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身份的疑云

派驻逐鹿书院的教廷代表叫何塞,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平时并不常驻书院,一般的院务会也不参加,只有特别重大的事务才会露面。

他和朱先生的关系并不融洽,起因在于两人性格相冲,一个看不惯另一个的狂放不羁,一个看不惯另一个的故作神秘。

此外,灵教和朱先生师门的关系也很微妙,导致二人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却相互防范,甚至都在寻找落井下石的机会。

按理说,对破格录取学子的考察,早有一定之规,何代表只管督促按规定的程序落实就行了,甚至派下面的人去办具体事务即可,完全不必自己亲力亲为。

但何塞一遇到与朱先生有关的事,就比较心塞,决定哪怕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一把,也要亲自出马,好好审一审这个朱书帛的真传弟子。

即便不能推翻破格录取的既成事实,翻出点猛料,让这一对师徒出出丑,那也是非常美妙的事情。

而且,不知怎么搞的,何塞总觉得那个少年聂璞有些问题,他也搞不清楚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

随后他反复思量,才惊觉异样的感觉来自于那个少年杂役的名字,这个名字很耳熟,似曾相识。

他和金学监商量,审查就从校内开始,从历届学子的花名册等档案查起,包括进入考察范围的那些预备生源,全面筛查。guqi.org 流星小说网

金好古对这样的审查并不十分热心,只想按部就班走过场,听了金学监的话,无可无不可,就打开书院内书房档案室,放手让何塞查阅,自己找个借口躲了起来。

反正无论是教廷,还是朱书帛背后的师门,都是人王庭轻易不会招惹的存在,自己更是得罪不起。

金学监没想到,还真让何代表查出了重大问题。

何塞并没有调集自己的属下来查阅档案,他怕那些人粗心,遗漏了重大线索。

好在他有了一点模糊的线索,因此并没有从源头查起,而是一开始就从一定年份的花名册查起,当然,对一个规模不小的古老书院而言,这也是一桩不轻松的工作。

不过这一点也没有给何代表带来多大的困惑,他修行有成,耳聪目明远胜常人,一目十行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

一本卷册,哗啦啦一下翻过,他就能看完全部内容,并且记个八九不离十。

自从何代表进入档案室后,哗啦啦的翻阅声几乎就没有停过,不过,大概仅过了一个多时辰,他停止了翻阅,走出了内书房。

在学监室假装十分忙碌的金好古,被带着一份卷宗冲进来的何代表吓了一跳,停下发出工作指令的动作,怔怔地望着他。

何代表压抑着自己的激动,对学监道:“请你屏退左右,我有要事相商。”

金好古挥挥手,让刚才故意叫进来配合他的两个属下退下,然后疑惑地问道:“请问代表大人,发现了什么?”

心想,何必小题大做,可惜这句话不好当面说出口。

何塞把翻开的卷宗递给他,指着其中一个名字道:“这是各中级学堂超拔少年预备班学子的名册,你看是怎么回事。”

金好古随意一扫名册,一下就被一个名字牢牢吸住了双睛,那个名字赫然正是“聂璞”。

“怎么回事,一个正规中学堂的预备学子,怎么变成了学院杂役,还通过那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来获得录取资格。你不觉得很怪异吗?”何塞继续追问。

金学监看着名册上的名字,慢慢回想起了一些事,不再理会何塞的喋喋不休,拿着名册再次冲进了内书房档案室,埋头查阅前些年的书院《大事记》。

与教廷代表不同,金学监常驻书院,主持或参与书院日常管理运作,看到“聂璞”出现在早些年的名册上,尽管过去了一些年头,他还是想起了一些东西。

金好古翻阅了一阵,果然找到相关的记载,快速地浏览一片,把他递给一同过来的教廷代表。

那上面以史志的笔法,极简略地记载着三年多前发生的一件事。

“癸丑年丙寅月甲子日,书院考察之预备学子,少年聂某,因家难暴起杀人。因其情可悯,书院部分先生、学子联名具保,希予宽赦。后因命案重大,苦主坚告,判流天罚。”

这个少年聂某,全名就叫聂璞,只是当时除了极少数有心人,即便是参与联名的书院之人,也不太容易把这个聂某和聂璞的名字联系起来,并记在心里。

毕竟不是光彩的事,书院和书院相关的人,不约而同选择了主动遗忘。

所以当这个聂璞出现后,除了朱先生,没有人产生联想,将之和几年前的那个被流放的少年联系起来。

如果不是名册提醒,主管日常事务的金学监也对聂璞这个名字没有了特别记忆。

当然,直到此刻,他也不认为,这两个聂璞就有什么直接关系,甚或竟是一个人,因为那一个已经流放到号称有去无回的天罚城,但却必须查实,再不能敷衍了事。

至于查不查得出问题,怎么处理,还得看人王庭、教廷以及朱先生师门角力的结果。

有时,没有问题也是问题,有时,有了问题也不是问题。

何塞看着这份记录,也陷入了沉思。

他本是极端聪明之人,不然在人才济济的灵教也不可能冒头,此时不用多问,也把事实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和学监的想法不同,主要在琢磨如何利用此事打击朱先生,抹黑他背后的师门。

想了一阵,他向学监提议,走出书院,到那个少年杂役来书院前的地方看看,实地考察一番。

他说得冠冕堂皇,申言要对学子负责,勿枉勿纵,金好古也无法拒绝。

不需要打听,金学监和许多老师一样,都知道醉必居,也知道问题少年聂璞来自于醉必居。两人次日上午离开学校,赶在午饭前到了醉必居。

之所以选这个时候,就是想既不要太显眼,又避开晚餐高峰期。考虑到朱先生的影响力和可能的反应,两人都不愿张扬。

两人到的时候,正赶上午饭饭点,很自然地选了包间点了菜,就和赶过来的陈掌柜闲聊了起来。

两人都穿了便装,但陈掌柜认识金学监,虽然并不知道跟金学监一起来的人是谁,但猜测一定也是有身份的人,所以急匆匆赶过来陪着聊两句。

所有的生意人都是势利眼,分得清高低眉眼,陈掌柜也不例外。

金学监直奔主题,开口问道:“你那个伙计,在我们那里还不错,你知道吗?”

陈掌柜点点头,道:“知道,听说前些天才被朱先生收为真传弟子,马上就是要成为书院正式学子了。”

瞧着陈掌柜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何塞插话问道:“那个聂璞这么优秀出众,必定有过人之处,掌柜应该很关注他吧。”

陈掌柜看了一眼金学监,见他不动声色,立即明白了一些什么,回答开始变得谨慎。

“他是很能干,不过朱先生看上他什么,我一个经营餐饮的,其实也是一头雾水。”

“那你知道,他来你这里之前是做什么的,他是什么地方的人,他的家人呢?”何代表继续追问。

陈掌柜回答得越发谨慎,迟疑道:“这个,我们只是个饭馆,招一个堂倌,哪里需要查那么清楚。”

“不过据他说,他是乡下人,家里遭了灾,独自出来谋生,这倒不像是说谎。”陈掌柜想了想又补充道。

“你怎么能肯定他不像说谎?”金学监觉得好奇,插话道。

“从他的生活习惯,言行举止来判断,还有他和其他人闲聊,可以说很多乡下生活的细节,这可做不得假。”这次陈掌柜倒回答得信心十足。

“好吧,我们是关心这个少年,希望多了解他一点。”金学监想了想道。

“还有,不要把我们来这里打探聂璞的事告诉任何人。”见陈掌柜要离开,何塞叫住他叮嘱道。

见再打听不出什么,二人用完餐,打算不动声色地离开。

刚走出饭店不远,就听见有人叫他们。

“两位先生,请留步。”

二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给他们上菜的醉必居的堂倌。

“什么事,难道我们没有付账吗?”金学监觉得奇怪,问道。

那个堂倌连忙摇手道:“哪里哪里,只是刚才听见两位先生在打听聂璞的事,我觉得掌柜的有些事不太清楚,所以专门追出来,想补充一点情况。”

何代表一下来了精神,一叠连声道:“你说你说,有什么要补充的。”

堂倌道:“聂璞来的时候,经常跟客人打听泥瓶巷,还专门到泥瓶巷去探访过。我想这个情况应该对你们有用。”

“你为什么要赶着上来告诉我们这件事,还要避开掌柜的?”金学监有些警惕地问道。

“这个,陈掌柜特别维护聂璞,有些对他不利的事,你们从掌柜那里是听不到的。自从他来后,掌柜好像眼里就只有他了,连我这个本家都靠边了。”堂倌迟疑着回答。

金学监和何代表相视一眼,心中有些了然。

因为嫉妒而抓住一切机会背后动刀子,这样的事并不少见,这样的人也存在于各行各业。

“这么说,你知道他到泥瓶巷干什么去了?”何代表继续追问。

“我不是心里不忿吗,所以就想抓住这小子的疏漏,好让掌柜的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你跟踪了他?” 何塞打蛇随棍上。

这个心狠的堂倌点点头,居然显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

有这样主动的人站出来提供对聂璞不利的消息,何代表觉得是意外之喜,他顺手摸出一块碎银,打赏给这个和掌柜同姓的堂倌。

“可不可以带我们去见识见识?”

说着,把自己和金好古的姓名、身份都告诉了堂倌,看着又惊又喜在前面引路的堂倌背影,学监和教廷代表各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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