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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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怀英有一个秘密。

他其实不是大夫人的儿子。

他是骆氏旁支不知道哪一脉的子嗣,父母死在不知道哪块土地上,连正经的名字都没有。恰逢大夫人的儿子早逝,又伤了身体不能再有孕,便将他接了过去记在名下。

他顶了骆氏长房嫡子的名字。

这便成了骆氏少族长,骆怀英。

身为少族长,有穿不完的华服,享用不尽的财富,无数的仆役。

可同时,他也要担负起少族长的责任,学不尽的诗书,看不完的账册,不可有一日懈怠。

在族学里的同伴离去后,他还在看书,只因少族长素有神童之名,饱读诗书,通晓多族语言,而他天资平平,连大昭的字都不认识,他要比旁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在夫子点到自己时,看似轻飘飘地背出私下里诵读多次的文章。

可大夫人好似永远对他不满意。

她并未对自己要求什么,但在每日问安的时候,骆怀英总能察觉到,大夫人的目光一遍一遍扫过自己,好像在寻找什么。

她在看自己早逝的儿子。

那个真正的骆怀英。

每当此时,骆怀英总觉得自己无所遁形,他想起自己曾在乱葬岗扒过死人的衣服,曾在酒楼后厨高举双手,忐忑地期待今日的小二,心情能够比昨天更好一些。这样在倾倒剩饭的时候,便能轻轻放在门外,而不是倒在地上,任一群乞儿如野狗般争抢。

他见过那个真正的骆怀英。

有一年北方大旱,骆府施粥,那位少族长如神仙童子从天而降,平易近人地笑着,眼中没有半分轻视之感。

他是真正的贵人。

而不是像自己一样,外面裹着锦衣华服,内里还是那个卑贱可怜的乞儿。

于是,他便更用功地读书。

他九岁方开蒙,要赶上同学堂的族亲进度,便觉得时间总是不够用。时常挑灯夜读,大夫人派来照顾他的侍女催他就寝,骆怀英面上答应,实则悄悄藏了书到被子里。

骆府的夜明珠持之如灯火,骆怀英就握着夜明珠,半年之内学完了其他人需要学三年的课业。

可也因此,骆怀英伤了眼睛,某一天突然看不清楚东西。

大夫的声音很苍老:“少族长的眼睛需好生养护,这段时间便停了学业,敷药一月吧。”

大夫人的沉默令骆怀英忐忑不安。

最终,她叹气说:“佛寺清静,你去那里住上一段时间,修身养性吧。”

骆怀英便上山了。

佛寺里整日响着焦躁的木鱼声,檀香的味道有些呛人,眼睛不能视物,脑中的想法和画面便愈发清晰。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放弃了。

骆怀英一遍又一遍地排练着问句,斟酌着用词,生怕哪一个字会透漏出来自己的慌乱情绪来。

他想问问身边的侍女,自己以后会不会变成瞎子,骆氏是不是还有其他更聪慧、年龄更合适的孩子可以代替他。可一想到会传到大夫人那里去,又想到真正的少族长,便忍住了。

真正的骆怀英,镇定、自信,而不是像他这般,卑微,不安。

他就这么整日看似平静地沉默着。

直到有一天,他坐于窗台上吹风,一粒石子砸中了他的脑袋。尚未发怒,侍女就替他朝外呵斥:“这是骆氏少族长,谁在捣乱?”

岂料听到“骆氏少族长”几字,石子砸得更频繁了。

侍女便出去瞧那到底是谁,骆怀英此刻周围空无一人,窗户那里却响起了动静,应该是有人趴在窗台上。

是个小娘子。

那人道:“骆怀英你还记得我吗,你救过我……”

她絮絮叨叨地回忆了一通往事,骆怀英根本没听她说的什么,最后那小娘子才忽然发现他的异样,轻声问:“你怎么了?”

怎么了?没看到吗?他瞎了!

骆怀英不愿搭理她。

此时侍女已经回来,脚步声逼近,小娘子匆匆逃走:“我明天再来看你!”

侍女推门而入,抱怨道:“没看到是谁,不过听监寺说李府的人也住在此处,应是李氏的小童,怪不得那么没规矩!”

雁回城的商铺,一半属于骆氏,一半属于李氏,两大家水火不容。

骆怀英想起方才的小娘子,应合道:“是没规矩。”

此后几天,那小娘子依旧造访。

她生得矮,只能趴在窗台上,从外面扔进来一支桃花,有时候扔进来一捧糕点。还不厌其烦地讲着寺里的一棵大树上有几只小鸟,几只黑的,几只白的,一只公的,没有母的,料想这只公鸟死了娘子,所以才孤零零地独自照顾小鸟们。

骆怀英很讨厌她这么聒噪,更讨厌她把自己当做宠物一样喂养。

自然他最最讨厌的,是她总是挂在嘴上的救命之恩。原来的少族长是一城乞儿的恩人,而他从未没救过任何人。

骆怀英终于忍无可忍,他对那个认错人的李娘子说:“我是骆氏少族长,骆氏与李氏水火不容,滚出去,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脚步声失落地远去,世界又安静下来。

侍女将窗户关上了。

一日又一日,骆怀英快要发疯。

他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的眼睛好不了,如果骆夫人真地将自己赶出去,他一个瞎子又该怎么生活呢?

骆怀英焦灼起来。

很快他想到一个好办法。

佛寺里有一个藏经阁,他每日由侍女牵着手散步时经过,知道那里夜晚没人进去。等到入夜他可以自己过来,练习摸黑走路。

通往藏经阁的石梯有一百阶,起初,骆怀英总是一步踏空,整个人滚下来,摔得鼻青脸肿。

可他尝过阴沟里的苦楚,知道好日子来之不易,执拗地在那一百层石梯上摔过一遍又一遍,不肯服输,再爬起来。

最终,他终于踏入了藏经阁内,不小心碰到书架,经书砸到背上,便也不觉痛了。

他就这么过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骆府那里没有任何消息,像是把他忘了一样。

侍女以为他睡了,在门外跟人说:“大夫人向来雷厉风行,不会要放弃这个儿子了罢?”

“怎么会呢,亲生儿子,怎么可能这么狠心?”

侍女放低了声音:“那可说不准,若不狠心,如何一个人撑起整个骆府?”

她们说错了。

他不是亲生儿子。

那天夜里,骆怀英一路弯腰摸着石阶爬上去。或许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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