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故里逢亲却寂寥 之 刘协

第五十七章故里逢亲却寂寥之刘协

“大公子!真的是您!”

紫丞回头,眼前中年人微现皱纹的脸上顿时满是欣喜,仿佛就要溢出来般,因岁月而浑浊的眼细细盯着紫丞,似乎还有些不敢置信。

“禄伯。”温和一笑,紫丞冲他微微颔首,“是我,我回来了。”

那中年人连连点头,瞬也不瞬再打量了紫丞片刻,眼眶竟开始微微有些湿润,便抬起袖子抹了几抹,“回来好呀……回来就好……”

楼澈微微皱了眉,这中年人明明是个男子,可他说话的腔调却沙哑中透着尖细,兼之刚刚擦泪的动作举止,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

不过,见紫丞与他是旧识的样子,楼澈也不好表露出来,仍旧在旁边静静听他们说话。

而紫丞一时却并未再有言语,只是稍稍抬起头,嘴唇微动,眼神越过重重屋宇,轻飘飘地,落上一个方位。

深紫的眸子,幽幽如潭,此刻,正泛着温柔浅韵,一圈圈,细细涟漪,回环而依恋。

真的是,近乡……情怯么?

……

“大公子,快随老奴来,王爷可是天天都在盼着你呐!”

“父王他……可还安好?”

“哎……还是老样子,自从王妃过世,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年里总有那么些时候,要缠绵病榻。”

“……”

“不过,好在大公子您回来了,王爷一定会很高兴!这人呐,心情一好,身子骨也定会硬朗起来的!”

站在朱漆的大门前,紫丞听着前面人不停的絮叨,目光随他的手搭上那略显古旧的狮头铜环,然后,洞开一片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场景。

甚至,连一花一草,一竹一木,都仿佛还在原处般,停止生长,与三年前毫无变化,似一直在殷殷等待,远方游子的归来。

不知不觉,心头有些发抖,酸胀得厉害,紫丞略略握了拳,想要平息那股激动不安的情绪,只是,没等他捏紧,就有一只强健的手臂从后搭上了肩膀。

微偏头,那放大的笑容再一次毫无预警地撞入眼帘,比先前更近,更灿烂,也更让紫丞没来由地升起些慌乱,不过,没等他说出什么礼节性的掩饰话语,那爽朗的声音便已不容拒绝,“弹琴的,还不请本大爷进去坐坐,腿都快站麻啦!”

然后,那双晶亮的清澈眸子满含笑意,凝住紫丞,扣住他肩头的手紧了紧,坚定而温暖,仿佛是在传递给他勇气。

什么时候,他已能如此懂他,丝丝入扣?

“楼兄,谢谢你。”微微低头,怀中虚籁在昏红的阳光中,沾染上淡淡凄色,幽幽轻闪,像什么人专注的眼神。

紫丞不知怎么的,心头忽而一缩,但也只一瞬间,那种奇异的感觉便消失无踪,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来得及参透。

“哎——跟本大爷客气什么!”咧嘴一笑,楼澈放开紫丞肩膀,却又涎皮赖脸打着主意,“不过,若是有谢礼,本大爷也不会那么矫情地拒绝啦!”

知他指的是什么,紫丞了然笑笑,稍稍平定了心绪,便迈步走进大门。

刘府从外表看来,不比曹府有大家气势,因着是依山而建,楼阁错落,占地并不算大,但内中装饰却别具匠心雅致。

假山湖石,梅兰松竹,不似江南蜿蜒曲丽,幽径藏深,而是大大方方呈现眼前,却又因着布置得宜而不显拥挤或杂乱。反而,无论近赏或远观,都会有种淡淡的宁谧感觉油然而生,雅意闲适,真性实景,不像官家住宅,倒更接近山中闲客别居之所。

而这屋的主人,此刻正站在一丛新竹边,一身随意的文士长袍,橙锦披肩,手提木桶弯腰欲倾,只是,那动作仅仅行至一半,便似被什么所迫,生生停了下来。

没有继续,因为他看到了,正走进来的人。

一旁的禄伯见状,赶紧上前接下木桶,恭谨地退至一边,水溅出几滴,落到石板小径旁的泥土里,润泽无影。

“父王……”紫丞低低唤了声,语气听不出情绪,但那声线,却隐隐有些不稳。

楼澈听他称呼,方才知晓那男子身份,原来就是紫丞的父亲,刘协。

挠挠头,楼澈觉得自己也该有所表示,可又不知该怎么说,毕竟,以往在陌生人前介绍自己的那一套,好像的确不太适合对这么一个苍白病弱的长辈来用……更何况,现在还是紫丞家人重逢的大好时候……

于是,那声“弹琴的他爹”还没唤出口,终于还是被楼澈难得一现的分寸给扼杀在喉咙里了。

而新竹旁的男子,却仿佛并没听见紫丞唤他般,仍旧怔怔看着他的脸,只有那嘴唇微颤,几番翕合,终究未有回答。

对面,再度默然抱琴而立的人,微微皱着眉,暗紫眸色深沉,内里波光潋滟,是从刚进这座庭院起,就未停止过滋生的,真切柔软。

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紫丞走到禄伯面前,将虚籁递给他,接过那大半桶水,然后,抬手轻抚近处一杆新竹,清润流水细细缓缓,从木桶中顺着绿意下延。

“父亲,今年的新竹也长得这般好……上次孩儿去西域,那里乡人赠了几粒奇花种子,您试试看,一定会喜欢的。”

说罢,放下木桶,从腰间取下一个锦囊,小心倾倒出,数颗润黑珍珠在那莹白掌心调皮地转了几个圈,然后,渐渐平静下来,就那样舒展地躺着,散发出隐隐约约淡雅的清香。

似兰似樱,却又有些不同,乍闻起来,几乎都不会觉得有香味,然而,一旦有缘品尝得出,便能感觉,那种让人恍如心宁气定般,安适舒服的氛围……是种奇特的味道,但不会很突兀。

初一闻到这种香味,见到那白中微黄的异域奇花,紫丞就想起了他,自己的父亲。

“丞儿……”猛地伸手握住,连同他掌中那几粒种子一起,“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太好了!你没事……你没事……为父总算还能等到你平安回来,总算……总算……瑛儿若是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吧……”

最后那句话,半似叹息半似释然,阵阵沧桑物换之感,无论是说着的人,还是听着的人,都渗入心口,徘徊不去。

“父亲……是孩儿不孝,未能陪在您和母亲身边。”身子一沉,紫丞欲要跪下,却被刘协的手臂托住。

摇摇头,刘协眼神温暖,“丞儿,为父了解……只要你能平安回来,就算只有一天,为父也能放心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眼角一酸,紫丞忙偏过头,却恰好看到回廊尽头,那个转身离去的青蓝身影。

冷冷清清,高傲决绝,像未开光便已会伤人的剑刃,一眼看去,寒气都可以从眸底直下心海。

那般熟悉的,倔强背影。

距离最后一次见面,有多久了呢?三年,四年,还是五年……抑或是,更久远之前?那个稚气的身影,如今竟已这样笔挺成熟,虽然依旧是个少年,但那背影里的锋利,已分明显现出来。

“绪儿……也很想念你。”

刘协的轻叹在身侧响起,无可奈何。紫丞抿紧双唇,眸中压抑的波澜急遽流动,只是,追着那冷漠的背影,却终化作,一片凄然。

楼澈,也是看到了的,在早先觉察出紫丞不对劲的时候,他便已注意到那抹特殊的影子……以及它,是怎样深刻地影响着紫丞情绪。

无法克制自己,在紫丞朝那背影消失的方向疾步追去的同时,他也忍不住跟上了他。

身后,一脸茫然的明旋歪着脑袋打量刘协,那人温柔的笑脸跟紫丞很相似,暖暖地像能融化了人心,而且,多了某种熟悉的慈爱与安详,就好像,爹爹一样。

“要跟伯伯一起浇花吗?”收回渐远的目光,刘协微微弯下身子,温暖大掌揉揉那小小的脑袋,笑得舒心。

“好……”怯怯应了声,红红的可爱脸庞泛着喜悦光彩。

在半路放心不下跑回来的楼澈,看到小人儿那一脸开心的模样,终于算松了口气,赶紧转身又追了过去。

而刘协,却在此刻抬起头,望住楼澈远去的青白身影,狷狂潇洒,大气不羁,像极了一个人。

眉心微微皱起,却终是,无能为力般缓缓放开,刘协对身旁恭谨立着的人轻道,“去准备两间客房吧,就在……‘紫苑竹蕖’旁边。”

“是,王爷。”应了声,脚步远去。

刘协低下头,小小的男孩正费力拖着一桶水,水花四溅,沾湿了胸前整片前襟,但他仍旧乐此不疲,真不知是在玩水还是浇水。

这情景,仿佛很熟悉,刘协忽而一叹,手伸到腰间,准确地,摸上一方玉佩,温润,攥在掌心,便成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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