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章之一堪薄红颜惜水仙之心语

外章之一 堪薄红颜惜水仙 之 心语

或许是因为自小便住在翠华深渊,一步都没离开过的原因,容仙从来都不曾想到——

这世上,还能有一处地方,如此美丽。

饶是她曾遍读诗书,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过外面的世界;饶是那翠华深渊,本就为一处人皆向往的世外桃源……她也依然觉得,那处地方是她见过最美的地方。

那些梅花,如纷繁的冬雪,虽不及雪三分白,却比之更多了一段**的幽香。在那个微寒的季节里,开始第一批的酝酿。

含苞、吐蕊、绽放、凋萎……

最后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如故,唯有香。

容仙就在那样的地方,遇到那样一个浑身都仿似散发着……亦梅亦莲高华气韵的人,那样一个,堪与群芳媲美的人。

彼时,她因察觉到近处跫音而惊慌失措,丢了姐姐送她的,最珍贵的发簪。然后,她躲在树后,看他拾起那枚发簪。

那一刻,她望着他,头一遭体会到,什么叫,心如鹿撞。

可是……她看不清那个人的心,它好像十分柔软,又好像十分坚硬,却是浸没在一片沉沉的黑暗里,教她看不清,猜不透。

这也是心语术头一回,在潜意识里发动,但却还是,没能读懂他。

她读不懂他,也有些读不懂自己此刻的情绪。

所以,下意识想要逃避。

可那枚发簪,是她唯一的亲人、她的姐姐所赠,千金不换。又如何能,因着自己这一冒失,而白白丢掉?

壮着胆子,容仙从树后走了出去,捂着眼睛,数着步子,她走得很小心。

姐姐曾告诉过她,翠华深渊之外的人,都戴着面具,都心机深沉,在动荡的江湖风云中,只会尔虞我诈,只会勾心斗角,只会生杀血戮……

这也是“纵水”,在声名大震以后,却突然匿迹隐踪的原因。

容仙懵懵懂懂,虽无法有所亲身体认,却也一直在心底坚持姐姐的认定。

可是……这世上,有那么漂亮的一张面具吗?有吗?

“什么人!”

颇有些冷淡的嗓音传来,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容仙心头慌张,脚下一个趔趄,便摔倒在地。

耳边溪水的声音流淌,清清浅浅。少女忍不住逸出一声低喘,脚踝似乎扭伤了,稍微一动,便有丝丝疼痛窜涌而来。容仙鼻头一酸,委屈的泪水弥漫眼眶。

“我……我不是故意要闯进这里的……我……对不起……”幻入脑海的声音有些哽咽,少女垂着头,任那两串珍珠滴落在地,渗入石缝间,泥土里,化成一些湿润的痕迹。

“心语术?你是神秘水族的传人?”

头顶略带些惊讶的嗓音传来,容仙方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误,慌忙捂住嘴巴,急得连眼泪都全部缩了回去。

他会讨厌吧?

一定的吧……任何人知道自己有这种能力,都是会讨厌的。

其实不仅仅是只能呆在翠华深渊,她住在水阁,深居简出,除了姐姐,从来都不与外人接触。

在那次偶然遇到一位侍女,不小心说了话之后,她便看到那人脸上明显的嫌弃和憎恶。

世人都说,水族传人有特殊能力,该是为人所称羡的。

可是,嘴上所说,与心中所想,又能有几分相同?也正因为如此吧,谁又会愿意与那样一个人亲近?

即使她温柔善良,姿容秀丽;即使她安静端雅,惹人怜惜;即使她还是水族传人,享有浮名……

但只要她会这心语术,又有谁愿意,将自己的内心暴露在他人眼底,甚至是让那些经年的黑暗见了阳光?

没有人愿意接近那样的她,就算她可以操纵心语术,可以避免去窥探别人的心声,也没有人愿意对她笑,对她温柔,哪怕是……分毫的怜悯。

只除了姐姐。

“你……你能把簪子还给我吗?它对我很重要……真的很重要!”容仙鼓足勇气抬起头,她必须要更勇敢些,才能保护自己珍爱的东西。

所以,她已准备好接受各种各样伤人的目光,无论怎样,她都能承受。

只是……

没有料到,有这样一种可能——

他会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清丽面容,看着她眼中倔强的星光,虽然微小,却映得那一身柔弱气质忽而变得坚定异常。

那种眼神,为己所爱而努力成长的眼神。

似曾相识。

于是,他微微地笑了,如满庭春临,如秋阳温煦,如一切神采都聚之其间……他的笑容,令天地增光,日月失色。

那样的一笑,容仙只觉得揪住胸口,都是甜蜜过后的心酸。

他蹲下身,将簪子放入她手心。

郑重而珍惜。他愿意为这女孩的愿望,为她眼中某些受伤的情绪,做出珍而重之的表示。

“拿好……”轻柔地冲她一点头,他笑意中不减温暖:“既然是很重要的东西,以后就别再轻易弄丢了。”

语重心长,像是说与她听,也像是说与旁的什么人听,抑或是,说与自己听。

她怔怔地看着他,清水般的眸子里还蕴着些遗留的波光,“你……”

他却淡淡一笑,“紫丞。”

容仙有些不解,微微偏了偏头,神情纯净而可爱。

他于是越发笑得温馨,“紫丞,这是我的名字……你若不嫌弃,可以唤我一声‘大哥’。”

少女颊畔立刻飞起红霞,清粼粼的眼底都是无法自禁的光彩。整张脸庞就如一朵带露的丁香,清丽委婉中,别有一番动人愁韵。

她仍旧不知他是怎样的人,可就在刚刚那一刻,他冲她微笑的那一刻,她便觉得,自己体会到十六年人生中,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她愿意相信他。

“紫、紫丞大哥……”红着脸低下头,少女收紧手中发簪,羞怯地低声道:“我叫……容仙。”

“容仙?”紫丞温柔一笑,眼中流露赞赏:“很适合你的名字。”

这是显然的夸奖,容仙觉得脸颊越发烧得厉害,生怕他会发现她的窘况一般,将头垂得更低。

如此未加掩饰的紧张反应,紫丞自是看得出来,于是想了想,便又柔声问道:“容仙,我很好奇,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这样一个似不经意问出的问题,果然让容仙觉得轻松了许多,也微微抬了眸,小声回答:“我一时找不到水源……听到这里溪流的声音,才过来的……紫丞大哥,你……”

犹豫一下,容仙方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别人进来这里?”

因为你发现容仙时的那句话,很冷硬,完全不像现在的你。就像是……守护的圣地被人随意踏足了一般。

紫丞闻言微愕,神情有些许不自然,随后是刹那的黯淡,却都只一闪,瞬间便又恢复了那样温婉的笑容。

“不是,你无需觉得自责,我只是有些吃惊而已。”

容仙没再对紫丞使用心语术,她因信他,而更加不愿用这种方式,所以,她没看出他的变化,只是终于放心般,羞涩一笑,说出自己心底的由衷赞叹,“紫丞大哥,这个地方,真的很美呢!容仙很喜欢!”

紫丞见她眼神晶亮,沾染上快乐的脸庞透着些霞晕,让人不忍心拂去,“喜欢的话,便多待一会儿吧,这里溪水的湿气应还可以维持一段时间。”

容仙惊讶地抬眸,她没料到他居然看出自己体质特异,可是,与他的眼神相对,她只感到他淡淡的关怀与怜惜,竟无半分看轻之意。

刚刚听她心语术时,也是一样。

心头就这么涌起强烈的感动,容仙不自觉又红了眼眶,“可姐姐一定担心了,容仙必须……马上回去。”

她觉得舍不得,才短暂相识,她已感到与他分离是种不同寻常的难过。

紫丞看出她依依留恋的心思。这名少女,有着最纯真和天然的情感,仿佛从来不知掩饰为何物,从来都这么容易就泄露心中所想。

而自己,在那人面前,曾也是这样。

虽然总避免不了习惯,总会带着算计,带着百转千回的心绪,哪怕是真情,也有所隐藏,也从始至终,谋划得精细。

忽然很想,好好爱惜这样一个剔透的人儿。尽己所能,让她多些快乐。

“没关系,”他柔声安慰,“我陪你走一段,送你回去。”

容仙顿时惊喜地抬起头,一双大眼睛瞅着紫丞,那里正泛着纯然的快乐,萌动的羞涩。

“不过……”紫丞笑着眨了眨眼睛,“在那之前,得把你的脚伤治好。”

容仙这才想起自己的脚刚刚是扭伤了,下意识微微一动,还是疼得厉害,这样根本没办法走路。

“有巾帕吗?”

正自皱着眉头为难,她却听他这样问,于是不由起了疑惑:“紫丞大哥,只是扭伤,不需要包扎……”

紫丞却笑了一笑,“不是包扎,有没有?”

容仙虽仍旧不懂,却还是依言从袖中取了丝帕,那上面用冰蓝色细缎线绣着水仙,三两朵清雅别致,颇有些闺情闲趣。

紫丞接过,果然并未向她脚下缠去,却是两手一抬,围上自己的双眼。

“紫丞大哥?”容仙见状愈发不解。

紫丞却是唇角微勾,“容仙不要动,否则我可找不到方位了。”略略一顿,他将手试着朝容仙受伤的右脚踝处探去,动作极为小心:“毕竟是女孩家,还是慎重行事的好……接骨会有些疼,忍着点。”

容仙却是完全呆住了,他为他的珍惜而感到幸福,也为这明显出于礼数的考虑泛起难言的感动。

他是真的,珍视她。

除了姐姐以外,这世上,第一个珍视她的人。

容仙看着紫丞小心翼翼的动作,看着他微勾的唇因少许紧张而抿紧,看着他乌黑如缎的长发从后披散下来,她不由回忆起初见时,他微笑,那绝世的风华。

脚踝处一瞬间袭上的剧痛仿佛都算不了什么了,容仙只觉得,胸中暖暖,眼角又有些瑟瑟。

“……怎么哭了?疼吗?”关切的声音传来,紫丞是察觉到她微微的颤抖,可若是疼的话,分明应该在接骨的时候尤甚。

“紫丞大哥……”容仙不知该怎么说,“我……我只是觉得……好高兴!”

紫丞闻言一愣,随即唇角微微翘起柔美的弧度,手下仍旧为容仙细细按摩脚踝:“傻姑娘,高兴的话,是该笑的,怎能哭呢?”

溪水潺潺地流着,容仙在这样宁谧的氛围里,听他这样说着。

高兴的话,是该笑的……

可是为什么……紫丞大哥,为什么你的笑容,时时透出那样的感觉?这一刻,并未使用心语术,但她似乎觉得,自己已感受到了某些隐藏颇深的东西。

为什么呢?为什么如此温柔的人,内心却充满了寂寞与哀伤……

看着这满树的梅花。

容仙脑中仿佛能浮现出,那样一幅画面……

堇色衣衫的人,站在梅树下,花雨纷纷坠满肩头。

一挥手,雪白的花瓣就顺着衣袖滑落。

可那另外一些,重又坠了下来,肩膀上,仍旧是满满的雪色,还有那些,无论怎样,都褪不去的幽香。

沾衣,沾人,还沾上些浓重又疏淡的愁绪。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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