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千军阵前清秋色 之 疑踪

第一百一十章 千军阵前清秋色 之 疑踪

“弹琴的他爹,弹琴的回来了没?”

刚推开门,劈头一句的同时就迎面撞上一个人,楼澈自己不过趔趄几下,倒是来人一连退后数步,直到被后面的男子扶住,方才止住去势。

楼澈瞪眼一瞧,对面少年仍是那副阴气沉沉的模样,现下正不甘示弱怒目以对。

“喂,阴沉脸的,你还知道回来啊?”说话的语气,俨然一家之主教训不听话的淘气小弟弟。

毫不客气甩开刘协扶稳自己的手,刘绪眉毛打结,“哪里来的无名小卒?竟敢教训本王!”

“‘本王’?”楼澈愣一下,旋即大笑,“本大爷才不管你这王那王,本大爷只知道,你就是弹琴的那一点也不可爱的弟弟!唉,没办法,虽然你如此不可爱还别扭得要死,谁叫你有这么个身份在,本大爷还是得替弹琴的管教管教你。”

刘绪两眼一翻,差点晕厥过去,只能失态地指着楼澈不住发声,“你……你……”

半晌,却又不知为何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本王想起来了,你就是上次跟‘他’一起回这王府,还带来个小杂种的那家伙!”

他?小杂种?

“阴沉脸的,”楼澈皱眉,“本大爷奉劝你一句,讲话不客气有损阴德的。”

“哼!”刘绪这会儿倒像心情大好,“看你这样,无非又是一个被‘他’那张脸迷住的傻瓜,不过居然能追到这里来,倒还真难得!”

“……”楼澈呆住,对方这阴阳怪气的诡异腔调,让他打从心底里感到不舒服,什么叫“被那张脸迷住”,还“又是一个”?

刘绪一把推开杵在门口不动的大木桩,竟丝毫不顾身后一脸沉痛的刘协,又回头丢给楼澈一句,“顺便本王也好心奉劝你,上梁不正下梁歪,他那亲爹是什么样人,他便是什么样人,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楼澈完全愣在原地,一种不好的预感在脑中逐渐成形,他几乎就要不顾一切追出去揪住刘绪问个清楚,但是刘协低低的一句话制止了他。

“这孩子……心里有苦,他想说的其实并非那些话……唉……我如此说,你可能也不明白,只请你莫要怪他。”

顿住脚步,楼澈确实不懂,不懂刘绪的话意,不懂紫丞的过去,不懂这个家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不懂那人为何迟迟不愿归来……就算仅从表面上看,情况都已太过复杂,几乎超出了楼澈可以理解的范围。

“你已经去过芫城了吧,是否见到要找的人了?”楼澈摇摇头,抬眼看向刘协,内心期盼尽皆显露在脸上。

“……”刘协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丞儿也……没有回来。”

似是早已预料到的结果,楼澈微微垂下眼,“……我知道了……弹琴的他爹,那个……”欲言又止,搜肠刮肚考虑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委婉,干脆咬一咬牙,缓慢道,“弹琴的……他的亲爹……到底是……?”

刘协听他问得直接,虽然语气有所犹豫,但分明是已经知晓些事实,遂点头道,“我的确只是丞儿的养父,他的生父早已经过世了。”

并未再有更多解释,却足够让楼澈感到心里生疼,仿佛被锯齿拉过一道,浅浅的,却连皮带肉,疼得过分。

原先那丝宛如风中残烛般脆弱得可怜的希望,也随之一点点飘忽,乃至熄灭。

他的生父,早已经……过世了?

是怎么过世的呢?

楼澈没有追问,因为他几乎已经在心里有了答案。接下来要做的,只是确认这个答案而已,但他,不想问紫丞之外的任何人——这件事,他希望能听到他亲口回答自己。

师父他……真是你的杀父仇人吗?

如若是真,弹琴的,本大爷要怎么做才能平复你心里的仇恨?再多的努力,再多的珍惜,再多的忍让,以及……再多再多的喜欢,是否能足够?

城郊大树上,楼澈斜斜躺着,心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些问题,找不出头绪,也只是让他更加想见紫丞、想见他而已。

“弹琴的……你到底在哪里啊……”

依稀有什么声音由远及近。

这一次,楼澈虽则神游天外,却比上回显然多了个心眼儿,朝下一望,仍旧是一对人马急速行来。

楼澈看清了,为首的那人竟然是刚刚才见过的刘绪。

想了一想,没多犹豫,便在他们经过之后跳下大树,紧紧跟了上去。不多时,楼澈已能很清楚地看出来,那方向,正是他不久前去过的,西南芫城。

长卷铺展,万里江山。

紫丞伸手指向一处地方,“诸位请看,这便是西夷大本营的所在,先前军师攻取东侧南陵关,助我们打下基础,但西夷军本就熟悉地势,极擅野战,我军若不能寻得突破,持久消耗之下,只会让对方占尽地利人和,最终反失先机。”

“那么,大将军有何高见?”

说话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玄铠蓝披,眼里精光敛然,语气却丝毫不掩饰那一丝轻蔑与讽刺。

紫丞自然听得出此人有意针对自己,却仍旧只是笑笑,“夏侯将军,你身经百战颇得魏王倚重,紫某也深感佩服,故而很想求教,依将军之见,这种局面该如何应对?”

“哼!此战陛下亲封大将军为主帅,我等也不过行辅佐之职,大将军莫非觉得自己能力浅薄不足以解决这区区一个小问题?”

已经是很明显的夹枪带棍了,就连帐内其他人也都听了个恍悟,一时让本就肃穆的作战会议更加针落可闻。

“……”帝台皱了皱眉,本想开口,多方顾虑后还是忍住,却在下一刻心内稍加揣摩,神色又蓦然舒缓起来,看向紫丞的目光微带赞许之意。

果不其然,紫丞并未表现出任何动摇,反倒大度一笑,“夏侯将军抬举紫某了,紫某何德何能,承蒙圣上信任,将这西南边陲之安危相与托付,紫某即使再不才,也定当竭心尽力以慰社稷苍生。只是,这军队作战,主帅当先、士卒一心固然关键,但将与将之间,兼才集智,勇计并重,既然统一阵线,便是同进退,共存亡。正所谓,唇且凋残,齿焉不寒,将军你说是也不是?”

夏侯渊闻言默然,面色忽红忽白,神情亦有些闪烁无常。

与帝台交换了个放心的眼神,紫丞扫视一圈帐内众将,方才又将目光移回图纸上,也不再说话,敛眉沉思。

片刻之后,夏侯渊到底沉不住气了,“大将军,末将倒有个想法。”

“哦?”明显感觉整个军帐内气氛终于开始有所缓和,紫丞微一颔首,应道,“夏侯将军请说。”

“前方之地关隘虽多,但大都地势险峻且易守难攻,我军始终徘徊不下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舍近求远从边缘找寻西夷薄弱之处,与南陵关内外呼应,直切腹地擒贼擒王。”

紫丞略一沉吟,“夏侯将军所言确有道理,只是我军虽占人数优势,但到底远离中土长程征战,若再将军力分散,一旦陷入敌方包围,恐会出现难以为继的局面。”

“这……”夏侯渊犹豫,他本多北地作战,对这种情况倒真从未经历,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紫某倒有一计,或许可行。只是必须冒些风险,不知各位将军是否愿意出力协助?”紫丞见时机成熟,终于将心中深藏已久的话说了出来。

众将皆惊且喜,在他们印象里,这位统帅总是奇计迭出,虽不明他究竟预备如何施为,面面相觑之下却仍是恭敬应道,“我等愿凭大将军差遣。”

夏侯渊微微眯起眼,在紫丞向他看来的时候,心神不知为何一震,却已经开了口,“妙才亦随大将军之计。”

唇畔略略勾起一段微弧,紫丞向四周抱拳以礼,轻敛眸光,“紫某在此先多谢各位将军。至于此法若有纰漏,还望诸位不吝赐教,共商大计为宜。”

朱笔点划,圈住地图之上一小块地方。

“此处名为壶关,地势外窄而内阔,潜守于此,可御可攻。兼之周围三面环林,只在正前方有一大片空地,宜为伏兵。”

众将中立时有人已有了悟,“大将军的意思,莫非是要……?”

紫丞颔首,朱笔在地图上勾画出三条线路,“不错,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分兵遣计,诱敌深入,起承转合,围而歼之。”

“……”夏侯渊想了想,皱眉反问,“可是西夷若存戒心,不肯上钩,又当如何?”

轻轻一笑,紫丞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疑问,“确实如此,要让对方肯出大力,我们也必须得下大注才行,正所谓放大饵才能钓大鱼,所以这次这鱼饵,理应就由紫某来担任,诸位以为如何?”

至于,到底能钓几条大鱼,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紫丞状似无意看了眼夏侯渊,注意到那人惊疑不定的神色,眸中隐约闪过丝深意,与此同时,他也察觉到一抹温柔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略一点头,帝台悄悄比了个手势,熟悉的动作,熟悉的含义——

丞儿,做得好。

心里好像稍稍松了口气,紫丞亦回之轻浅一笑。

此刻帐内气氛已经异常火热,而他们也都能看得出,那些目光与低语多是钦佩而隐含赞赏的。

不过紫丞并不觉得有多高兴,反而突生几分无奈。

说实话,这满屋子的人,没有一个比他年纪小的,更何况,他又何尝不知,表面上是皇帝下的令,但实际是谁为他指派的这些顽固老将,随便一想就能猜得出。若非还有帝台是全心在自己这边,他恐怕真会丢下这尾大不掉的烂摊子逍遥去了。

不过,牢骚归牢骚,到底在自己的家乡打仗,哪里能放心随便交给旁人?

“众将听令!”神色一凛,紫丞终于不再迟疑,祭出军令,视线环视一周,眼底庄重的锋芒仿佛能直入人心。

帐内哗啦啦跪下一地。

所有人都低着头,唯有帝台与紫丞目光相对,彼此眼中,清楚倒映着对方复杂而果决的神色——

此战,或许才是出征以来,无数次险境中真正的凶多吉少。

只能胜不能败。

因为这是他们击掌为誓,几乎赌上性命的一战。而这艰难一战,虽则计中之计在人,成事之事在天,但当此之时,昔日战友仍能并肩作战,也算不幸中绝对的大幸!

相视一笑,两人心境仿佛不约而同,回到曾经葭萌关城墙之上俯瞰苍野时,那般旷达与豪迈。

军旗猎猎,马鸣萧萧,他们也如现在这般,并肩而立——

丞儿,这江山万里何其美丽,你是否想过有一日,它可能属于你?

江山太重,若能实践昔日誓言,终有一天替它保驾前驱,吾愿足矣!

呵!丞儿所说与我志同道合,那么,帝台也在此立誓,从今之后,就为紫丞左膀右臂,与君协力,共同守护这锦绣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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