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似少年游

为酒所困的,还有王胖子。

他开酒的手指有一点点抖,今天晚上这顿饭大概是他这辈子吃的最紧张的一顿饭。

因为坐他对面的人叫王铭,雍城历史上最传奇的人物。

联邦历二十年,以高考文科雍城第一、白山道第一、大华行省第一的成绩考入联邦文科最好的清北大学。毕业后,又以笔试、面试总分第一考入联邦财政部,并结识了当时声名不显的议员罗凌。后来的事情绝大多数关心时事的人都知道了,因为三年前,议员罗凌当选联邦总统。

这顿饭设在了王家庭院里,雕花的四方桌,对应的自然只有四个人,王铭,王胖子,以及王胖子的父母王世权、杨灵燕。庭院很宽敞,边角种着些花草,走廊下的灯光映过来,既不太暗,也不太亮。桌上摆了六个盘,都是家常菜,佐以夏夜晚风、疏朗星光,很有些地摊的味道。

“铭弟,咱哥俩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你前几天传消息说要过来,我还以为是做梦呢。”王世权爽朗一笑,神情中透着喜悦。

“是啊,二十年了,自从那年去神都上学就再没回来过。”王铭的语气带着点唏嘘。人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可他这么多年却似是下意识的逃避这里,若不是这次罗凌派他来,他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

“岁月不饶人啊,来,咱哥俩走一个?”王世权端起了酒杯。

“十四岁那年我父母去世,要不是权哥接济,哪有现在的我。”说着,王铭和王世权碰了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哪的话,你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子,能考上大学是你自己的本事。”

王胖子在一边忙着添酒,他之前只知道自家跟王铭算是隔了几层的本家,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

几轮推杯换盏,疏离感消退了许多,王世权和王铭聊起往事和雍城的变迁,杨灵燕间说些家长里短,王胖子则是陪酒、倒酒,气氛像是一顿寻常的家宴。

从知道王铭要来,王世权就在琢磨这顿饭如何安排,从场地到菜品到上桌的人,说是小人物的智慧也好,小人物的狡黠也罢,至少现在看起来效果不错。

“你是我们这一支最有出息的了,你这个不成器的侄儿啊,将来要能有你万分之一的本事,我就心满意足了。”酒酣耳热之际,王世权看似无意的感慨了一句。

“一代新人胜旧人,我看下稷是个机灵孩子,将来成就不会差。”王铭闻弦知意,那一年他父母车祸双双去世,孤身一人的他全靠本家的叔伯哥哥帮忙,这其中当时刚成家的王世权是出力最大的,却也是这么多年唯一没主动找他挟恩施报的,他来雍城告知王世权,本也是存了还这份人情的心思。

王世权瞪了王胖子一眼,“还不快谢谢你铭叔。”

王胖子一个哆嗦,他最怕的人就是自己老爹,忙起身给王铭添酒,“谢谢铭叔,侄儿给您添点,敬您一杯。”

王铭不急着举杯,而是看向王胖子道:“下稷,在咱们雍城敬酒得有个说法,这样吧,你说一首与酒有关的诗词,铭叔就喝了这杯,再送你一个机会。”在他想来,联邦与酒有关的诗词万千,这就是一道送分题。

王胖子心里则是一顿我艹,这就是学霸的世界吗,喝杯酒还得背诗,早知道这样,该让扬哥来啊。想到梁兴扬,王胖子突然心头一喜,梁兴扬生日那天晚上喝到最后吟了一首诗,他当时还一拍陈诚平说扬哥每次酒后发骚都像个多愁善感的娘们,所以印象深刻。

“那我就献丑了铭叔。”王胖子清了清嗓子,调动自己全部的记忆力,“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王铭端着酒杯的手久久未动,竟似有些出神,当年以雍城的教育资源,他能考到大华第一,天赋才情自不必说,这首词清浅的用语下内蕴的巨大哀愁,像夜半长沟流月杏花疏影里的笛声,吹进了他的心。

“二十年重过南楼,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王铭喃喃自语,旋即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好词!当浮一大白。下稷,这是谁的词,为何我之前竟未听过?”

“是我一朋友,叫梁兴扬。”王胖子挠挠头,不知这首在他看来毫不出彩远不如要天要地要众生要满天神佛那几句来的霸气测漏的词,会令得王铭如此动容。

“梁兴扬……”王铭略一思索,确认之前自己并未听过这名字,也就不再细究,这些年他看过不知多少天才人物,何况文章本就是妙手偶得。“下稷,清北大学的校长是我念书时候的老师,我给他写封信,保荐你进清北的预科班,以后的路走成什么样,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王世权心头狂喜,清北大学的预科班,向来是达官显贵大家族的子弟才有资格进的,没门路的人砸再多钱都没用,自己儿子进去就算什么都不学,攒下的人脉都够他一世富贵了,这个人情不可谓不大。他这辈子没什么大贪图,最大的记挂就是自己这独子,王铭这份关系他这么多年攒着,就是为了有一天用到王下稷身上,今天的结果远远超出了他最好的预期。

王胖子听的一懵,预科班里的门道他还不懂,单单清北大学这个金子招牌就足以让他结结巴巴真心实意的说句,“谢……谢谢铭叔!”

王铭受了这一谢。这份泼天富贵他给的起,但也并不容易,少不得陪老师喝几顿大酒。原本他想送王下稷的机会是另外几所神都的学校,听完那首词后却改了主意。

冥冥之中,好似一切都有注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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