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
台风刚刚过境，云层仍然很厚。风卷起满地落叶，哗啦啦响。
在落叶飞卷的路面，黑色车轮陡然在路牙石边停下，将雨水坑震起圈圈涟漪。
一名光头的中年男子从车上下来，疾步向潮湿萧索的老旧小巷中走去。
在这辆车的路对面，一辆白色SUV车顶铺满了落叶，与许多辆汽车一道停在路边的车位，十分不起眼。
洛小荷与徐静月已备好简单的晚餐，正在餐桌上冒着袅袅热气，但两人这会儿都坐在桌前静静等候，各自怀着心事，谁也没有说话。
忽而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两人身体一震，相视一眼，藏不住眼底的惊慌，都蹑手蹑脚起身，走到门后。
“是我，王修远。”
门外一个尖尖的男声响起，洛小荷与徐静月长舒一口气，迅速打开房门。
秃顶男子飞速进门。
洛小荷向门外望了又望，并未看到她等待之人的身影，一颗心瞬间揪了起来。
“王道长，白树呢？”
咔地一声，大门突然不知被谁轻轻地关上，洛小荷下了一大跳，迅速捏紧了拳头。
“小荷，没事，我在。”
空气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正是白树，只闻声音却不见人，洛小荷更加惊疑。
“白树，你……你在哪？”zusu.org 茄子小说网
轻微地一声啪响，凭空中现出一个人形，一身黑色运动装，背一个单肩包，右臂打着夹板，左手拍在胸前。
正是白树。
“你……你怎么……”洛小荷欣喜万分，但也满眼惊讶。
白树微微一笑：“隐身符逆符。”说罢给洛小荷看左手中捏着的一张黄纸，绝大部分符面已变为灰飞，仅留一点点纸角捏在手里。
“这么说，成功了！”洛小荷立即欢呼起来，直扑到白树身边，紧紧拥着他。
“你们一走一整天，我又不敢贸然打电话给你，怕你分心，担心死了。”
“没事了，还得多谢王道长，那安云观是个绝佳之地，真是固若金汤。”
“嗯，先吃饭吧，饿了吧，边吃边说！”
洛小荷向王修远点头感谢，又帮助白树卸下单肩包，拉着他走向餐桌。
天已完全黑下来，风已渐渐变小，街上偶有一两个行人，大多行色匆匆。
路灯逐次亮起，昏黄的灯光为这条市郊小路添了些温暖。
王修远与徐静月两人从老旧小巷中快步走出，坐上黑色奔驰车，疾驰而去。并未留意到路对面那满布树叶的白车边上，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年男性兀自与空气说着什么，随后颤巍巍走向公交站台，在一辆夜班公交停站后消失。
居民楼顶层，白树斜靠着厨房的窗户向下张望。
从这个角度，大致可以看到清心花店的招牌，路边的白车，以及街道上稀稀拉拉的行人。
似乎并无可疑之人，但白树仍然不放心。因为对手并不是人，而是肉眼不可见的鬼魂。
“这么说，你是想让我们全部搬到山上去？”洛小荷给白树递了一杯温热的牛奶，轻声说道。
“我是有这个想法，但是我自己也有些纠结。上山固然很好，前有古代机活相护，内有白虎星图可据守，但山上物资匮乏，荒弃已久，驻留一天也就罢了，过夜都成问题，如果被围，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担心，绝佳的防御之地也有可能成为绝地？”
“是的，而且上山的时间也极难把控。从隐匿行踪的角度来说，目前恶鬼似乎还未找到我们，肯定是越早上山越好，但从实操的可能性来说，我们要抱着小蝶、小鱼，还要和阿姨去解释，单是这上山的几公里路也有极大暴露的风险。”
“所以说，留在这里，虽然一时可能安稳且有助于小蝶恢复，但万一被找到了，面对的可能是铺天盖地的围攻。”洛小荷沉思道：“上山去的话，虽然能进入易守难攻之地，但不仅转运的过程可能会暴露，留在山上时生存也会成问题。”
“是啊，所以即便我已请王道长尽量往山上运些物资，我还是难以决定。”
白树看着窗外道路上随风翻滚的落叶，心乱如麻。
“很简单，你自己去就好了。”突然一个虚弱的声音在白树与洛小荷的背后响起，两人吓了一跳，忙看去，却是小蝶，满头银发披散，小小的身体仅穿着睡衣靠在厨房门口，小脚丫居然没有穿鞋，就这么站在冷冰冰的地面上。
“小蝶！”洛小荷与白树一同惊呼，洛小荷抢先一步冲上去将小蝶抱起，心疼地搂在怀里：“你什么时候醒的呀，也不叫妈妈！”
“没事……刚刚才醒……”小蝶缩在洛小荷怀里，声音有气无力。
“快躺回床上去，小心着凉，饿了吧，我去盛饭！”白树忙道，已一步冲向餐桌。
小蝶直愣愣的盯着这个为自己打饭的男子，深邃的眼眸中似有星光闪烁。
片刻后，白树与洛小荷两人都围坐在床边，洛小荷温柔地给小蝶喂饭。
“小蝶，你刚才说，让我自己去？”白树有些狐疑。
“嗯……”小蝶轻轻点了点头。
“可如果我自己上山，你们怎么办？”
“不重要……”小蝶轻轻摇头：“恶鬼的目标是少阴印，守护少阴印也是我们一致的目标。你自己一个人使用隐身符带着少阴印躲上山上，是最稳妥的方案，恶鬼绝对不可能找到少阴印。”
“但如果恶鬼找到你们，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大不了杀了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确保两界平安，我相信，换做是姐姐也会给出一样的答案。如果你放心不下妈妈，那你们两人一并上山就好了，我看得出来，你们两都已修习了古籍中的入门心法，你们两想藏起来应该是易如反掌。”
“可我们不能丢下你和小鱼呀！”白树声音微微颤抖。
“有什么不可以，我和姐姐是天地同庚，就算被恶鬼抓住，杀死了，顶多再重生罢了。说不定过了十几年，我就会找到你们两取回少阴印了呢。”小蝶背靠在枕头上微笑，嘴唇毫无血色。
“现在要想带着我和姐姐上山是肯定不可能的，我这副身躯现在就是个累赘，姐姐更是昏迷不醒。宁愿把姥姥带走，也别带我们两……”
“不行，不行……你是我闺女儿，孟婆又将小鱼托付给我，我不能弃你们于不顾，要走一起走……”白树重重摇头。
小蝶面露一丝温暖的微笑，但立即沉下来，冷冷道：“笑话！我什么时候承认是你闺女儿了，之前唤你，只是答应了你的条件帮你追求妈妈而已，你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亲情，不要再做白日梦了，我不认你这个爸爸！还有，孟婆把姐姐托付给你你就当真了？你个傻缺，她孟婆自己认不出少阳神女，自己把姐姐送入敌手，临了还要将姐姐托付给一个只见了几面的男人，算什么东西！”
小蝶如此决绝的言辞令白树吃了一惊，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张了张嘴，竟哑口无言。
“还有，你一介凡人，别以为会点符箓之术的皮毛就觉得自己很了不得可以保护别人了。你太小看恶鬼的手段了！我来问你，二十八道符箓，你吃透了几道？”
“……十一道……”白树惭愧地垂下头去。
“好嘛，我来猜猜，八卦符箓、飞刃、隐身、定身，没了吧？”
“是……”
“就这你还妄想把我和姐姐带上？你拿什么来保护我们？”小蝶言辞犀利，愈发冷酷：“再有，你学的这些符箓，动辄要人性命，你可有想过那些被附身的人也是人？你想杀人吗？”
“不……不……”白树连连摆手。
“把符箓拿来，我给你点拨完了，自己揣着少阴印带妈妈上山去吧！你这点能耐，能保住两个人的性命已算走了大运了！”
白树默然不语，转身去了客厅。
洛小荷见小蝶死命数落白树，有些心疼，可完全无法开口，嘴唇几乎要被咬出血。
小蝶见白树已离开，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洛小荷，柔声说道：“妈妈，我只想让爸爸活下去，越少的人上山活下去的机会越大……你懂吗？”
洛小荷猛地抬起头，凝视小蝶稚气但苍白的面容，双眼含着泪花。
脚步声起，白树将编好号的一沓符纸拿进卧室，面色有些僵硬。
小蝶接过符纸，飞快地一张一张撇下。
“这是固本符，施加在自己身上增加防御……你有那件刀枪不入的衣服应该用不着了，记得给妈妈施加！……这是昏睡符……顾名思义，不解释了……这是清心符，如果遇见有幻术或者魅术见长的对手记得往自己身上贴，顶十分钟到一小时，对了，那隐身符起效的时间也差不多这么久，别自己隐身跑路跑一半符箓失效了！”
“嗯……”白树飞速在编号旁记录。
“咳……这些是祈福、求雨、镇宅……暂时用不着，以后你要以道门为生时可以用，效用很强，但不可逆天而行！还有这两张，这一张你务必立即吃透，这是破魔符，对付恶鬼最有效的符法，如果你精神力足够，一张可以击毙一只恶鬼，或者至少将其从附身者身上击退，但不会对附身者造成分耗伤害！最后这一张……我也不认识，你自己留着参悟吧……”
“……好。”
“再有，你会远距离施符了吗？”
“应该是会了……但好像不是很远，顶多……也就十步吧。”
“你在安云观里十步够了，以后把自己精神力全部释放出来，能距离更远。”
“小蝶，你知道安云观？”
“老娘活了十万年！小小安云观从起第一块砖我就在现场了！”
“……哦……”
“还有，”小蝶转向洛小荷：“星图的照片你们看过没？”
“哈？哦！还……没……”洛小荷吃了一惊，但立即有些尴尬。
“你们现在的身法、步法都是下乘的，跟凡人跑跑还可以，可后天晚上你们要面对的是数千年甚至数万年道行的恶鬼！我教你们一套步法，名为‘天枢飞步’，只需按古书上提气的吐纳法呼吸，走四象星座所有的星位图即可，前提是得把全套星图刻在脑子里！《大衍历》上虽然不全，基本也差不多了。星辰运行轨迹与周身气息运转相合，化为步法，自然神秘莫测，身随意动。但是这套步法肯定没姐姐的缩地成寸来的直接，不过阳界低术，掌握这套，你们在阳界可以横行天下了……咳……咳咳……”
小蝶一气讲了非常多，似乎好不容易回过来的精力已到了极限，立即剧咳不止，身体软软靠在枕头上，再没力气。
“小蝶，别再说了，你说的这些，我们会努力记下的，你先休息休息……”洛小荷心疼地扶小蝶躺下。
小蝶仍然在咳嗽，一双大眼睛不肯闭上，死死盯着白树：“赶快上山！迟则生变！快……走！咳咳……”
白树无奈，只得重重点头。
小蝶再次沉沉睡去。
看着小蝶几无血色的面庞，白树心里很不是滋味，独自起身走开。
洛小荷将小蝶被子盖好，也走了出去。
瘦长的身形独自站在窗台，对着山上摇曳的层层树林，显得十分萧索。
洛小荷从背后拥住白树，并未说话，只是靠在他的肩膀，轻轻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
不论面对什么，不论明天如何，只要白树在身边，就觉得十分安心。
“小荷，你怎么想？”白树声音很轻。
“你……想听实话吗？”
“……嗯。”
“我想……让你一个人走，我留下来，照顾小蝶、小鱼和我妈！”
“不，这不可能！”白树斩钉截铁。
“……嗯，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可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你一定平安，少阴印也会一定平安！”
“……我做不到，多少次身边的人在我面前受到伤害，但我无能为力。我一直在努力，只为让自己有能力能保护你们，可偏偏这个时候要我撇开你们独自离开？我做不到！”
洛小荷并未言语，紧紧拥住白树。
白树声音微微颤抖：“六年前你丢下我，我浑浑噩噩、度日如年，总算苟活到与你重逢，如今，无论如何，请你不要再丢下我了！”
洛小荷眼眸中泪光闪烁。
像是下定了决心，洛小荷忽地松开双手，跳到白树面前，噙着眼泪微笑着坚定说道：“好！这一次，我们共进退，再也不分离！”