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1章 冰泮

这几日墨翞埋头在炼丹室里炼药,垂露还差那一味的雩冰花,她再慢慢想办法。梐青送来的草药已经够她炼制“冰泮”了。

这“冰泮”是一种可内服也可外用的药,主要是帮助修为疏通灵脉的。墨翞不需要,小时候也未曾用过,不过归云海则非常需要这种药品。

墨翞往炉子里灌上八分满的竹笑泉水,用灵火烧炉子,待水煮到一定程度时按顺序先后隔时间依次添加几味药材继续烹煮。

这类辅助修为系的药材炼制方法不难,在江湖上的确容易卖出好价钱,在谛霺门的商业链子里正有这么一环。不过冰泮之所以出名,是因为用药更加刁钻罢了。

不过这药汤闻着鲜美,喝起来味道却不怎样,因此鲜少人喜欢内服。待煮得药汤颜色偏深后,墨翞扣上丹炉的盖子,换上文火,慢慢小煮药材。

让墨翞去炼这类药材可真是大材小用,若是把这任务交给别的小学徒……墨翞不放心。

这等方面的事情都应仔细着些,当年大师姐也是这样,墨翞需要的药品她都亲力亲为,大师姐别的好她没学到,这方面竟是学得有模有样,毕竟这也算是她难得能拿出来,推脱其它门内要事的借口。www.)

例如那年宴筹备,梐青的年货都安排得有条不紊,可慕容夫人就是想让墨翞常去她院子里,拉着墨翞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再例如那年宴要发帖子那事儿,掌门也想让墨翞来写,称她的字清秀俊逸……这档子小事儿还要轮到她玉霄君吗?于是她连哄带骗地让季夏念去帮掌门写帖子,别看季夏念人表面上有些傻还是个武家子,他的字还是很入眼的。

大约是掌门和夫人都觉得自己避世太厉害,有些消极罢。墨翞想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竹蒲扇子扇火,也许自己表现得对着徒弟上点心,还能让两位老前辈为此放点心。

冰泮这药除了用料讲究之外还有一点,就是耗时久、效率低。墨翞面前这个半人高、里头能装下四五个人的大丹炉,烧制大半天,才能提炼出一份儿冰泮——也就是一次外用的量。亏得墨翞耐性好,她估摸着时间,给这炉药收尾。

墨翞伸出掌心,原本的小簇灵火“腾”地一声蹿起,将丹炉完全包裹住加热,原本被提炼出来的药材精华此时会腾飞在丹炉正中间,然后慢慢地,慢慢地结成一滴圆溜溜的液体。

墨翞收回灵火,稍后才打开炉子,那一滴精华露飞到她掌心中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一颗多面体的淡金色固体块儿,叮当一下落到墨翞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瓷瓶子里。

晃了晃瓶子,这里是归云海一个星期的用量,算上一旁小木桌的那几瓶,已经够了一个使用周期。墨翞炼了这么久冰泮,终于可以收工了。

瓶子里那些固体块儿互相碰撞,叮铃咚当的,像是梐青腰上挂得那极其奢华的珠宝链子相互碰撞的声音……还有哪里像呢,还有一个共同点——都是钱的声音。

墨翞出了炼丹室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归云海早已从学堂回来在院子里捧着一本武学书有模有样地练习着,虽然在墨翞眼里都是小儿科,对归云海而言,自己钻研能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其不易的了。

那小孩儿实在是专注,都没发现墨翞何时走出了房间,甚至走到了她的身后。

墨翞伸腿在归云海脚后跟处一用力,归云海差些没站稳,身子往后仰去,被墨翞轻轻一抵肩头稳住了重心。归云海站直了身子,冲墨翞拱手一鞠躬。

“下盘要稳,手上功夫再怎么天花乱坠都无用。”

“是,徒儿明白了。”

“敏锐性要强,否则容易叫人暗算。”

“是,徒儿明白了。”

“这几本武学书钻研得如何?”

“是,徒儿……”

归云海尴尬地抬起头,对上墨翞那一双冷淡的双眼:“怎么了?继续说啊。”

“徒儿愚笨……”

“妄自菲薄。”

归云海对于墨翞这句话甚是有些惊到了,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生出了幻觉,从刚刚开始那个到她身后的师父就是幻觉,她还想再问一句再听一声,墨翞却不再说了。

“既然能拜在我墨翞门下,这些客套话不许在我面前再说了。”墨翞定定地看着归云海的那双眼眸,“书籍难就说书籍难,理解不透就说理解不透,你本身就不是走这条光明正道的底子,不得养成那种迂回的习惯和品格。”

不是走光明正道的底子……?归云海满腔疑问,却不敢再细纠,恭敬地又一鞠躬:“徒儿明白。”

“你是不是来来回回就知道这几句?”墨翞无奈地撇了撇嘴,不过归云海弓着腰并没有看见。

“是……”归云海弱弱地回到。

“得得得,说这些话心烦。”墨翞摆摆手,把那一箱子仔细装好的冰泮递给了归云海,“这是你的药。”

归云海好奇地打开箱子,拿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颗冰泮出来,刚打算扔进自己嘴里。

“停。”

墨翞一脸无奈地看着归云海:“不是所有药都是可以直接吃的,你顾妧小师叔没教过你吗?”

归云海怔怔地摇了摇头,墨翞不悦,把心里想的话也说了出来:“你就这么放心?谁给你的东西就这样直接问也不问想也不想地吃了?”

“可是……这是师父给我的呀,师父费这个劲儿药死我的话,没必要呀。师父向来不喜欢兜圈子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药死你呢?”

墨翞忽地沉下声音,微眯着眼盯着归云海,向她靠近了几步,归云海被这一转变吓傻了,只呆呆地往后挪了半步,手里正捧着的是装冰泮的小瓷瓶,幸好她适才把药箱子放到了地上,不然此刻就摔了。她微仰着头,面前是背对着月光向自己逐渐靠近的墨翞。

墨翞问出这话却是情有可原,她曾经做出的离谱事情很多,药死自己名誉上的小徒弟并不算什么过分之举,若是她失控……后果是什么还真的不好说。

“要是别人易容成我的样子给你东西,你是不是也会这么不假思索?”

“还是……无论是谁都会这样?”

归云海睁大着眼睛看着墨翞,磕磕巴巴地回答道:“只、只有师尊、我才会,因为我、我相信师尊。”

墨翞忽地笑了,笑得说不出是什么意味来,她往后走了几步,笑着说:“云海呀,不要相信任何人。”

随后她渐渐收了笑,面无表情地敛下眸子看向归云海,轻轻地说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儿。

“谁都不要,哪怕是我。”

那是墨翞第一次叫归云海的名字,归云海记得清楚,在墨翞给她取名之后第一次不叫她小孩儿,不叫她全名,也不叫她“你”,而是称呼她的名字,云海。

可惜说的是不让云海相信自己,墨翞想着,挺可笑的,无论是自己这个人,还是自己和面前这小姑娘尚未可知的命运。

都挺可笑的。

这句话甚至是墨翞那时能想出来的,敢对她说的唯一一句忠告……不要相信任何人。

可是墨翞不知道,归云海她在山野里摸爬滚打能长这么大,自然是对这句话有体会的,可是在见到墨翞的第一面她就忍不住地去信任她,想要讨好她……这是归云海自己也形容不出的感受,但她在此刻明明确确地感受到了墨翞身上那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这种疏离感墨翞自己最明了,她总是在一些时刻莫名其妙地将自己身旁的人推远、再推远。没有为什么,只是必须这么做。

两人在月光下的庭院里僵持许久,直到归云海的脖子仰得酸疼,直到她眼睛被月光的亮度刺的生疼、含满眼眶的泪水将要流下来,直到墨翞……她把目光移开。

归云海深深地又鞠了一躬,眼泪顺势流了出来,她嗓音有些沙哑,开口打破这寂静:“徒儿……定将师尊的话,牢记于心。”

墨翞看着院里的一个角落发呆,她忽地觉着,自己真狠啊,真狠啊。让一个连张开翅膀都尚未学会的雏鸟记住自己那残酷的话,残酷的现实,她像是打破了凭直觉依赖自己的雏鸟她那最天真最烂漫的美妙幻想,在她心底先埋下一颗危险的种子,因为她告诉一只雏鸟——

“你不要相信天空。”

墨翞移回了视线,看向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适才那药能吃,只是口味不佳。”

“我只是一言,你记着便记着了,做不做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只是你选择相信谁,都不能盲目地相信我,”墨翞抬头看了看那似圆却不圆的月亮,“我不是个可信的对象。”

“可是我觉得师父很可靠。”

“你才认识我几天呢?”墨翞闻言侧过头来,却不看她,敛下眼眉望着地上的那盒药,问归云海道,“你才在我这我自己都懒得数日子的漫长生命里……占了几百分之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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