要弄脏自己的手。

为什么这样固执?为什么这样执着?执着一个非人的害兽。

这并不值得。

“......你不应该这么做。”她喃喃:“来到这里对你有什么好处?如果beast降临世界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你是怎么来到这里,是有人帮助你来到这里......是谁?”

这里是固有结界,与包裹住哥谭市的结界不同,这是西西莉亚为自己选定的坟墓,是她将困死beast的终末之地,是凡人无法踏足的地方。

蝙蝠侠缓缓地摘下面罩,露出属于布鲁斯·韦恩的脸。

“西西。”他说:“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

她惨笑一下:“beast没有那种东西。”

“如果beast也是西西莉亚的一部分,那这里也会是她的家。”他说:“我是无知的凡人,用自己的臆想来面对超自然的世界,会被情感操控做出愚蠢的行为。所以魔术师不能理解我的想法。西西莉亚,我是你的父亲,我来接你回家。”

“害兽会产生的后果,我都能承担得了,你不用担心,我早有预案。人类、魔术师、beast,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尚未能被发掘的隐秘,其中本身就有许多危险之处,beast也只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可能性之一。”布鲁斯·韦恩说:“你不会伤害任何人,我不会让你这样做。”

所以回来吧,重新回到人间。

不是居高临下,不是施舍怜悯,布鲁斯·韦恩坦诚而平静,跪在beast的身前。

这一刻,他们双方终于都毫无保留,彼此坦诚相待。

她颤抖的抓紧了裹住自己的披风。

“......为什么?”

她说。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从炼金工房里出生?为什么是我被扔进魔犬的大群里?为什么是我被送给阿尼姆斯菲亚?

为什么是我被改造成素体?为什么是我作为实验素材?为什么是我谁也保护不了?

为什么是我死掉这么多次?

为什么是我总是孤身一人?

为什么是我变成beast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崩溃哭嚎、嘶吼、咆哮:“为什么,遇到这种事情的,总是我啊!!!”

斯特莱亚说,杂毛狗的生命是忍耐与煎熬。马里斯比利说,素体的生命是价值与奉献。

那西西莉亚呢?西西莉亚的生命是什么呢?

沉默十九年,忍耐十九年,压抑十九年。

在第二十个年头到来之前,她终于向命运嘶吼着,愤怒的诘问。

命运无言以对,默不作声。

有人将拥抱入怀。

“不会再有了。”那双臂膀紧紧地拥抱住她,声音带着哽咽和坚定:“再也不会有了。”

“我会吃掉所有人。”她说:“我会吃掉这个世界。”

布鲁斯:“我不会让你这么做。在你这样做之前,我会终结这一切的。”

“无需顾虑。什么也不用害怕。”

接受她的善良,接受她的强大,接受她在危难关头挺身而出的勇敢,接受她连仇恨都只会杀死自己的温柔。

接受她的怪异,接受她的危险,接受她的残缺和痛苦,接受她的迷茫和恐慌。

接受她,接受所有的她。

尸山血海中,布鲁斯紧紧拥抱住伤痕累累的女儿。

“回家吧,西西。”他说:“我们一起回去,回到人间吧。”

“......”

颤抖中,彷徨中,西西莉亚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她说:“好。”

胸前闪烁的挂坠在这一刻熠熠生辉,如同一滴水,重新融进西西莉亚残破的身体之中,将她修补。

蛛丝般的一线光垂落进这方囚牢坟墓,他们被无数残缺死去的西西莉亚托举着,握住那一线蛛丝。

重回人间。

“通讯恢复了?”鹰眼连上娜塔莎:“小娜,你和队长那里情况如何?”

鹰眼:“是吗。外面......不算太糟。”

“哥谭大桥阵地失守。”他看着已经吞噬了整条哥谭大桥的迷雾:“小娜。我们退到大桥之外了。”

与此同时,在韦恩庄园,西西莉亚睁开了眼睛。

脖颈上的吊坠消失,只剩下一小段银色的链子,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充沛魔力,手背上,过于鲜活的魔力让令咒不断闪烁。

她看向浓雾弥漫的窗外。

此事未结。

她要去了结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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