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在厅堂里,东月鸯没见到萧鹤棠,叔公们也走了,只剩萧老夫人在那。

在东月鸯心里,萧老夫人无异于代替了她母亲、外祖、长辈所有的身份,她叫她姑祖母,二人虽没任何血脉亲缘,这位老人家对东月鸯却如亲孙女,那是极好的,好到连萧蒹葭都会吃味儿嫉妒。

殊不知,萧老夫人对东月鸯照顾有加也是因为祖上有过一段极其厚重的恩惠。

那时萧老夫人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其母和东月鸯的曾外祖母是闺中姐妹,萧老夫人的母亲所嫁非人,其父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喝醉了酒便常殴打萧老夫人的母亲。

东月鸯的曾外祖母见昔日好友婚后过得不好,常常接济,好在萧老夫人的父亲短寿,因喝醉酒得罪人被打死早早去了,再也不能对萧老夫人的母亲动粗,唯一不方便的是留下她们一对孤女寡母独自生活,颇为艰难。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东月鸯的曾外祖母替萧老夫人的母亲,介绍了一户好人家做续弦才得以改善。

萧老夫人长大后,又因缘际会得到萧鹤棠祖父的青睐,嫁了过来,自此以后从秀才之女,一跃龙门成了萧家的女主人,何止身份连阶级都改变了。

而靠着祖上这样的恩情,萧老夫人不仅不忘本,还十分宠爱东月鸯,等到了东月鸯该婚配的年纪,就让最宠爱的孙子萧鹤棠娶了她。

萧家是武将之家,家底丰厚,早年就得了许多爵位功勋,能让萧家子孙好吃好喝好几百辈子都不愁,那是真正的家大业大,东月鸯一嫁过来,她就由商户之女变成官家之妇,从此她以及整个东家的身份地位都不一样。

可怜萧老夫人一片好心,她的孙子和孙媳之间却出了问题,甚至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

萧家业大,子孙各有不同,萧鹤棠又是个特例,他是萧家这一代子孙里最被寄予期望的,可他又极富自己的想法,明明很有才能,却好像走偏了,比起建功立业,游戏人间似乎更适合他。

有件事,在萧家借住了三年的东月鸯一直有记得。

萧鹤棠的学府是庸都郡最大且顶尖的学府,又名庸行书院,书院里每隔三年都会斥资举办蹴鞠的活动,不仅有奖还可以邀请家人前来观赛。

在庸行书院读书的都是些富家子弟,虽不缺钱,却热衷于在武艺和比赛上攀比,萧家历来也在观赛的名单上,萧老夫人有空带头,会在萧鹤棠参赛的时候,领着萧家人去观看。

那年蹴鞠场外,东月鸯与萧老夫人分开,找了个地方刚坐下不久,身前就来了一伙子弟谈论赛场上的人,看穿着打扮,同是书院里的学生,张嘴就是一口的歆羡,“这架势,怕是又要被萧弦音拿彩头了。”

“什么,上一届赢的也是他们吧?”

“这有什么,不过一群莽夫。”

突然有人不服输地道:“这帮人,简直事事好强,萧弦音和郑潮戨是武将之子好战就算了,傅紊书香门第出生怎么也和这俩纨绔一样。”

不知说话的学生与萧鹤棠等人是否有旧,他身边其他学子有几个闻言不仅没附和还笑了,同行的学子瞪过来一眼,“你们笑什么?我说错了?他们行径本就类同野兽,有辱斯文,我说的有何不对?”

同行的将他冷落一旁自顾议论,“这小子还在不满丢了魁首之位的事呢。”

“……”

“萧鹤棠是顽劣了点,但他在读书上天赋非常,一手笔墨是师长们都夸的,明眼可见,这点批判不了。”

“嗯对,上回与隔壁书院比试,他们一伙拿了头筹,狠狠灭了松香书院的气焰,为书院争了光,也算是做了贡献。”

“……”

在本朝,奉行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庸行书院并非死读书之地,文有文考,武有武比,年年月月或是不定时就会有书院举办的活动,亦或者学生们之间自行开展比试,这些都将计算在个人成绩之中,未来将根据个人才能得到举荐机会,前途无量。

萧鹤棠让人嫉恨就嫉恨在,他有这样傲视群雄的天资才能,却不珍惜,就好像书院里例行考试,总有一个人在大家都在努力的时候嬉笑玩闹,等到考试成绩出来那一日,结果却轻轻松松拿到第一。

而且不是侥幸,是有目共睹有这样的实力。

可这样的萧鹤棠却并没有凭借他的天赋想要更进一步,仿佛非常满足于那样的现状,没对功名利禄表现出半分的野心,反而更热衷于游戏人间,这般浪费自己的能力,这岂不是叫天姿天赋不如他的人妒恨。

不过东月鸯听了刚才那么帮人的议论,在有学子表达出对萧鹤棠的不满时,也有人话里有替萧鹤棠辩驳正名的意思,可见萧鹤棠在庸行书院,并不是个令人十足讨厌四面树敌的存在,甚至到了其他人口中,似乎连心性顽劣都成了萧鹤棠值得被人说道的优点。

沙场上萧鹤棠出尽风头,下了场一堆人围着他转,一声声“萧郎君”“弦音”缠绵不休,东月鸯旁观了好一阵他被众星捧月的画面,直到被萧鹤棠从人堆里发现,他眼神落在她身上,黑眸明显一愣,像是在诧异她怎么在这。

眼看东月鸯被身旁人挤得东倒西歪,萧鹤棠干脆利落地拨开人群将她拉出来,掌心滚烫按着东月鸯的肩膀问:“你来看我的?”

吸引所有视线的东月鸯当然不愿承认,还不悦地拂开他的触碰,奈何那日萧鹤棠夺了彩,情绪正在头上,像是根本不管她高不高兴,还格外得寸进尺,神采奕奕俯视她,莞尔道:“跟我走。”

东月鸯摇头拒绝:“我,我找萧祖母!”

萧鹤棠定定看着她。

周围越来越多围观的视线,她退缩了,略有不安坚定地表示,“我要走了,自己走。”在她态度如此坚定下,萧鹤棠的手松开了,东月鸯一挣脱便窜出了人群,往萧老夫人所在的地方跑,也不知萧鹤棠还有没有在看她。

当她在某一处停下回头时,只看到那俊秀如竹的身姿潇洒地将蹴鞠耷拉在身后,和友人勾肩搭背背对着她了。

这样洒脱的背影,东月鸯已经回望千百遍。

耳畔有声音在呼唤,东月鸯微微晃神,视线对焦到满是皱纹的萧老夫人的脸上,“祖母……老夫人?”

萧老夫人要说话的动静顿了顿,片刻,她神色伤愁地向东月鸯抱怨,说:“这是什么意思,这才签了和离书多久,你就这么生疏地叫我了?连祖母都不叫了。”

好歹这么多年,东月鸯都成了半个孙女,突然换了称呼避嫌,多少有些伤人,而她也意识到了这样做不妥,抱有歉意地垂下眼帘,嘴唇开合,“对不住,祖母,是我倏忽了。”

萧老夫人看她认错的模样倒也可怜,尤其手腕上还有伤,长叹一声道:“算了,你我之间道什么歉,你手上的伤好些了吗?”之前东月鸯重生回来,还以为自己身在梦里,不可思议,为了验证自己是真的重生了,冲动之下,就用身边的剪子扎了下自己。

没想失了分寸,力道过猛,一时间爆出许多血,吓得人三魂六魄都快走丢了,她却是惊喜无比,一直喃喃不停地说跟做梦似的。

隔了几日,她便提出和离,为了不刺激她,萧老夫人只得暂时安抚她会帮她把萧鹤棠叫回来商议,背地里则请大夫来为东月鸯诊治相看,直到大夫说东月鸯的反常是情绪过激引起的,没有哪里不正常,也不是被鬼神所侵扰萧老夫人才放下心来。

东月鸯答说:“让祖母担心了,已经重新包扎过好多了。”

她语气倒好,细声温婉,神色温和,萧老夫人便接着问:“那,鹤棠给你的和离书,你都拿到了?”

东月鸯点头。

萧老夫人拉过她的手,舍不得地摩挲东月鸯手背:“好孩子,我是喜爱你的,既然你与鹤棠和离了,在我心里,你始终还跟以前一样,不是你不好,是鹤棠他也……唉,只能说你二人缘分浅,强求不来。”

念着在萧家住了好些年,东月鸯与她感情深厚,萧老夫人说:“你可想好了之后的去路?”

不是萧鹤棠的妻子,也不是萧家的少夫人了,再留在这里没有意义,东月鸯把自己计划道出:“我打算去望天城,寻我父母。”

萧老夫人一脸了然:“我已猜到是这样,你要走,谁也留不住,可你就这么离开,我不仅舍不得还不放心你一人上路,而且望天城里人生地不熟,你都没去过,我已送信给你父母,让他们派人或是亲自过来接你,只是过来路上还需些时日,要不你再等等,等接你的人到了,再出发,这样可好?”

萧老夫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东月鸯本该答应,可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萧家,于是当面摇了摇头:“我已经联系过了,望天城虽没去过,但我知道他们落址在何处。”

萧老夫人眼神暗淡,表情失落。

东月鸯:“我就不多留了,等收拾好行李,马上就离开。”

萧老夫人还打着多留东月鸯一阵的主意,帮助孙子孙媳重修于好,现在一听东月鸯这么说,心都快凉透了,“你就这么舍得?”

东月鸯静默一瞬,跟萧鹤棠和离,离开他是她重生后唯一想做的事,所以……

“祖母,对不起。”

“……”

东月鸯回去的路上,再路过那片园子,也没再看见萧蒹葭和祝柔臻的身影。

不知道萧老夫人知不知晓这位对萧鹤棠的心思,对方有没有过来打声招呼,又或许今天日子不好,知道她在跟萧鹤棠闹离婚,正躲在阴暗处拍手称快,所以识趣的没来扫兴参与。

暮色降临以后,东月鸯还在对着账本账单以及她的私有物打算该怎么安排带到望天城去,该她的她一分不少的带走,不该她的她一分都不会多留。

黄昏照影,屋外来了一道漆黑高大的影子,敲了敲她的房门。

“谁?”

声音低沉有力,“是我。”

东月鸯正弯腰在箱子前清点她收到过的东西,里面都是些别人送的小物件,其中也有萧鹤棠的,只是每次拿到萧鹤棠送的礼,东月鸯都会听见萧蒹葭和人显摆说,那都是她挑剩下才给东月鸯的。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东月鸯盖上箱子,起身问:“什么事?”都已经和离了,她还以为萧鹤棠已经走了,他很忙,不常在家,这时候也应该去忙他的“正事”去了才对。

外边,萧鹤棠正对着紧闭的门窗,嘲讽地说:“今夜家宴,为你临行前践行,祖母让我来说一声,去不去随你。”

他等了等,房门依旧紧闭,东月鸯没有回答也没有出来的动静,萧鹤棠乌黑的眉眼不露情绪,嘴角挑起一抹冷淡而无所谓的笑,便率先提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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