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彻底折服

这一世并不存在新考据学流派,甚至考据学流派也没有成型。

文学界对于约定俗成的事物,很少有质疑,即便有人质疑,也很难形成规模。

这就导致了一些古人的伪作不仅仅流传久远,甚至堂而皇之地登上了教课书。

《后出师表》这篇伪作,就是前世新考据学背景下很典型的案例,文史界各个专家学者从多方论证证伪的代表作品。

见张大勇睁着吃惊的眼神看着自己,江小白又道:“从考据学的角度出发,我认为《后出师表》是后人假借诸葛亮之手,而创作的伪作。”

在前世,新考据学是在考据学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但这一世不存在考据学这个基础,所以江小白在将新考据学这个概念引入这一世的时候,就去掉了“新”字,这叫因时制宜。

“考据学,什么是考据学?”张大勇的眼睛,又大了一些。

考据学,在清代达到研究顶峰,究其原因,是因世人不敢言时政,转而扎进古人作品之中,毕注於经学,毕注於名物训诂之考订。

而新考据学,则是民国时期学院研究的主流学术,是学术思想发展史上的一座高峰。

这些江小白也没法跟张大勇介绍,他只是简明扼要地道:“所谓的考据学,用最简单的话来说,治学之根本,实事求是,无证不信。其本质就是用证据和事实来说话,而不能做任何的天马行空的揣测分析。

就比如说《后出师表》,当我们发现了蛛丝马迹的漏洞时,首先要做到尽信书不如无书,大胆质疑,然后我们判断真伪,则必须要实事求是,只列证据,不许做人为推测。”

“哦!哦!哦!”张教授连哦了三声,又不禁惊呼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已经开始阅读世界上的权威学术成果了。快告诉我,你究竟是在哪个国际学术期刊上,看到的最新文史研究方向?”

“呃……”江小白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话了,“我能说,是我自己提出来的研究方向么?”

“啊?”

“你可能不相信,我就那么灵光偶尔一闪,发现国内好像没有做考据学研究的。”

“哦,哈哈,很有想法。”

张教授的心态又平复下来,原来是这个孩子异想天开后发现的,他还以为国际文史界又有重大研究方向了呢。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值得鼓励。”张教授点点头,很认可,“你要继续努力,博采群书,早晚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学者的。”

“谢谢您的厚爱,然后我现在抛开考据学的治学方针,单纯从内容上,来跟您探讨一下《后出师表》为什么是伪作。”

“内容上?”

“对,之前我只罗列了具体证据,但现在我要彻底抛开考据学的束缚,从内容上探讨一下。”

张教授突然精神一紧,神态略慌,他隐隐觉得接下来的所谓探讨,未必真是探讨,很可能是……

毕竟刚刚,他是有些被这孩子全程碾压了的!

“我想张教授也一定发现了《前出师表》和《后出师表》文风迥异了吧,《后出师表》衰飒、意窘而辞繁,但《前出师表》呢,它悲壮、意周而辞简。如此之区别,不像同一人的作品。”

张教授摇摇头:“我认为这倒是正常的,因为诸葛亮的所有文章有一个特点,讲究对仗排比、有汉赋骈偶的特色;

音节铿锵,回转层叠,纵横捭阖,说理透彻;感情真挚,语言酣畅平易。所不同的只是,《前出师表》偏重叙事抒情,《后出师表》专注于论述批驳,互为补充映照,合之才为一完璧。”

江小白完全不同意,他声音郎朗:

“您只是在行文上进行了分析,认为两篇文章皆是汉赋,但任何人创作伪作,他都会以诸葛亮善用的体裁去创作。

相较于行文表面,我觉得我们更应该考虑《后出师表》的创作背景,我认为脱离了创作背景的分析,都是望文生义。

《后出师表》的创作背景,是蜀汉建兴六年,冬十一月,诸葛亮获悉魏军攻打吴国兵败,张郃东下,关中虚弱。

诸葛亮再一次看到了绝佳的战机,所以决定再次发起北伐。

在这种情况下,我想请问张教授,如果您是诸葛亮的话,您该怎样动员这次北伐呢?”

“如果是我的话……”张教授顿时陷入了沉思。

如果是他,他一定振臂高呼,在朝廷之上,给予群臣和君主以信心,在军队之中,提振全体将领的战斗气势,在国家内,团结所有民众,慷慨激昂,一致对外。给所有人大灌心灵鸡汤!

可是,《后出师表》为什么这么消极呢?

作为一个优秀的政治家,诸葛亮一定是希望将士们雄姿英发地奔往战场,而不是旗鼓不振士气萎靡地去送死啊。

如果将士看了《后出师表》,这仗还怎么打?

足足几分钟后,张教授才缓缓抬起头:“我认为,《后出师表》可能真的有点儿问题。”

江小白启发成功,又道:“《后出师表》中,‘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贼才弱敌强也’。又始曰‘偏安’,继曰‘偏全’始曰‘逆见’,继曰‘逆睹’,殊觉遣词之窘,有些不似诸葛亮之文笔。”

张教授再次陷入沉思。

江小白也不急,继续静静等着。

须臾,张教授微微点头,“这也有一点点问题。”

“好,《后出师表》中横插入‘刘繇王朗各据州郡’以下一段韵语,颇觉不伦,您觉得呢?”

又仔细考量一会儿,张教授道:“的确如此。”

……

20分钟后。

江小白总结陈词:“所以,从考据学的角度分析,我认为《后出师表》并不是诸葛亮的作品。而单纯从内容上分析,也同样不是!

《后出师表》是一篇伪作,是有人假借诸葛亮之手,编造出来的作品。张教授,您觉得呢?”

张教授已经楞在那了,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互相探讨,而是授课,是碾压!

之前的所谓“考据学”阶段,他被这个孩子全程碾压了,最后被这个孩子辩得哑口无言!

现在在“《后出师表》内容”上的讨论,他依旧被这个孩子全程碾压。

他完全被这个孩子启发着思考,他就像提线木偶一样,被这个孩子引领着去认识一个新的概念——考据学,去认识一个知识谬错——《后出师表》。

他抬起头看着江小白。

如果当下所有的年轻人都像这个孩子一样,何愁国学不复兴?

《后出师表》,伪作!

惊为天人的言论啊!这要是曝光在文学界,那将引起轩然大波啊,就像“三无”横空出世一样?

关键是,自己竟然被说服了!

《后出师表》,应该真的是伪作吧,嗯,极大概率是的。

他要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好好复盘一下,然后查遗补漏,再做最终的定论。

还有,这个考据学的概念……有点儿意思。

年轻人如果有做学问的打算,要多加鼓励。

他先要把这孩子的若干观点,记下来。

张教授突然从包里翻出了日记本和中性笔,笑嘻嘻地递给了江小白,然后点了点头,特别诚恳,作为大学教授,向一个孩子请教,他有些尴尬和犹豫,说话吞吞吐吐,“呃……这个……”

江小白瞬间明白,对方毕竟是大教授嘛,不好意思开口!

江小白接过纸笔,刷刷刷落下漂亮的字体。

张教授直勾勾地看着江小白:“我没要你签名!!”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江小白尴尬地连连摆手,“那您要干嘛?”

“把你说的这些点,我要记下来。你说吧,我自己记。”

“哦,好。先从考据学角度来分析,第一点……”

……

“第五点……”

……

江小白背着手,在客厅里踱步,再次重述自己的内容。

张教授就像一个中学生听讲一样,坐在书桌前速记着,偶尔抬起头看看江小白,心神复杂极了。

“以上就是我的全部内容。”江小白打了声哈欠,此时已经快12点了。

张教授合上本子,语气和态度,跟刚进屋时截然不同:“江同学,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好的张教授,再见。”

张教授裹着大衣,快步离开了公寓楼,他满脑袋都是本子里的内容。

如果《后出师表》真的是伪作的话,这件事所产生的轰动效应和巨大影响,不言而喻。

那可是武侯啊!

那可是《后出师表》啊!

一辆红色保时捷依旧停在路边,张教授快步走过去,拉开车门坐进了后排。

“小姐,您还在等啊。”

扎着脏辫的女生哈欠连天:“张教授,怎么样,这个学生教起来费劲吧?”

“教什么教?呃……”张教练猛然惊醒,自己不是去教课的么,怎么反而被人家孩子给上了一课?他头颅一垂,“教了,是挺费劲的。”

女生也不在意,“正常,我看过他试卷了,都不如我。”

“我是说他教我挺费劲的。”张教授尴尬地道,“小姐,如果您想惩罚我,请不要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

“怎么了?他不尊师重道了么?他敢欺负我老师?你等着,我去跟他拼命!”

副驾上的保镖,闻言后跃跃欲试。

“不是不是,是这么回事儿啊!您知道么?《后出师表》很可能是伪作啊,为什么这么说呢,首先……”

张教授精神抖擞地陈述观点,女生无精打采地摆弄着手指,毫无兴趣。

发现自讨没趣后,张教授微微叹息,道:“小姐,您休息,您放心,江小白的语文没任何问题。”

张教授下车走了,女生拿起手机拨号,刚一接通,她就大倒苦水:“大姐你毛病啊?你不是说他成绩不好么?成绩不好,然后能给我家庭老师弄自卑了?成绩不好,能让我家庭老师抑郁了?啊?”

“什么学科?”电话那头问道。

“语文啊,语文!”

“语文啊,那自卑正常。再说语文补什么补?那是他强项,主要是其他学科。”

女生又翻了一下江小白的考试成绩单,语文81分赫然入目,这确定是强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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