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此心沧海半曾经 之 战书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此心沧海半曾经 之 战书

躺在草地上,楼澈仰着脸,不知是因为刚刚沐浴过的关系,还是因为草叶上盈满的夜露终于不堪重负,楼澈感觉自己鬓角有些微的湿润。

满天星子,铺散在空寂的苍穹,楼澈微微眯起眼,恍惚觉得回到了熏风午原。

他与紫丞抢酒喝的那个夜晚,也是这种天气,这般感觉,心情舒畅而轻松,依稀还夹杂着些非同以往的淡淡迷惘,和惆怅。

不由自主地,楼澈伸出手背轻轻碰了下嘴唇,却在反应过来的时候,蓦然脸一红,做贼心虚般猛然收回去,“本、本大爷不过想要喝熏风了!才不是……”

这里当然没有人能听见他的辩解,也没有人会关心他究竟怎么想,楼澈听得自己的话随风消散,顿觉无趣,心里那种失落的感觉却也愈发明显。想起刚刚与紫丞分别时,那人仅仅淡淡说一句“紫某去看看绪,楼兄请便”就走了。

楼澈都还没开口争取跟他在一起的机会,那人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是生气了么?

终究还是不该问的吧——

“弹琴的,那个……你的亲爹,到底是……”

只知道,当这句话一出口,紫丞本来温暖含笑的眼神瞬间便冷了下来,黯沉得就跟现在这黝黑的天幕一般,将楼澈还欲再问的话尽皆盖了个密不透风。

你跟他之间,有杀父之仇。

澈儿,放手吧。

放手吧……

伶叶语重心长的话从刚刚起就一直在耳边回荡,楼澈好几次都惊然坐起,以为伶叶和相丹找到了自己,会强行将自己带离。

带离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那个人身边。

“可恶!到底该怎么做?”楼澈偏过头,大簇草叶正被自己狠狠拧起,一片纯白衣袂就在此时蓦然闯入盈满青葱的视线。

瞬间弹起身,楼澈站了个挺直,随即却沮丧地发现,就算如此,来人还是比他高了一点,也就只是稍稍高一点点而已。

楼澈在心里补充,仍旧把腰杆绷得紧紧的。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丞儿呢?”男子的笑容始终很和煦,即便在这样沉沉的夜色里,也像会发光的美玉,悠远而润泽,让人打心底里喜欢。

丞儿丞儿,叫这么亲热,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的关系是怎么?弹琴的那时候明明就最忌讳本大爷在人前对他表现出格……

楼澈心里纠结。

哼,本大爷偏偏不叫这么恶心,弹琴的弹琴的,就属本大爷可以叫,你能奈我何?

“你很讨厌看到我?那真是可惜了,我也喜欢这地方,而且——实际比你来得还要早上那么一些。”帝台笑笑,似完全不在意楼澈攻击性十足的眼刀,只是蹲下身,用手试了试草的柔软度,便就那么随意坐了下来。

形势大逆转,楼澈现在是绝对的居高临下俯瞰众生,可脸色却反而更加不好了。

无需怀疑他为什么这时脑袋可以反应如此之快,立刻就能想得老远,委实二人的关系本就危险到堪称一触即发,且帝台那什么“我也喜欢这地方,而且,比你来得还‘早’上那么一些”……

这话,不管怎么听都怎么像一语双关吧?

“弹琴的去看阴沉脸的了!你要找他就赶紧,本大爷图个清净,不想跟你绕弯子!”索性一式弥勒倒卧,楼澈稳当当躺下,闭眼假寐。

“阴沉脸的?”帝台疑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小子,乱给人取诨号的劣根还是没改过来,这又不知是叫得哪一位?

“还能有谁?不就是弹琴的那不识相的弟弟!整天摆着副臭脸,让本大爷一看他就想给他一拳!”楼澈语气不善,借机狠狠瞟了帝台一眼。

“原来如此,倒是很贴切。”

轻笑着答了一句,便再没动静。楼澈等过半晌,心道奇怪,忍不住翻个身,只见帝台居然也学他有模有样躺了下来,一派闲适散漫态度。

“喂!你怎么还不走?”本大爷都把大好机会让给你了,还不满意?

帝台半睁开眼,幽深的眸恍若带着促狭笑意,表情却疑惑而无辜,“不是你说的,看见阴沉脸的就想给他一拳,我又何必自找不快?等丞儿出来我们再去寻个地方‘独处一室’岂不更好?”

独处一室……

孤男寡……男……

空气中顿时颤巍巍响起一阵剧烈磨牙声,在夜间听来颇有几分可怖,不过帝台面容安泰,反倒轻轻笑起来,“怎么?终于要对我这个师叔动手了?”

“少啰嗦!本大爷难道还怕了你?”楼澈蹦起来,不由分说上前拧住帝台前襟,就要发力之际猛然瞥见他右臂上的伤口。

本来应该出现在紫丞身上不知什么要害之处的伤口。

蓦然松了手劲,楼澈侧过身,四仰八叉就势躺下,想了想终究不解气,抬腿狠狠踢了身旁人一脚。

帝台也不可能乖乖认宰,飞起左手还他一拳。

两人就这样礼尚往来一人一下,到最后竟然还是扭成一团,打得热火朝天难解难分。

天空的星子一闪一闪,时不时飘来几丝细云,却遮不住那些灿烂的光辉。

也不知过了多久,激烈的打斗声终于稍稍止歇。

楼澈和帝台并排躺着,剧烈喘气,直到胸膛的起伏渐渐安静下来,连四周的空气都仿佛也变得舒缓和定谧。

“你我叔侄有多久没这么闹过了?”帝台微微皱眉,虽然刚刚楼澈下手留了分寸,特意避开了他右臂,也没怎么多添伤,但嘴角还是有些裂口,动作一大就带起痛感。

臭小子!心里暗骂,却反而更加咧开了嘴朗声大笑。

楼澈虽然极力端正胜利者姿态,但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脖子似乎有点扭到,歪一歪就正不过来,‘老’家伙,下手真狠,“本大爷这是年轻力壮,哪像你,都一把‘年纪’了,还敢跟本大爷打,也不怕闪到腰?”

一把年纪?也才大五岁而已吧?

“我说师侄啊,你年年往外跑,那些坏习惯没改掉也就罢了,怎么记性还退步至斯?你师叔我现在芳龄二五,正是男人魅力日盛的时候啊!”说着,还状似无奈摇了摇头,“唉,小师侄,你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想当初……”

“喂!你你你你给本大爷住口!嘶……”大喝一声就要撞过去,却突然被肋下瘀伤牵动一阵猛疼,忙手忙脚乱掩饰,“哼!看什么看?本大爷才没有被你揍到!”

这简直就是赤 裸裸的不打自招、青天白日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啊,小师侄,你难道就一点都没有意识到?

很想好心提醒,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要再刺激他了。

楼澈见帝台突然缄口不语,也觉自讨没趣,遂仍旧侧身躺下。

晶亮晶亮的星星映在眼底,仿佛心也跟着豁然开朗,青草芬芳与露珠的湿润气息混合在一起,悠悠逸散开,恬静的气氛很适合现在这样的感觉。

转头看了眼帝台,然后,迅速收回视线。

唇角自嘲般牵出一丝苦笑,楼澈不知为何,刚刚心里居然冒出那样的想法,想着——其实这样……就算这样,也不错,至少小师叔,是个很好的人,如果弹琴的当真……当真喜欢他,自己……

“我不会放弃的。”帝台突然说话了。

楼澈半边脑袋已经浸到雾里,还有半边,犹在为刚刚的想法纠结着,半晌,才能问出一句,“什么?”

帝台坐起身,直视他的眼,平静面容淡淡含笑,看上去一如寻常般随意,但那目光却分明坚定不移,“我说,我不会放弃丞儿的,绝对不会。”

“你说什么?!”楼澈惊坐而起,胸中积郁已久、一直都辛苦压抑的怒气怨气好似突然之间找到了踊跃而出的目标,未曾察觉之前已经狠狠一拳挥了过去,“你竟敢说这样的话?是在嘲笑本大爷还是彰显你有多厉害!不会放弃弹琴的?哈!你当然不能放弃他,本大爷现在就明明白白地警告你,如果你敢对不起他,哪怕让他有半点伤心难过,本大爷都一定一定不会放过你!”

说到最后,楼澈几乎整个人都要爆炸了,只觉又是窝囊又是很愤恨,凭什么他就必须做忍让的那一个?凭什么他就必须听这狂妄的家伙说炫耀资本的话!

凭什么,不就是晚了几年而已吗?

他那么努力那么坚持,对弹琴的掏心掏肺至真至诚,到底哪一点比不上这个人?为什么他付出所有却注定只能以失败告终,甚至还要像这样装大度装洒脱,哪怕心里其实酸苦发痛到快要裂开一般,也丝毫都不敢有所表露,只怕一旦敞开来,便再关不住心底深处那冲动的恶魔。

“……你错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帝台轻轻摇了摇头,撑着眩然欲坠的身子站起来,目光远远投向某个地方,那里,依稀有温暖的烛光在跳动,柔柔软软的心就好像找到了归宿,莫名甜蜜,也莫名……哀伤。

“你错了,丞儿从前是喜欢我,但现在,喜欢你更多一些。若你相信,丞儿不会是一心能容下两个的人,那他现在,应只喜欢你。”

楼澈霎时如遭雷击,呆在原地,脑中一片混乱,说不出话来,只能将一双眼死死盯住帝台的瞳孔,似要判定他言语之间的真假。

轻轻一笑,帝台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握了起来,收紧。

“不过,我不会放弃的,永远不会放弃他,即使他对我已经没有一丝情意在,我都不会放弃!更何况,如你所见,他现在还关心着我——所以,小师侄,你要做好准备,迎接我的挑战。”

“这是你我之间,两个人的战争,从现在开始。”

“如何?是否有胆量接下我的战书?”

缓缓起身,楼澈脸上笑意张狂肆恣,与对面站着的人,一样明亮,耀眼。

“当然,随时奉陪!”

帝台凝视他眼中那两簇灼烈的火焰,微微勾唇,手背在身后,星光追不到的地方,紧握成拳,然后,缓缓松开。

从今后,我会一直看着你。

请你,始终如一的待他,保护他,理解他,珍爱他。

穷尽此生,我便知足。

“很好,那么,以后就请小师侄多多赐教了。”

言毕,走近,相视一笑。

颔首,抱拳,江湖之礼。

没有弥漫的硝烟,亦不需武力的对决。

这是心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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